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戌阳乞丐

叶熙和陆昭是相同的，他们的父辈均牵扯进十八年前的旧案，引得两个孩子饱经风雨。可他们又是不同的。

        叶熙八岁被送往陵山，惨绝人寰的死士选拔让她练就一身武艺却也变得不苟言笑，但是剖开她的外壳，依旧拥有一颗柔软而温暖的心。

        陆昭两岁丧父丧母，深宫围墙之内，已故太子的遗孤能有什么好日子？纵使有慕云的照顾，陆景轩暗中的保护，他所经受的侮辱与践踏仍是戳心的存在，所以他看起来虽然和和气气平易近人，可是他的内心是冷的，是如腊月寒冰一般的冷。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叶熙说道。

        “回去之前，我想还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

        “教育一下小偷啊，善心大发的叶女侠没发现自己的荷包不见了吗？”

        叶熙一摸，果然荷包不见了，刚刚一心只给小乞丐们发钱，又走了神想起了弟弟，竟然被几个小乞儿摸了去。她转头看向陆昭，只见对方一脸戏谑的表情，就知道他一早便发现了，就等着她什么时候发现。

        “你一定留心他们往哪里走了吧？”叶熙撇撇嘴没好气的问道。

        “嗯，这条小巷子只有一条路，我看到他们往尽头走了，几个小毛孩，大抵是追得上了，怎么？要去追吗？没多少银子回头我补给你便是。”

        叶熙抓起他的手不由分说就往巷子里走，边走边认真道：“我不在意那些银子，我在意的是这些孩子这么小就开始走歪路，虽然他们餐风露宿衣不蔽体很可怜，但是只要走正道总能填饱肚子，如果现在没人给他指引正道，长大才只会成为社会的渣滓。”

        陆昭不置可否，却也听话的任由叶熙拉着往前寻找，走了没多一会儿就看到路边有个破落的院子里有叽叽喳喳的声音，看来就是这里了。

        两人轻轻地推门而入，这院子看来是破落了许久，院内杂草横生，两间破瓦房连窗户都没有只用些许碎布勉强挡住，院落中堆着破破烂烂的柴火残渣，房中隐隐有烛火亮起，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聊天，是刚才那些小乞丐的声音没错了。

        “二狗，你怎么能偷仙女姐姐的钱呢？”是刚刚叶熙救下的小乞儿。

        “四狗，那两个哥哥姐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人也和善，想来不会在乎这点钱的，可是你看小九发高烧这么多天，再不拿钱看病可能人都没了。”

        “可是……可是那个姐姐刚刚帮了我们，你拿她的钱就是不对，这是偷啊！”

        “那你难道想看着小九就这么病死吗？你不是最疼她了吗？我们一群无父无母的乞儿，我们能怎么办啊，连讨个饭都要被踹，大不了……大不了就算是我们跟姐姐借的，她大人有大量，一定会原谅我们的。”

        在院子里听罢这些对话，两人不免感慨。叶熙径直走进了屋子，陆昭跟在后面，屋里破落不堪，没有床没有家具，只有破烂的稻草勉强铺在地上，破了一半的瓷碗在柴火上微微的烧着，里面是略显浑浊的水，半个捡来的蜡烛勉强烧着，给这个冷冷戚戚的屋子里增添一抹光亮。

        七八个小乞丐蹲在一起，围着一个蜷缩起来的小女孩，说是小女孩不如说是一张浮在骨头上的皮，瘦弱的没有半点血色，面色发青眼睛紧闭，几颗汗珠浮在额头上，可能是因为冷整个人更是团成一团，其他的小乞丐只能将更多的稻草尽力的铺在她身旁，期许能稍微的多一点温暖。

        陆昭看了一眼屋内情况，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叶熙眉头轻蹙道：“怎么？你还嫌乞丐们脏不成？”

        “你去看看那个小女孩，看样子病得不轻，她衣衫褴褛总归是男女有别，我先去为他们买些衣物叫些吃食。”陆昭说完便转头离去，叶熙微微一笑，他一个男子想的如此细致倒是难得。

        吵的最欢的两个小乞丐发现了他们，大惊失色下二狗意欲把手边的荷包藏起来，被四狗一把抓过来，他小小黑黑的手高高把荷包举起来对叶熙道：“姐姐，对不起，我们偷了你的荷包。但是二狗不是故意的，他是为了救小九，姐姐你是好人，不要把他抓去见官，求求你了。”

        叫二狗的小乞丐见状，走过来直接对着叶熙跪下：“姐姐对不起，是我偷了你的钱包，你可以抓我见官，但是小九儿真的快不行了，她高烧了好几天，我们跑了几家医馆都不管，今天去蹲泔水桶，也是想看看有没有肉能给她吃一口。”说到最后，声音隐隐带起了哭腔。

