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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黑天鹅港往事(三)


  圣诞节的日子一天天逼近,黑天鹅港里无论是护士还是孩子都在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黑天鹅港里除了党员之外都是东正教信徒,每年圣诞这里都有热闹的庆祝活动,男男女女聚在一起载歌载舞。博士还会送挂满礼物的圣诞树给孩子们,每个孩子都会获得一身全新的衣服。唯有在圣诞节前后,黑天鹅港里的孩子们才能像书中描述的那些生活在莫斯科的孩子们一样,穿着节日的盛装,带着有皮遮耳的帽子,吃上爆米花和冰激凌。

  今年的圣诞节更是如此,莫斯科来的邦达列夫少校正设法帮助黑天鹅港解决冬季物资,物资很快就不是问题了。

  既然物资不成问题了也就没必要节省了,博士慷慨地发给军官们烈酒和香烟,发给护士们香水和丝袜,每天的晚餐都有土豆烧牛肉供应。护士们用彩纸剪了拉花贴在通道的墙上,还用彩灯装饰了一株巨大的圣诞树,立在悬挂列宁画像的金色大厅里,树梢和屋顶齐平,孩子们能在树下爬来爬去。

  所有人都在兴高采烈的等待着圣诞节的到来,孩子们甚至还在期盼着能够去莫斯科上高中。

  但所谓的邦达列夫上校并没有带着任何物资,他们背后那个曾经可以和美国抗衡的国家现在正处于分崩离析之中,物价贬值,手里的纸币变成了一堆废纸,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远在北冰洋边上的黑天鹅港,就连赫尔佐格博士也在策划着一把火烧了这一切,独享着这个世界的终极秘密。

  …

  “赫尔佐格准备把那些孩子全都杀了?”路明非冷冷的问,脸上带着不悦。

  “在博士的眼里,所有人都在一个巨大的餐桌上,而那些做过手术的孩子现在已经被他榨取了最后的一丝价值…”小魔鬼低头看了眼自己袖口的标记,“对于那些没有价值的东西,博士一向都抛弃的很快。”

  “他为黑天鹅港亲手点燃了一场大火…”

  …

  1991年的圣诞夜,暴风雪如约到来,天幕中看不到一丝光,旋风把雪尘卷成白色的龙冲上天空。

  黑天鹅港封闭了正门,所有门窗都钉上了木板,以免暴风雪影响了圣诞晚会的气氛。

  同样也封死了他们所有人逃跑的路。

  女孩们在走廊上追逐嬉戏,男孩们在楼门外高喊着她们的名字,雷娜塔不时能看见**的女孩们用连衣裙挡着胸口在门前跑过,她们的肌肤像牛奶那样白嫩,年轻的身体美丽夺目。

  女孩们把换好衣服的男孩赶出了这层楼,因为她们要换衣服和化妆,博士让护士长打开仓库里的衣箱,把所有漂亮衣服都拿出来给女孩们选。

  有些衣服雷娜塔从未见过,有黑色的夜礼服裙,晕染得像鲜花一样的太阳裙,还有带白蕾丝缠边的半透明裙子,还有大人才会穿的高跟鞋和丝袜,博士微笑着说,反正女孩们总有一天会长大,不如先穿起高跟鞋来走走看。

  雷娜塔只是抱着佐罗,床前挂着她的新衣服。

  零号叮嘱的事情她都做好了,今夜就是她离开黑天鹅港的日子,她只想带这两件东西走。她不像别的女孩那样有着完美的身材,适合她穿的衣服不多,这身新衣服是带绣花边的白衬衣、驼色带毛皮滚边的呢子短裙、筒形的皮帽子和驼色的毛靴。虽然她们裙装那么华丽,可这也是她有生以来最漂亮的一套衣服了。雷娜塔决定在去见爸爸妈妈的时候穿着这身好看的衣服,多年不见的女儿那么漂亮地忽然出现,他们一定会很惊喜。

  没人知道的地方,大量的致幻剂在通风管道内朝着各个区域输送,头顶的真空炸弹也将在凌晨准时引爆。

  赫尔佐格推开大门,暖气和音乐声扑面而来,金箔碎片漫天飞舞,金色大厅里灯火辉煌。士兵们拉着手风琴,年轻女孩们载歌载舞。孩子们围着巨大的圣诞树许愿,踮着脚尖去够上面的礼物。牛肉汤、烤甜饼的香味和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弥漫在空气中。

