第36章 第32章

自从reborn来之后，我时常有种沢田宅变成幼儿园的错觉。

        最贴切的形容想必是：打开家门，随时随地发现新孩子。

        ——比如此刻。

        眼前的小孩鼻梁高挺，眼窝深邃，浅亚麻的头发柔顺地贴合脸庞，大大的眼睛灵动有神，任谁看都觉得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外国小孩。

        可是我不认识他。

        我走错门了？

        我迟疑地收回踏进玄关的半步，左右张望门外的环境。

        没错呀，这里是阿纲的家。

        “你怎么不进去……嗯？！”跟在我身后的阿纲显然也看见了这个陌生小孩，他震惊地回退一步，作出了同我一模一样的反应。

        在确认这的确是自己家后，他蹲下身体平视小男孩，僵硬开口：“呃，你好，请问——”

        话至一半，突然被reborn打断。有着可爱面孔的小婴儿把自己包裹成一团蚕宝宝，忽地从天花板上直直垂下，一条粗壮的白色丝线链接着他的甬部底端与天花板：“这是风太，非常擅长排名，在排名上这件事上，他的情报可以说是百发百中。”

        “顺便一提。”他左右蹦跶几下，那根丝线也跟着一起晃动，让人产生一种摇摇欲坠地错觉。我下意识往前走几步，待在reborn的正下方准备接住他。

        “目前正在被某个小型黑手党家族绝赞追杀中。”reborn说道。

        ……哈？

        小男孩重重点头，大眼睛适时地泛起泪光，用可怜兮兮的嗓音软软哀求：“阿纲哥，唯姐姐，你们救救我吧！”

        经过半个小时的讲述，我们总算理清了来龙去脉。

        简而言之，就是那个黑手党家族眼红风太的排名能力，想要抓住他据为己有。

        在能力不足的情况下，懂得向旁人求助无疑是件好事，只是求助对象似乎搞错了。

        “虽然我们也很想帮你，但如你所见，我和阿纲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国中生。”

        我把冲好的热巧巧递到他面前，小男孩瞧上去就跟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眼瞳湿漉漉的。

        听说摄取糖分能激活大脑皮层分泌多巴胺，产生放松愉悦感。

        “也许你可以向警察寻求帮助。”我斟酌着用词，尽力放软声音，“所属辖区出现外国黑手党势力，我想这一定会引起警署的高度重视。”

        “我知道的。”

        风太摊开相对他幼小的身躯来说过于厚重的书册，我下意识瞄去，纸业一片空白，可风太却仿佛能从其中看到文字似的，食指抚过那一行行空白：“唯姐姐的体力排名在黑手党中处于中下位，而阿纲哥的综合能力排名则是末位中的末位——吊车尾。”

        “但是，阿纲哥在最有希望成为彭格列十代目的排行榜，以及彭格列九代目最看好的继承人排行中是第一名噢。”

        空气霎时像要凝结成固质，属于小孩子的软糯音色在小小的卧室中碰壁回荡，毫不犹豫地倾吐出自己的目的。

        他很聪明。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国中生的确无法震慑住那些追赶他的人，但彭格列下一代继承人的名号可以。

        让我吃惊的是，reborn说过，尽管有些人知道在日本有九代目钦定的继承人，但具体是谁却属于机密情报，只有彭格列最高层的极少数人知晓。

        ——彭格列并不希望自己所看好的幼狮尚未长出凶利的爪牙，便早早夭折。

        我实在不认为这么小的、连小型黑手党家族都要躲避的孩子，能从那些大人物手中获取情报。

        也就是说，风太是纯粹凭着自己的排名能力推测、找上门来的。

        “我不是说了吗。”reborn仿佛看穿我心中所想，指节轻轻叩击桌板，“风太的排名百发百中。”

        我感觉喉咙干涩发紧。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什么排名都能做，那花点心思玩文字游戏，刻意引导提问，是不是……连未来都能得以窥见？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被人追赶。

