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因果

“颐和？”

        死亡发生在瞬息之间。片刻间还活蹦乱跳的小姑娘现下软倒在地，很快没了呼吸，她小小地缩成一团，嘴角还有没来得及擦净的点心渣。

        齐璟琰没想到，他提防了这么久的杀机竟然让自己的女儿碰到了，他不知道颐和会不会像他一样无限复活，为什么，死得不是他，颐和才三岁啊。

        满目悲愤盯着桌上的糕点，是有人要害他，有人要害季湘云，这事儿却叫颐和碰上了。他咬着牙，一把推开门，外间等候的张荣升吓得一晃，只听小皇帝哑着嗓子，命令道：“将宫内的侍卫都调来，围住重华宫！”想要在这宫中害人，谁也别想逃出去！

        张荣升往屋里探头，小公主软倒在地，一身红衣的季贵妃看着倒在地上的小孩呆立一旁，点心她也吃了，为什么她没事？

        重华宫闹出了大动静，姜钰瑶带着宫女风风火火赶来，她在未央宫等急了，就想着亲自接颐和回来，没想到半道上遇上潘侍卫领着侍卫急匆匆赶往重华宫，她也随着一道来了。

        没想到一进殿看到的是颐和僵硬的小身体，她承受不住般后退几步，颤着嗓子问道：“元香，小公主睡着了？”

        身边的婢女近侍跪了一地，元香扶住她的小臂，“娘娘，小公主…薨了。”

        姜钰瑶厉声喝道：“撒谎！”她挣开婢女搀扶，抱起颐和小小的身体，拼命用袖子去擦她鼻间黑血。

        毒血已经逐渐凝固，姜钰瑶用力去擦，血迹不仅没擦干净，还脏污了颐和细白的下颌。

        一只手轻轻拍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是齐璟琰痛苦的声音，“阿瑶，你是皇后，要有体面。”

        “臣妾连女儿都没有了，还要什么体面！”

        一向温和柔顺的皇后忽然呛声，像是找到一个发泄口，她揪住齐璟琰的袖子，冷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颐和会被…”

        她捂住嘴说不下去，眼泪从脸颊落入掌心，烫人的紧。齐璟琰叹了口气，只是搂抱着她，不再言语。

        一旁的季湘云不晓得是何种状况，她刚要出口安慰皇后，脸颊忽地挨上一巴掌，姜钰瑶昂首看向她，打过一个耳光还要再次冲上来。

        “是你对不对？你嫉恨本宫养着颐和，所以千方百计害死她！”

        皇后指上金甲尖锐，在季湘云脸上指点，有好几回差点儿刺入她眼里，若不是齐璟琰拦着，她更要冲上来厮打季贵妃。

        “我没有…”

        季湘云摸着脸，狭长的眼睛里满是无措，若照她的脾性，被打了巴掌，一定要十倍百倍偿还，可颐和确实死在她宫里，这让她的反抗总没有底气。

        “圣上，她杀了颐和！她杀了你的女儿啊！”

        姜钰瑶一声声的哀嚎像是利剑，反复刺激着齐璟琰，颐和确实吃了季湘云给的东西才突然毒发，可两人吃了同样的东西，为什么季湘云无事？

        他不信季湘云如此狠心，方才她递给颐和点心时，眼里的温柔不似作假。奋力抱住挣扎的皇后，他侧首吩咐张荣升：“传太医，给小公主验尸！”

        这法子虽然冷酷，却是最快找出颐和死因的办法了。章院判匆匆赶来，不多时就出了结果，颐和死于食物中毒。

        “回禀圣上，鹿肉烈性，冬瓜苦寒，二者品行相冲，遇之，是为剧毒。”

        鹿肉脯和冬瓜糖都是季湘云拿给颐和的，齐璟琰眼风掠过桌上的点心，糖盘里一个小小缺口，正是季湘云将糖递给颐和的，她自己却没有吃。

        季贵妃眼神倏地慌乱起来，结结巴巴解释道：“臣妾…不爱吃甜，这是宫中都知道的。”

        季湘云不喜甜食，却留了一盘冬瓜糖在宫里，若不是她指使，便是她宫里有人趁机谋害小公主。

        “来人，将重华宫所有宫人拷打一遍，到底是谁毒害小公主！”

        齐璟琰神色冰冷，不再看她，他顿了顿，又说道：“将点心端上来的是谁？好好审！”

        “是臣妾的陪嫁宫女翠微，臣妾以姓名作保，绝不是她。”

        再有不可能，现下已成定局。哪怕季湘云申辩解释，翠微还是被几个大力太监拉到廊下拷打，一声声嚎啕传入殿内，听得人揪心极了。

        季贵妃还要求情，一旁的御膳房总管小声说道：“冬瓜糖是翠微姑娘要的，不止这些，这段时日，翠微姑娘还要了不少物什，说是…贵妃要的。”他边说边翻起手边账目，一一指给齐璟琰去看。

        小皇帝翻了两下递给章院判，示意他看看有何不对，老太医翻了两翻大惊失色，“回圣上，这上面都是相克之物…若同食，会慢慢耗尽人之精血元起，从内里掏空…”