  他高举着双手向着大家致意,并且许诺这将是大家的最后一个漫漫长夜。

  雷娜塔站在圣诞树后,看着大家欢呼雀跃,士兵和护士激动地彼此拥抱亲吻,能回家探亲是这里每个人的期望,博士的许诺太激动人心了。但雷娜塔并不相信博士说的,今夜博士所说的每个字在她听来都像是毒蛇的咝声,令人毛骨悚然。

  环顾周围,相拥起舞的人多半都在做着不可描述的事情,他们肆无忌惮地咬着对方的嘴唇,捏着她们的身体。

  雷娜塔一步步退往角落里,瑟瑟发抖。这地方,这些人,都不对!

  所有人都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好像明天就是末日那样纵情狂欢,不知休止。他们跟平时完全不一样了,被情欲控制了头脑,忘记了羞耻,变成了野兽一般的东西。

  雷娜塔意识到自己必须要离开这里,零号还在等他。

  她小心翼翼的顺着墙边挪动,朝着大门的方向摸索着,可等她走到大门旁边才惊恐的发现,金色的大厅的门已经被锁死了!

  三道机械密码锁从不同的方向锁死了这道内嵌铁芯外包桃花心木的大门,锁眼里填满了融化的松香!

  有人故意锁死了大门!

  雷娜塔的心被恐惧抓紧,她感觉有什么危险正在临近,而大厅里的人逃不出去。

  他们合力都没法破坏这扇坚固的大门。

  雷娜塔用力拍门大声呼喊,但她的声音被忽然强劲起来的舞曲盖过了,手风琴手跳进舞池中张扬地演奏起来,男男女女拉着手围绕着手风琴手蹦跳,鞋跟踏得地面震动。他们都很欢乐,用欢乐淹没了雷娜塔的绝望,便如用贝多芬的《欢乐颂》淹没一只小狗的哀鸣。

  雷娜塔喊不动了,她背靠着那扇她永远也打不开的门,看着这些死到临头还纵情欢乐的愚者。

  就在她即将陷入绝望之时,只听“啪啪啪”三声,机械密码锁依次弹开。

  开门的吱呀声并不多么响亮,却在一瞬间压过了金色大厅中的喧嚣。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他们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门边,陌生的男孩双手抱怀,靠在桃花心木的大门上。雷娜塔从没见过零号这么闪亮。他戴着漂亮的熊皮帽子,穿着雅致的藏青色呢子风衣,领子上别着银色小天使的徽章,就像贵族少年出猎归来,误入了跳舞场。零号转身把门重新关上,走到舞池中央。

  他所到之处,人们自然而然地让开道路。

  …

  “你去救了她。”

  “是啊,我去救了我的女孩…”小魔鬼无奈的笑了笑,“毕竟当初我是答应了要和她一起走的,虽然她在我的眼里也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太多价值的洋娃娃,但她…”

  “…毕竟是我的啊!”小魔鬼的眼神冷冽,满是熔岩一般的赤金。

  …

  “跟你说了十点之前要回家嘛,不要在外面玩得太晚。”零号拉着雷娜塔的手想要离开。

  这时,他们的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风声,雷娜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零号甩手推到一旁。

  是安东!那个曾经在吃饭的时候说自己喜欢雷娜塔的小男孩!

  安东像是蛮牛那样冲向零号,他的眼睛涨红,皮肤变成赤红色。此刻的安东能撞翻一头小牛,他不能忍受自己看中的女孩就这么被人带走。

  零号深吸一口气,忽然发动,向着安东对冲而去…上步、转身、挥拳,极其有力的下勾拳打在安东的小腹上,安东痛得收腰,下意识地胸部突出,零号的拳头顺势轰在安东的胸口,接着是对下颌的暴击,安东仰天吐出几颗带血的牙齿,整个人被打得离开了地面!这还不算完,零号转身,肘击他的侧脸,旋转360度,起跳追打空中的安东。新一轮的下勾拳旋身打在空中完结,没有任何拳击冠军能发出这样匪夷所思的拳技。

  零号大笑着高呼:“嚎由根!”