        一时无人说话，略显窒息的氛围持续良久，阿纲突然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

        “很抱歉，我不是、也不会成为你口中的彭格列十代目。”他咬字清晰，声音依旧清越温润，如清晨苍翠枝叶上滑落的、那一点水汽凝成的露珠，可口吻却罕见的严肃。

        少年抬眸，一点一点露出长睫掩映下暖阳般的眼瞳：“我既不强大，也没有足以抵抗一个黑手党家族的势力，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风太的脸上逐渐浮现慌乱，他不由自主地扣紧手边马克杯的柄端，求救似的投来视线。

        而阿纲的话还在继续：“但是，我或许可以帮你联系到九代目。”他注意到小男孩苍白的面色，放缓声线，伸手在他毛绒绒的头发上安抚地揉几下，“实际上你需要的并不是沢田纲吉，而是彭格列的庇护。”

        风太无言地张了张嘴。

        ——虽然但是，听起来可能有点好笑，作为九代目钦定的继承人，我们没有九代目的联系方式。

        我转动眼珠，朝reborn的方向看去。

        ……等下，这不是有个据说和九代目关系很好的、现成的中间人嘛！

        我闭了闭眼，昧着良心夸赞：“亲爱的老师，尤其善良的reborn先生，您当然不会对可怜小孩的请求撒手不管对吧？那个，九代目——”

        reborn答得干脆利落：“五十份试卷。”

        “你这不是趁火打劫嘛！”

        “不满意？再加为期一周的野外生存训练。”

        “……成交。”我苦涩地咽下口头的抗议。

        趁reborn联系九代目的当口，风太忽然开口：“为表感谢，我来帮你们做排名吧？”

        我想了想：“那……我买彩票中奖的几率？”

        小男孩点点头，眼眸不复之前的水润，一瞬变得空洞而无神，像是某种无机质的聚合体。房间内摆放的物件随着他的动作纷纷凭空飘浮，陷入无重力状态。

        脚下蓦地变得很轻，我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也已经脱离地面，微微上浮。

        整个卧室犹如一个缩小版的宇宙。

        我摊开手掌，还在反复感受这奇妙的失重状态，风太已经在一旁报出了他的结论：“有希望中彩票的排名中，唯姐姐是倒数中的倒数噢。”

        ……啊？

        “基本意味着与彩票中奖无缘，还是放弃比较好。”风太贴心解释。

        明明身体那么轻盈，我的心却沉重无比，像灌了满满一桶水的铅桶。

        怎么会这样……我的一夜暴富计划……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色阴沉，雨点飘打在玻璃窗上，又顺着重力滑落，留下一条条透明的水痕。

        一个小小的人影出现，打开窗户哼着歌从外面爬进来。

        是蓝波。

        他身上还沾着水汽，风太向他投去一瞥，不带感情的嗓音响起：“唔，在惹人厌烦的排行榜中，你是第一名呢。”

        “嘎！”

        蓝波身体猛然一僵。

        他本来因为失重而浮现在脸上的新奇感迅速褪去，转眼间便蓄起两泡泪：“不、不是的！蓝波大人才不烦呢！”

        蓝波哭喊着笔直穿过房间跑下楼——大概是找奈奈阿姨寻求安慰去了。

        风太重新将视线放回我们身上：“阿纲哥喜欢的人排名，第一位是——”

        “列恩。”

        ……什么？

        我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看向阿纲，他也是一脸茫然。

        “我不是，我没有！”见我望来，少年仿若炸毛的猫咪一样，疯狂朝我摆手，“我的取向很正常，非常正常！”

        说到底，列恩算得上是人吗？虽然它能变成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东西，很难确定其本质，但从形态上来讲……应该还属于蜥蜴吧？

        我试探道：“你的排名……会不会有问题？”

        鼻尖坠落几点凉意，雨丝从窗口斜斜飘进打到人的脸上。风太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伸手抹了把自己的脸：“诶？下雨了。

        他皱起鼻子，丧气地拖长尾音扑向床铺：“我最讨厌下雨了，这时候做的排名统统都不准啊——”

        果然出错了。

        我不由松了口气。

        这么看来，我的彩票还是有希望的嘛！阿纲的取向也很正常！

        正在这时，楼下响起了门铃声。

        ……不会是那些黑手党吧？

        我与阿纲对视一眼，奔下楼的同时往客厅扫视一圈——奈奈阿姨不在，也许是出门买东西了。

        我小心通过猫眼朝门外看，秋音一手提溜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蓝波，一手在按门铃。