        就在此时，侍卫禀报从翠微住的厢房找出一本药食书，领取之物和药食书，双重证据皆指向季贵妃的婢女。

        “不可能！”季湘云抬头，看向高堂上坐的齐璟琰和姜钰瑶，她摇头，又看向御膳房主管，“是不是你记错了？翠微不可能会害人。”

        “翠微不会害人，可贵妃害人不少。”姜钰瑶此刻已逐渐冷静，看向季湘云的眼神里带着炎炎恨意，“奴婢的行为也是主子的态度，翠微一个小小的宫女做得这些，焉能不知是贵妃指使？”

        她说到半晌又是泪盈于睫，重又伏在齐璟琰身上哀哀哭泣，“季贵妃害人不少，她指使翠微这些，说不定是谋害圣上，可怜让咱们的颐和撞上，颐和才三岁啊…”

        食物相克中毒，没有药理知识的人，确实容易中招。齐璟琰神色晦暗，盯着下方跪坐的季湘云，片刻前她还趾高气昂地同自己争吵，眼下已然失魂落魄，怔怔看着地上的领取记录。

        身侧的皇后揪着他的袖子，非要他给个说法，听得他头疼，埋首看向贵妃，只见她猛地扑向颐和，将她掌心的半块儿冬瓜糖塞进嘴里。

        她不活了吗？齐璟琰劈头打开她的手，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季湘云咽了那口糖，对着齐璟琰惨然笑道：“清者自清，不必怀疑他人了，臣妾将命赔给颐和！”

        殿内章太医匆忙抢救季湘云，贵妃出这一手，倒是惊得皇后不晓得该如何办了。

        此时侍卫上来禀报，说翠微招了。留下太医照看中毒的季湘云，小皇帝揽着皇后出去，又听侍卫报，翠微要求同圣上单独说话。

        齐璟琰没怎么注意过贵妃身边的宫女，一个季湘云已经够他厌烦了，眼睛多留在重华宫一刻都觉得糟心。

        翠微长了一张圆盘脸，淡淡的眉毛，浑圆肉厚的嘴，虽在贵妃身边留侍，却从不仗势欺人，软糯的性子，对上对下温柔有礼，她也是能在贵妃身边伺候最久的原因之一。

        临到最后，御膳房总管也不相信这个平时懂事有礼的小姑娘会害人。他掏出记录之时还在极力想替她清洗冤屈，说是贵妃要的，翠微才来领取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翠微取这些的时候，并未说是贵妃旨意，是他多了这么一句嘴。

        齐璟琰放开怀里的皇后，附身看向趴在地上挨打的翠微，宫中的刑罚多是体面的，三尺厚的木板隔着衣服打在臀、背、大腿几处，用上巧劲，疼痛难忍又打不死人，既罚了人，又留着命，这才显出皇恩浩荡。

        小姑娘脸上汗津津的，额前的发黏成几缕，浑圆的嘴巴因疼痛撕咬出现血痕，她朝着齐璟琰惨笑：“见过圣上，还…恕奴婢无法起身行礼了。”

        “废话少说！”齐璟琰显然已没了好性子，他注视着已被打得命若一线的宫女，冷声道：“说，为什么要毒杀小公主！”

        “毒杀？”翠微重复着他的话，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这叫，一报还一报啊！”她低着头，眼泪落在地上，方才挨打都没哭的宫女，此刻流泪重复着，“这是一报还一报…”

        齐璟琰不明所以，他捏紧翠微的下颌逼问道：“什么一报还一报，谁欠你的？为何要找朕的女儿偿命，你说清楚！”

        身旁的侍卫又执起木板打在翠微身上，企图用杖刑逼问她，小姑娘被打得浑身是血，她抬眼，死死瞪着眼前的齐璟琰，眼睛里布满血丝。

        不消片刻，她忽地松口，哭着哀求：“我说。”

        齐璟琰摆手，打在翠微身上的板子停了，小宫女终是开口：“奴婢毒杀小公主是因为…”

        “因为什么？”

        所有人都不禁前倾半步，想知道平日温顺和礼的宫女为何这般恶毒，难道真是贵妃指使？

        她顿了半刻，看向齐璟琰，小声道：“奴婢只能同圣上一个人说。”

        齐璟琰凑近，将耳朵凑到她嘴边，已经气若游丝的小宫女在他耳边喘了两口气，忽地笑了，“是因为小公主要给奴婢的孩子偿命！”

        未等齐璟琰反应，一股刺痛从后颈传来，蝼蚁发怒，亦要咬下巨象一口肉来。

        没人知道已经命悬一线的翠微为何会爆发这么大的能量，就像所有人的注意都在她毒杀小公主的原因，没人注意到她何时从头上拔下簪子刺向齐璟琰。

        虽然被杀了多次，齐璟琰对这一疼痛还是无法习惯，他上手摸向后颈，只余下一手黏腻。哪怕贵为皇帝，生死之事也脆弱如幼童。

        他看向杀人元凶，圆脸小宫女见计谋得逞，咧嘴大笑，上来一群侍卫有扶他的，也有摁住翠微的，姜钰瑶被元香扶着，摇摇欲坠，闭眼的瞬间，他听到太监在喊：“贵妃薨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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