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法不传六耳
“徐哥哥,你知道吗,李召群虽是内阁一品大员,但他并没有实权。草莽出身,兵匪头目,乱世枭雄,盛世的贼。而龙虎师鱼龙混杂,一群乌合之众,并非训练有素的军队。朝中很多人,是看不起他的。”
忽视了眼前的天玑和远处大殿门口那些人,徐谨眯起眼,想起上午卢兆全离开后,典簿厅内,樊克俭同她讲的那些话。
“特别是文官,文官一向清高,除了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李召群不得文官认同,他急于在文官队伍中安插自己的人。”
——“你的意思是?”
“徐哥哥,科考封官,三年一次,他们一直有所筹谋。你能入国子监,我真的很意外。昨日上午我便想与你说。但没想到,他们后来竟偷了殿试题目。”
什么?!——“你知道他们偷了殿试题目?”她当时大惊。
少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回答道:“徐哥哥,我不仅知道他们偷了题目,还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
她有些惊疑:“偷策题不是为了提前写好,届时誊抄吗?”
樊克俭摇摇头。
“你把他们想得太简单了,也把殿试想得太简单了。”
“……”
“徐哥哥,你记得方才杨庆和说过什么吗?”
监生杨庆和?他与读阅官约定……
不对,她突然想到了重点。
樊克俭接着说道:“窃取策题又如何,刘洪良不仅是镐京儒生的代表,更是整个梁州地带会试的榜首,兆和五年他是考生中的佼佼者,兆和十一年他是大魏第一贡士,徐哥哥知道这样的人意味着什么吗?”
刘洪良吗……她心下一动。
“奇才,不过如此。”
闻言,她点点头。
“琅琊王氏,兴于魏晋,书香门第,千年大家,那时便流传着一句话:王与马,共天下。琅琊王氏的族谱上,有史以来出过九十二位宰相和六百多位文人名仕。如今内阁中与杨学士齐名的王学士王涓,就出自琅琊王氏。”
“中州豫地,大河文明,孔圣人的故乡,中州许氏同样是众学子望尘莫及的人物。除此之外,还有姑苏慕容氏、金陵秦氏、幽州关氏……更不要说青州‘有道书院’、黔贵‘龙冈书院’一众学子,哪一个拎出来不是道山学海,孔思周情?”
能排上榜的就如此之多,她听着樊克俭这样说,才真正明白寻常学子是有多难,出头是有多难。
原来窃题的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她急切地问道:“那他们到底有何意图?”
樊克俭说道:“他们费尽心机窃取策题,目的无非有二。一是陷害,把那些对他们构成威胁的人,彻底踢出局。二是换题,銮殿上的题目成为废题,殿试要用的,就只能是礼部的备题。他们准备的,便是备用题目。”
她额间泛起冷汗。赵明庭昨夜说的,礼部不可信,不能打草惊蛇,只能引蛇出洞,如此看来,都是对的。
“徐哥哥,今日京畿营抓了那么多行卷之人,窃题的事还没有被抖出来,李召群折了曹严华、郎仲平,今日的事不简单,但也许,是好事。”
“曹严华和郎仲平是李召群的人?你怎么知道?”
樊克俭牙齿明显咬得紧了些:“他们都是近几年被李召群提拔起来的人。”
原来如此。
“徐哥哥,临近殿试以来,我们夜里不敢睡,白日也要确定锁好门窗了才敢出去,看见他们就躲,不敢离他们太近,就怕中招。今日监外那么大的动静,恐怕监内,他们要着急下手了。”
她咬着唇,手指不住地敲着膝盖。
“向婴确定是这样吗?”
樊克俭肯定地点点头:“那人不会骗我,他们一家受过我父亲恩惠。”
等她匆忙赶到东宫,原来正是赵明庭借行卷之事处置了李召群手下的几个官员。他听她禀告后,命她护住国子监考生,在她临走时突然叫住她,意味深长道:
“参透你为何会在关键时刻知道他们的计谋了吗?”
她停止脚步,转过身探寻地看着他。
只见赵明庭缓缓抬起右手,放下修长的三根手指,这正是此时天玑他们想要问的。
徐谨回过神来,见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十分好奇的样子。
李召群手下有一官员,在御史台任职。其子个高脸方,鼻尖有一颗痦子,名唤史琮,是国子监率性堂中的一员。他受命陷害国子监内较为出众的考生,为便于行事,收买了几个同窗,其中有一人,便是樊克俭父亲帮助过的一个孩子。
这时面前响起天玑的声音:“殿下的意思,是六个人?还是六个时辰?你到底参透什么了?”
徐谨摇了摇头,视线飘向殿内,里面不知又在探讨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法不传六耳。”
……
昨日京中不安宁,特别是于考生而言,就是一场血雨腥风,现在还平安无事,在安安稳稳背书的,都无不在庆幸。
温从吟知道了昨夜的事,叫何静之和徐谨过去问了几句。史琮是史寻天的儿子,身为御史中丞,纠察百僚,监督官德,是皇帝的耳朵。皇帝知道他儿子竟也参与行卷案中,大为震怒,连夜将他召进宫内,不仅好一番斥责,还将他连贬四级,降为正六品上一区区文散官——朝议郎。
“司业大人,那祭酒大人?”
两人交代完史琮的事,徐谨忍不住又询问起闫道云的事。
温从吟显然心情低落下来,他轻声说道::“陛下并未对闫大人有过多苛责,但闫大人为监生求了情,说他们都是一群孩子,虽急功近利了些,但本性不坏。他们触犯律法,不可能随便就给放了。闫大人以没有教好他们为由,引咎去职,昨夜就摘了官帽,动身离京回乡了。”
“闫大人离开京城了?”徐谨睁大了眼睛。
“对,昨夜我去送大人,他还让我转交一本书。是给你的。”温从吟从旁边拿起一本书递了过去。
给她的,书?徐谨愣住了。
何静之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接过来。
“对,你初入国子监任职,是史上最小的学官。闫大人说本来他应慢慢教你为官和作人之道,但是没有机会了。”
徐谨想起那个清正儒雅的身影,眼眶有些湿润。她缓缓抚摸着书上最大的那两个字。
《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修身,在止于至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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