        ……什么情况？

        我打开门，还没等我问出内心的疑惑，秋音先发制人：“这是你们家的孩子吧？我记得之前来过几次学校。”

        她把蓝波往我怀里塞，手背上有一团可疑的透明粘液。

        那大概是蓝波的鼻涕。

        我心虚不已，顺手给蓝波喂了颗糖，试图止住他的哭闹。

        收拢的雨伞还在往下滴滴答答淌水，秋音从小包里抽出纸巾，嫌弃地蹙眉，拭去自己皮肤上的鼻涕：“我正好路过你们家，这孩子突然就冲了出来，跟炮弹似的。”

        “抱歉，蓝波他……呃，刚刚受了点打击。”阿纲解释道。

        “怪不得，他一边把眼泪鼻涕全抹我衣服上，一边问自己是不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

        她摩挲几下虎口处的厚茧——方才那里也沾到了鼻涕，然后不咸不淡地接着道：“我很难回答。毕竟之前他当众在教室尿床、在料理课上吃掉了我们的成品作业、午休时在食堂乱跑导致好几个人打翻了餐盘。”

        我噎了噎，愈加抬不起头。

        事实上，蓝波已经被列入了大部分并盛学生们的黑名单，如果不是云雀对于小孩奇特的宽容心，蓝波可能在第一次就因为「扰乱课堂秩序」而被抬出并盛。

        怀中的牛角小孩大概是哭累了，含着糖沉沉睡去，不时吧唧几下嘴巴。

        或许是沢田家伙食太好的缘故，我总觉得蓝波长胖了。

        小孩的身躯软绵绵的，像是某种无脊椎生物，总让人觉得一不注意就会伤到他。我小心垫了垫重了不少的蓝波，止住他的下滑趋势，感觉胳膊有点酸沉。

        秋音似乎还想说什么，她的眼神扫到二楼忽然定住，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风太正躲在墙角，怯生生地探出一个小脑袋观察。

        见自己被发现，又迅速缩了回去。

        “这、这是妈妈朋友的孩子，她的朋友最近……呃……要去外国出差！对，要去外国出差，所以暂时寄养在我家。”阿纲绞尽脑汁编了个由头。

        秋音静静听他说完，目光复杂：“沢田，你的妈妈好像有很多外国朋友和亲戚。”

        “哈、哈哈，就是说啊。”阿纲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也许是我多管闲事，过于心软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你们看起来很辛苦的样子。”秋音拎起雨伞，收回流连在楼梯拐角以及蓝波身上的视线，轻声叹息。

        她同我们告别：“既然已经把孩子送回，那我就先走了，还有点事情要解决。”

        送走秋音后，reborn带来了好消息。

        “九代目同意了。”reborn说，“不过他想见风太一面，过些日子会派人来接。”

        我伸出食指，迟疑地指着自己与阿纲：“或许……”我们也能跟着一起去？

        虽然害怕，可总要把一些事情说清楚，没有一个正常人会轻易接受从天而降的黑手党头衔。

        这场谈话避无可避，无非是早晚的问题。

        “现在还不行。”reborn黑沉沉的眼睛似是大海深处的漩涡，表面平静却暗潮迭起，“现在的你们还不足以让一个庞大势力的掌权者改变心意。”

        “——与九代目谈判，你们毫无胜算。”

        除去这段小插曲，风太的事情进行得意外顺利。

        他在阿纲家寄宿至九代目的手下到达，尽管这几天我们一直提心吊胆，甚至都开始有些疑神疑鬼，那些风太口中追赶他的人却不知为何，一个都没出现。

        风太平平安安地被彭格列接走。

        事后才知晓的狱寺捶胸顿足：“可恶！早知道的话就能让排名小子告诉我，究竟谁才是十代目最看重的心腹了！”

        ……狱寺同学，不愧是你。

        山本倒是很看得开，他拍拍我的肩膀：“没事就好，如果你和阿纲觉得扛不住，一定要来找我帮忙。”

        我登时感动不已。

        山本同学，你真的好靠谱！

        我以为至此事情便算告一段落，接下来的日子会不疾不徐地度过，没想到没过多久，就出了一件大事。

        ——并盛的学生被袭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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