        岂知秋禾登，贫穷有仓卒！

        看似富庶的戌阳，却也有这么多吃不上饭的乞儿。

        叶熙上前一步扶起跪着的二狗，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以后不要动不动就下跪。偷东西是不对的，我不会抓你见官的，但是你答应我一定不许有下次了。”

        二狗呆滞的看着她，不可置信的说：“你……真的不抓我见官吗？”

        “民不聊生不是你的错，是官府的错，是国家的错，既然错不在你为何要抓你。”

        几个小乞丐都露出了兴奋的笑容，看惯了世态炎凉的他们，头一次感受到了温暖。叶熙蹲下查看小九儿的病情，这孩子瘦的让人心惊，还好只是长期饥寒交迫引起的发烧感染。她转过头跟几个小乞丐说：“放心，小九有的救，姐姐现在要去药铺抓药，刚刚那个哥哥去给你们买吃食和衣服了，你们几个在这里乖乖等我们，好吗？”

        小乞丐们眼睛都冒了光，他们纷纷跪下冲两人磕头，几个小的眼泪汪汪的哭了起来。二狗强忍住眼泪没有哭出声，小心翼翼的质疑道：“你们真的会回来吗？”

        “嗯。”叶熙嘴角勾起眼中有春风笑意，用力的点点头。

        片刻而归，叶熙手中拿着几个药包和新的药罐，陆昭带着两个透着热气的食盒和一个包袱，在他们出去的这段时间，小乞丐们还刻意将破屋内打扫了一下，显得没那么乱。

        陆昭将食盒打开将盘子一一放在地上，香味儿引的小乞丐们不由自主的流口水，他摆好后招呼大家来吃，并且叮嘱了一句一定不要吃的太急。

        这厢叶熙将药上火煎制后，给小九先喂了一些汤羹进去。此时有布料店的小厮过来送了一些被褥，众人将被褥简单铺就了一番，把小九放了上去。

        许是舒服了很多，小九的脸色好了起来，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看着面前的叶熙陆昭二人有些惶恐，小声的喊了一句二哥，小乞丐们一看小九醒了，便放下手中的吃食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问候。

        西郊都是民宅区，这里又偏僻，安静的只听得到春夜里徐徐的晚风声，药罐子冒着热气的嘟嘟声，烛火燃烧时候的呲呲声，乞儿们大快朵颐的满足声。在这破落的瓦房里，陆昭和叶熙两人感受着小乞丐们的热情与真挚，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讲自己是怎么沦落成乞丐的，又是怎么聚在了一起，二狗像个小家长一般照顾着面色逐渐红润的小九，四狗时不时的观察着药罐。

        他们是不幸的，他们也是幸运的。

        夜已深，其他的小孩都止不住困意睡着了，只有二狗还强撑着，这个左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把自己当成了家长，成为了这些孩子的围墙。陆昭和叶熙离开时，他很郑重的给二人磕了头，带着点期待又试探的问：“你们还会来看我们吗？”

        两人点了点头，二狗黝黑的小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冲二人挥了挥手，便继续回去收拾弟妹们吃剩的碗筷。

        回去的路上，陆昭问叶熙对这些孩子有什么打算，他们在戌阳待不了多久，如果让他们在这段时间里饱受温暖，等他们走了之后，或许就无法再适应之前的生活。

        叶熙明白他的意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们只是过客，管不了孩子的一生，可如果孩子们不在戌阳……

        没错，他们不能动，可孩子们可以。

        任意门旗下有镖局的生意，在富饶城市几乎都有据点，如果将这些孩子送到江北总部，在门中学习训练，长大后也会能自力更生解决温饱。

        此言一出，陆昭倒是笑了：“看不出，熙熙还真是有菩萨心肠，碰到一群小乞丐我们就要管的话，这一路上你准备给任意门收多少人？阿元如果在家天天收老姐的包袱，怕是要无语死了。”

        “我并非菩萨心肠。我从孩童时期便在陵山接受死士训练长大，我很清楚孩子的潜力和心智是最容易被引导的。朝堂上我无能为力助你，但即便是皇家有时候也要给江湖几分薄面，没有人手，你想讨个公道寸步难行。任意门虽然很壮大，但是现有的中坚力量几乎都是我爹的人，而且全都已经成年，多数有家有口，你让这些人去为你拼命，几乎不可能，他们的顾虑太多了，但是孩子就不一样了，如果我们把这一路上能招收到的乞儿都挑拣出来，根骨强的习武，智力好的学问，不出五年，我便能为你制造出一只足够有用的队伍来。”

        月光之下，叶熙滔滔不绝的为陆昭规划着她所能想到的未来，陆昭静静的听着，眼睛没离开过叶熙清冷的面容，他的内心非常震撼，却又无法言说。

        关于报仇，他是有自己的盘算，但是因为心疼叶熙，他其实从未想过让叶熙付出什么，或者身处险境，他只希望叶熙可以好好地活着，他没想到叶熙竟是如此的愿意赌上一切来帮他，帮助他圆那么一个遥远又触不可及的梦。

        夜色微凉，风影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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