  他轻盈地落地,安东翻滚着落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零号整了整衣襟:“第一次打,不好意思,终结技那一拳有点缺陷,大家见笑了。”

  安东挣扎着想爬起来,护士长也凶狠地冲向零号,似乎想跟这个捣乱的小子讲一讲理。

  零号忽然转身,环顾所有人,瞳孔中只剩下炽烈的金色光芒。

  所有人都被震慑了,包括雷娜塔,只听见零号用没有温度的声音说:“看什么看?没见过为抢女人打架的么?”

  一瞬间舞场里的秩序就恢复了,被打断的舞会重又开始,男男女女继续欢歌热舞,大口地喝着烈酒,连安东也加入了其中,好像刚才的那一幕只是不愉快的小插曲,现在已经过去了,就不必再纠结下去了,大家继续享受美好的良宵。

  “生日快乐。”零号用袖子给雷娜塔擦眼泪。

  雷娜塔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不停地流眼泪。她这时才感觉到锥心的恐惧,她现在难过得恨不得蜷缩起来,找个没有人的角落放声大哭。

  “喂喂!”零号压低了声音,“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我们还没有脱离险地呢。”

  可雷娜塔还是哭。

  “喂!他们又没有拿你怎么样!我不是已经及时出现救了你么?”零号有些不耐烦。

  雷娜塔继续哭…零号长长地叹了口气。

  “汪!汪!”零号忽然变了脸,冲着雷娜塔学狗叫,讨好的眼神就像一只小海豹。

  雷娜塔呆呆地看着零号,她的嘴角本来是瘪着的,可慢慢地那个小哭脸被某种力量抚平了,她不小心地露出了一点笑容。

  零号就像魔鬼,魔鬼们很聪明,他们不想让你哭的时候,总有办法安慰你,因为魔鬼太懂人心。

  “来!跳支舞!反正已经来了!”零号拉起雷娜塔的手。

  没人能想象一个在拘束衣中长大的男孩居然是舞场高手,从水兵舞到华尔兹到探戈,他跳每一种舞都行云流水。雷娜塔从没学过舞步,可看着零号的眼睛,跟随他双臂的指引,她就能踩准节拍。零号像是魔术师,雷娜塔是与魔术师共舞的白鸟。

  “仔细看,你还真是一个值得让别人疯狂的女孩。”零号小声说,“你死在这里太可惜了!”

  “现在门已经被封死了。”

  “因为有人要把这个港口炸毁,我刚刚知道。他们通过通风管道释放了致幻剂,所以你觉得这些人都疯了。致幻剂就像毒品,吸毒过量的人会失去理智节操等一切人类道德,他们现在只想要酒、强烈的音乐和异性。这里清醒的人只剩下你和我,”零号摸摸雷娜塔的头,“你的血统太优秀了,致幻剂对你是没用的,低贱的族类怎能以那些肮脏的东西伤害你?

  “我该怎么办?”雷娜塔小声问。

  “还记得通风管道的地图么?”零号说,“从通风管道回到你住的那栋楼,来零号房找我,要快!我们必须在零点之前撤到安全距离之外,希望狗狗们能跑得快一些。”

  他直视雷娜塔的眼睛,目光深邃:“按照我说的做,很快你就会获得自由。现在出发吧,快跑!快跑!快跑!”他的唇边带着一丝轻笑,“我的小公主!”

  …

  听到这,路明非挑了挑眉,“你的小公主?我真没想到你喜欢的居然是这种年龄段的女孩…”

  “在临死之前总要给别人一些希望不是吗?”小魔鬼顺着他的烂话说了下去,“如果哥哥你也喜欢这个称呼的话,我以后也可以叫你小公主…”

  “别别别!”路明非连忙打断了小魔鬼,“我觉得你现在叫我哥哥挺好的。”

  “不过我更好奇你们是怎么从黑天鹅港里逃出来的…”

  …

  金色大厅里的舞蹈还在继续,然而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油罐的闸门被打开了。

  数以吨计的燃油倾泻于地,额外调拨给锅炉房的那些燃油不光是用来取暖的,还要用来焚烧锅炉房,伴随着一声雷霆般的巨响,轰天的烈焰吞没了冷库,燃油爆炸把两层楼板和那些娇嫩的胚胎一起化为了灰烬。

