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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幼子


我痛快地答应晏浔,不是对权争感兴趣,只是想暂时找点事情做,整日里在别院里闷着,我恐怕四肢和语言能力会退化。

        我来时晏浔在别院门口看着我上轿,他今日是大摇大摆的来,走正门,还带了厢月的奶娘姜嬷嬷来探望。

        厢月站在门口等候姜嬷嬷,我站在门口等轿子。

        姜嬷嬷下车,碍于晏浔在场所以不得不给我行了礼,我本不想还礼,但还是规规矩矩的还给她,不想显得我那么情绪化。

        我坐进轿子里,听见轿外的声音,明明姜嬷嬷那么想念厢月,刚下车眼睛就红了,但她还是一开口就说了最触人霉头的话:“这些事本该是月姑娘您去做的,现下…嗐…”

        有的人就是满心好意却不得人念好,这样的笨蛋我见过太多,偶尔自己也会当一次。

        若缺坐在我旁边,一会儿说我争气,一会儿又担心我在宫里遇到危险。

        若缺说了句:“姑娘这么能干,王府里再没人敢瞧不上姑娘了。”

        我从来没把别人瞧不瞧的上我放在心上,更不会因此纠结郁闷,这里我在意的人很少,也正因此让我痛苦的事情没有更多一件。

        我由宫人引路去拜访珺太嫔,晏浔他们制造了一些“巧合”撞破珺太嫔还活着的事,所以我来拜见也不算秘密。

        进了珺太嫔的院子,宫人将我引至月门示意剩下的路由我自己走。

        我和她对了个眼神,她面不改色的走了,皇宫大内,珺太嫔宫中,竟然让我一个人走剩下的路,摆明了让我听墙角啊。

        我继续走剩下的路,心想那宫人可能是晏浔的人。

        过了几道月门果然未见人影先听到了声音。

        听墙角太危险,我不是会为了晏浔冒这个险的人,正打算发出点声音提醒的同时走进去。

        却听到了吕酥幼的声音,她声音很独特,我见过不少青春少艾声音都细高,像百灵鸟。

        吕酥幼声如其人,稳重内敛知书达礼的性格,声音压的很低,听着有徐徐缓缓的感觉。

        她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鸡犬就是鸡犬,去了天上也是鸡犬。夕女就是夕女,浔王府的夕女也是夕女。”

        我停下脚步。

        珺太嫔笑了几声没接话,吕酥幼又说:“一朝鹊起者数不胜数,长盛不衰者万分一二,若是门客把主家当自己家,那就太惹笑了。”

        珺太嫔问:“你厌恶她。”

        “我不厌恶她。”吕酥幼说:“一个玩意儿罢了,生的好看有什么用,光鲜亮丽外强中干,聪明人都知她有多灰头土脸,我怜悯她。”

        即便我不在意别人看不起我,但她的怜悯还是刺痛了我。

        若缺说错了,哪会有人因此就瞧得上我,瞧不上我的永远瞧不上我,残酷的现实就是有些人生来就在俯视众生的高度。

        我正犹豫着见墙角有个闪着银光的东西,我捡起来,是个长命锁手镯,花纹清晰没有划痕,一看就是新打的。

        这是两三岁小孩才戴的进去的手镯尺寸,我把东西收起来。

        有侍女恰好出来,我也不得不迎着那侍女与她擦肩而过,理直气壮的走进去。

        我说:“吕小姐实打实的、里里外外的光鲜亮丽,真是光彩照人啊。”

        我本可以不这样说,但我无用且多余的自尊心输了,这是我下意识的尊严自救,结果只是越挣扎下陷的越深。

        不过好在这一切本质只被我自己剖析,她们并没有看穿。所以我的自救某种意义上也算成功。

        我又得以在一个不高不低的尴尬位置虚张声势。

        吕酥幼笑了一下:“都说夕女嘴甜会哄人,方才听义宗姬夸赞才知果真如此,达官显贵都受用的很吧。”

        我说:“太尉小姐喜欢?若小姐有兄弟,劳烦引荐。”

        原来我可以这样刻薄。她不说话了,敛住神色端杯饮茶。

        珺太嫔揉太阳穴,大概是想起来了先皇在时后宫佳丽们斗嘴的时候。

        “我来的不巧。”我给珺太嫔行礼:“既然娘娘有客,我改日再来拜见。”