  码头尽头,博士和邦达列夫转身回望烈火中的黑天鹅港,每个窗口都喷出熊熊烈焰,爆炸声此起彼伏。欢乐的手风琴声和圣诞歌声在爆炸声中隐隐约约,金色大厅里的人们已经完全被致幻剂控制住了,幻想自己已经回到了歌舞升平的莫斯科。

  “能够见证这样的火焰,还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邦达列夫笑着说。

  “以后会有机会见证更多的,未来的世界都是我们的。”赫尔佐格博士回应道,“二代产品,完美无缺,他们孕育着改变世界的力量。”

  两架狗拉雪橇停在冰封的海面上,其中一架载着四个沉睡不醒的男孩,另一架上则是并排的两个金属保温舱,邦达列夫拉开保温舱确认了一眼,里面是两个不到一岁的小男孩,他们含着营养液的管子,戴着氧气面罩。他们从未在黑天鹅港露过面,甚至从未见过阳光。

  博士凝视着男孩们的脸,“当我们拥有更多的成品,我们就能改写人类历史,把这个世界牢牢地捏在手中!”

  “世界把握在你这样的恶棍手里,还真是有点可惜啊!”邦达列夫眺望着远方。

  “皇孙殿下,您的慈悲听着真虚伪,不过假慈悲的人是领袖的好人选。”博士说,“我只是遗憾龙骨没法带走,我们对它的研究还不充分。”

  “是啊,我的确虚伪…”邦达列夫用着坚硬的东西顶住了赫尔佐格的后背,那是邦达列夫的马卡洛夫手枪,“但相比较你这个恶棍,我觉得自己还情有可原…”

  钢芯弹一枚接一枚洞穿博士的胸膛,把那颗衰老的心脏撕成无数碎片。

  博士吐出一口鲜血,里面混合着肺部的碎片,他的肺部也被顺带摧毁了。他强撑着转过脸看着邦达列夫,眼睛里满是震惊。

  “没有我…你们没法完成研究…”他嘶声说。

  “我们根本没想要完成你的研究。”邦达列夫的双瞳中荡漾着华美的金色,“你所谓的研究只不过是一个手段,但你要知道,我们其实并不缺征服这个世界的手段...”

  “博士,你太蠢了!”

  他取出一柄冰镐在冰面上凿洞:“我得挖个冰洞把你藏起来,真空炸弹没法完全摧毁你的尸体,但会把你毁坏到无法辨认伤口的地步。莫斯科的调查组会根据你被烧焦的骨骼查出你的身份,这才是我计划的‘没有生还者’的摧毁。而我不是黑天鹅港的一员,不会有人想到要搜索我的尸体。”

  与此同时,黑天鹅港忽然巨震起来,连环爆破的声音从地底往上蔓延。

  但那不是真空炸弹提前引爆,如果是真空炸弹,方圆一平方公里内都会被夷为平地。一道火光升起,无数冻土碎片洒在冰封的海面上。

  那是最新的工程爆雷,即使是万年冻土层,只要凿的炮眼合适也能炸开。

  现在在看不到的地方,有个深度达到180米的巨洞,通向拉斯普京的洞穴,邦达列夫的手下将用激光切开冰块,带走原本属于赫尔佐格的珍贵藏品,那条二代种的尸体!

  赫尔佐格与世隔绝太久了,他不了解工程学的进展,今天瞬间凿穿冻土层已经不是难事了,只要能探明位置。

  雪花落进博士睁大的眼睛里,许久都不融化。

  在这样高寒的地带,人一死很快就冷却了,没有任何人会记得你的名字,你曾经做了什么。

  …

  “赫尔佐格被邦达列夫给杀了?”路明非有些不理解,“那我在樱花杀得是谁?”

  “那个邦达列夫…又跑到了哪里?”

  “其实赫尔佐格当年并没有死,他的心脏在左侧,他活了下来…”屋外凄厉的电光闪烁,照亮了小魔鬼那张冷漠的脸,“后来他逃到了樱花,化名橘政宗并且亲自将培育出了源稚生、源稚女和绘梨衣…相比较博士,邦达列夫倒是没有那么好运。”

  “他那艘载着二代种尸体的龙尸刚刚走到樱花海沟便被加图索家族击沉,奥丁利用那条二代种的尸体开始自己的计划,然后再把事先准备好的资料巧妙的送到赫尔佐格的手里,让他继续在樱花完成自己未完成的实验。”

  “又是加图索…”路明非皱眉。

  …

  雷娜塔牵着零号奔跑在蛛网般的走廊中,背后捆着佐罗,手里提着的小包袱里是她仅有的行李几件内衣裤和一条小睡裙,唯一的一身漂亮衣服穿在了身上。

  走廊顶部也开始燃烧了,楼板一块块坠落,砸在地上裂成碎片,通风管道的裂缝中射出炽热的白色蒸汽,红热的钢管渐渐弯曲,各种声音汇成这只黑天鹅垂死的歌吟。窗外的高塔上,巨大的探照灯无目的地扫射,就像彷徨无助的独眼巨人俯瞰荒原。

  爆炸一波接着一波,热风和灰尘呛得雷娜塔无法呼吸。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停步就是死路一条,事到如今她只能按照零号安排好的计划走下去。

  这种时候零号偏偏帮不上忙,雷娜塔找到他的时候,他穿着拘束衣被拴死在躺椅上,目光呆滞全无神采。雷娜塔这才明白为什么零号非要她去接他,因为现实中的零号根本没有行动能力,他和其他孩子一样接受了脑桥分裂手术,他对致幻剂有抗药性,却被人用梆子声控制住了。

  四面八方都是蒸汽和火焰,她几乎辨不清方向。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黑天鹅港那么大,比她想的大几倍,走廊长十倍,这里有各种各样她从未见过的东西。隔着石英玻璃窗,她看见电机房中烈火熊熊,线头冒着刺眼的电火花;金属实验室的坩埚里,铜浆缓缓冒着泡;水族实验室中的水缸开裂,体长十五尺的大白鲟在沸水中翻滚…一切都在慢慢的死去,他们是这里最后两个活人。

  雷娜塔使劲吹着犬哨,这种哨子能发出人类听不到的超声波来呼唤那些对她友好的雪橇犬们,这也是零号教她的。可雪橇犬们怎么离开紧锁的狗圈来找她呢?她的心一点点地被绝望渗透,他们就要死在一起了,这场精心设计的逃亡会因为“意外”的火灾而失败。

  她再也跑不动了,抱着零号倚着墙坐下,火场中高温气流往上方走,坐下来之后反而觉得空气略好一些,也没那么燥热了。事到如今她并不难过,只是很后悔,那些月圆之夜她只顾在黑天鹅港里大呼小叫蹦蹦跳跳,却没有把道路记熟。

  空气中的氧气不够了,头越来越重,雷娜塔紧紧地抱住零号…

  其实她心里很害怕,很想零号能抱住自己,但在这个时候她要比零号强,所以要尽一点点力去保护他

  沉雄的吼声在她的脑颅深处震荡,她猛地抬起头,不知是不是错觉。

  雷娜塔勉强支撑起身体,贴在滚烫的墙壁上聆听,墙壁在震动,和她脑海中沉雄的吼声是一样的节奏。

  勇气一下子涌了上来,雷娜塔使劲踢着开裂的墙壁,想要在上面踢出一个洞来。

  以前她从未相信过任何人,也没有人让她可以相信,她只能相信自己,就像是现在这样。

  这时,她隐约听到了犬吠声!是那些雪橇犬!那些极地的精灵们!

  它们并未害怕得逃走,它们从焚烧的味道中分辨出了雷娜塔的气味,隔着一堵墙跟着她奔跑!

  墙壁轰然崩塌,不是因为雷娜塔的踢打,而是被奇异的声波震动摧毁。

  暴风雪扑在雷娜塔的脸上,还有雪橇犬们毛茸茸的身体,那只名叫阿加塔的母狗带着它的孩子们来救雷娜塔了。雪橇犬们一边围着雷娜塔欢蹦,一边用急切的吠声催促她离开。雷娜塔紧紧地搂住狗狗们的脖子,眼泪洒在它们的长毛里。

  她带着零号搭乘着雪橇开始在雪地里狂奔。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后突然亮起了耀眼的白光,宛如创世一般耀眼的白光。

  48道气柱龙卷风般升起,把火焰吸上天空,最后它们汇在一处,组成了直径超过100米的超级火龙卷,火龙卷升到一定高度后忽然膨胀为一朵雪白的蘑菇云。

  雷娜塔呆呆地望着蘑菇云升上天空,辉煌的火柱象征着曾经囚禁她的牢笼的坍塌,可她并没有多高兴。她一个人坐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陪伴她的只有那些忠诚却笨笨的雪橇犬,诱惑她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事并最终一起逃离黑天鹅港的罪魁祸首如今正在旁边酣睡。

  准确地说,零号也不是在睡觉,而是瞪大空白的眼睛看着漆黑的夜空,雷娜塔把他塞在了一个睡袋里,睡袋也是零号叮嘱雷娜塔带上的。

  她和雪橇犬们呆在一条冰脊的下方,零号说冰脊两侧都会有平行的条纹,那是积雪沿着冰脊两侧下滑形成的。站在冰原上是看不到那些条纹的,但空中的机师却看得很清楚。这些条纹会模糊视觉,这样机师们就无法在冰原上发现雷娜塔,这是他们出逃的最后一关,躲过空中的搜索。

  但事实总与人们期望的相反,原本已经返航的战机突然飞了回来,高速机枪吐着一米长的枪口焰,打得冰面上弹孔连连,几只雪橇犬倒在血泊中。

  雷娜塔呆呆地站着,她想一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因为零号是不会错的,那么只能是她做错了。

  直到她爬到一只雪橇犬的尸体上,摘下它的项圈,在项圈内侧摸到了微型发射器。

  她明白了,自己的行踪其实早就在别人的侦测范围之中,他们已经在战机的雷达屏幕之上。

  黑天鹅港的任何活物都无权擅自离开,无论是人是狗!

  雷娜塔不敢动,距离她大约一百米,零号躺在睡袋里。

  她想跑到零号身边去贴着他,那样她会觉得略微安全些,哪怕只有一秒钟的安全感也好…

  她并不是希望零号能忽然站起来做些什么,她已经明白零号只能在某个类似梦境的空间中为所欲为,而黑蛇已经不在身边了。

  雷娜塔没有动,只是轻声说,“这一路上我们将不彼此抛弃,不彼此出卖,直到死亡的尽头。”

  这是当初零号曾经亲自和她一起立下的誓言,也是她一生中的第一个誓言,小小的她决定遵守这个誓言。

  枪口对准了那个小小的影子,狂风暴雨般的枪弹贴着雷娜塔的身体射入冰雪,它们割开了雷娜塔的防寒服和漂亮的白裙子,豁开了少女的皮肤,雷娜塔满脸是血,一颗子弹擦着她的鼻梁过去,犁出一掌长的血痕,伤痕深达一厘米,任何整容医生看了都会说那是无法治愈的。她的脸还没有来得及照亮某个男孩的眼眸就永远地毁了,鲜血漫进了她的眼睛里。

  火箭弹擦着雷娜塔的肩膀掠过,在背后爆炸,高温和巨大的冲击波把她浑身的衣服和皮肤都撕裂烧毁。她被冲击波远远地抛了出去,弹片深入她的各处脏器,削去了一块颅骨,烧毁了美丽的长发,她身下的血斑越来越大。

  雷娜塔想起了爸爸妈妈,眼泪无声地涌出,又迅速地冰冻。

  她用尽最后的意识抱紧了佐罗,布袋小熊被她用身体挡住了,没有被爆炸的火焰波及。

  …

  “她…死了?”路明非问,“为了救你。”

  “是啊,为了救我!”小魔鬼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脸,满是愤怒,“她为什么那么笨!明明知道我那么厉害居然还挡在我身前!真是蠢货!难道她以为这样做就能得到我的友谊了吗?难道她不知道我一直都是在利用她吗!”

  下一秒,本还是愤怒的他突然叹了一口气,“可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卑贱的东西越高贵,就算是用命也赔付不起…”

  …

  “怎么被打成这样啦,我的公主变丑咯!”有人摸着她的脑袋轻声说,“起来啦,雷娜塔。”

  “我要死啦。”她轻声说,忍不住哭了起来。

  零号蹲在她身旁,无所谓地看着这团模糊的血肉:“你这个傻妞,为什么不往我那边跑呢?我帮你收拾他们啊。”

  雷娜塔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爆炸摧毁了她的一部分神经。

  她的视野正渐渐黑暗下去,那是死神的阴影笼罩了她。

  她伸手在空中胡乱地摸索,想握着零号的手,感觉一点温暖,“这一路上我们将不彼此抛弃,不彼此出卖,直到死亡的尽头。”

  零号愣了好一会儿,低低地叹了口气:“傻妞,你没被人骗过么?誓言是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啊!只有你对别人还有用的时候,别人才会遵守誓言。现在你给炸成这个样子,对我已经没有用了,所以我也就没必要遵守誓言了。”他抚摸雷娜塔燃烧着的金发,“可这样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坏人,你增加了我的负罪感!”

  “你真是个傻妞…”零号再次叹了一口气,“重新缔约吧,从今往后我将始终将你带在我的身边,不放弃,不远离,而你要好好地活着,始终对我有用,如果有一天你对我没用了,我还是会扔掉你的哦。”

  “可我要死啦。”雷娜塔的声音越来越低。

  “不,雷娜塔,你不会死的。记得papaverradicatum么?它是不会死的,世界上永远有一种生命,它的每一次死亡都是为了归来。”零号把白铁盒子放入她的手中,一株嫩黄的北极罂粟在极寒中盛放,花茎绿得让人想起春天,“我曾许诺用自由作为你的生日礼物,你说那是你唯一的生日礼物。每个女孩都该有生日礼物,没有生日礼物的女孩很可怜。”

  “所以,要活下去,雷娜塔。外面还有很多很美的东西,你还没有来得及体会,比如拥抱,比如亲吻,比如男人和女人的相爱。所以,我命令你,不要死!”

  他把雷娜塔放在冰上,捧起雪盖在她的脸上,念诵古老的证言。恍惚中雷娜塔看见了涟漪,那是温暖的水,一双坚强有力的手臂托着她,把她沉入温暖的水中。这是一场洗礼,是她的新生。为她施洗的是笼罩在阳光中的零号,他把她从水中捧出,亲吻她的嘴唇。

  那是欢迎的礼节,仿佛数千年离别后的重逢,如此欣喜又如此了然,他们之间有一份以数万年为计的契约,一份能使死者重获新生枯花再度盛开的契约,今时今日他终于持着这份契约回来找她,对着整个世界申明拥有她的权力。

  白骨的双翼突破他的背脊展开,气流托着他升入空中。

  零号张开双臂,仿佛被捆上十字架的耶稣,似乎因为痛苦而微微痉挛,汹涌的黑色气息从他的眼睛、鼻孔、嘴、耳朵里喷出,汇聚在一起,毒蛇般缠绕在他身体表面,高速流动。

  他独自浅吟低唱,声音响彻天地间。

  “那一千年完了,撒旦必从监牢里被释放,出来要迷惑地上四方的列国,就是歌革和玛各,叫他们聚集争战。他们的人数多如海沙。”

  …

  “你利用血脉之证救下了她?”路明非问。

  “知道的还挺多嘛!”小魔鬼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她那个样子,我只能选择利用血脉之证把她救回来…”

  “如果按照龙族的爵位,她应该是仅次于八位祭祀之下的祭首。”

  路明非听到这突然沉默了下去,试探性的说了那个名字,“零?”

  “没错,就是零。”小魔鬼没有否认,“在黑天鹅港的时候她叫雷娜塔,现在她叫零,一直都是一个值得让人欣喜的女孩…”

  “后来我们一直回到了莫斯科,见到了她的父母,结果发现他们全都是恶棍,所以我就亲手杀了他们,我们打算乘着西伯利亚大铁路的火车来到华夏,去华夏的南方看花,因为雷娜塔听说那里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

  这时,路明非再次打断了小魔鬼,“你们既然已经从黑天鹅港逃了出来,为什么你现在…是这种状态?”

  “你的本体呢?”

  “我的本体?当然已经被人拿走了…”小魔鬼突然笑了,脸色冷漠,“这一切还要多亏了你老爸,路麟城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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