        我临走故意略带挑衅的扫了吕酥幼一眼,她眨了眨眼睛,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安,我不甘又不服输的眼神明明伤不到她任何。

        不过她确实光鲜亮丽,漂亮繁复的发髻,鬓边价值不菲的翡翠金银,她手帕上的花样都比我衣裳上的贵气。

        我原路返回,这次身后跟着珺太嫔的侍女,打着送我的名义确认我有老实的离开这里。

        我确实在老实的离开这里,但我眼睛不老实,一路上看了个遍,寻找证明我猜想的证据。

        那边月季竟然花茎光滑,刺都被处理掉了。这边许多薄荷被不规则的折断了,有些还连在上面,尖儿已经枯死。

        我出了珺太嫔宫门,若缺问我出来的怎么这么快,我手里握着长命锁,敷衍一句珺太嫔现在不便见客。

        很多事情都很难解释,比如为何我会在偏僻的后宫看见晏潇,比如那晚与我恶言相向的他神情那么愧疚。

        以及现在不巧碰到的晏潇为什么要在擦肩而过时对我说一句:“你帮不了我。”

        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他这句话的用意,是在向我解释他向往吕酥幼的理由么。

        或许他内心也无比希望得到我的原谅,可又出于什么目的呢,是他说的他从十二岁开始想娶的就是吕酥幼。

        十二岁的晏潇不需要向我解释什么,能帮上他的太尉女儿也不会让我自惭形秽。

        也许不会。

        我停住脚步,忍不住回头看看这人从前吸引我的到底是什么迷人的特质,越看越普通,越看越茫然。

        我说:“哦?是吗?”

        晏潇也停住脚步,但他连回头看我的勇气都没有,他握紧的拳,还有衣摆没能遮盖住的、随着他走路动作而跑出衣袍的玉玦。

        不喜欢我何必把玉玦带在身上呢,那个我认为京城中最鲜活的人原来如此现实,也许鲜活与现实并不是绝对意义上的反义词,但必然有相悖的一部分。

        比如,他握起的拳,和试图藏起的玉玦。他颤抖的手和他的不敢回头。

        轿子没有回别院,而是直接去了王府。

        在王府时我对晏浔说起:“晏潇做了违心的取舍,我本该嘲笑他的,但我没有。”

        书房里长达半分钟的沉默。

        我才反应过来坐在桌案后面的是晏浔,一个并不会听我说废话的权谋摄政王。

        而不是厢月,不是晏只,不是若缺,不是我可以闲聊的任何一个人。

        我说:“我失言了。”不咸不淡的一句算是给他道歉。

        我做好了准备听他斥责我找不到重点,没想到他说:“那为何又没嘲笑他?”

        我没继续这个话题,我起身把长命锁放在桌案上,然后往前推给他。

        “什么?赠予我的?”晏浔竟然感兴趣,从椅背里直起身拿在手里看,他眼里的光芒好像是烛光晃的,可是大白天哪有蜡烛。

        他好像有点高兴来着。

        我说:“长命锁,在珺太嫔宫里捡的。”

        “捡来的东西赠我?”晏浔竟然这样问。

        这是什么尴尬的误会,我说:“不是,这东西有问题。”

        晏浔沉默,仔细翻看着长命锁,我不想用“眼神里的光消失了”来形容,但他确实挺明显的有点失落。

        我竟然愧疚,我发现我的心越来越软了。心里催自己想着下次来时买点东西孝敬他一下,可能厢月和雁月嫁人,晏浔身边一下少了两个妹妹,空巢哥哥心态。

        晏浔说:“你怀疑她有孩子。”

        我说是。

        晏浔说:“你可真敢想。”

        我说:“你这不也想到了吗?”

        我把月季花花茎没刺和薄荷被折的事说出来,“月季花花茎的刺去掉像是怕小孩子玩耍时伤到,薄荷不规则的折断,除了小孩,侍女应该没人敢这么干,殿下觉得?”

        晏浔想了半天,我站在旁边腿都累了,坐在椅子里看着他出神。

        他说他不明白。

        我说:“有什么不明白,我都明白了。”

        他说:“那你给我说说。”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看看他有没有说谎,是真的不明白还是骗我的。

        我倒是没觉得他比我笨,他想不明白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知道的条件比我知道的多,他看到了说不通的地方,所以解不出来果。

        我说:“太妃一家知道这孩子的存在,很显然太尉一家是不知道的,这说明太妃一家有所保留,在幼子没长大前不敢轻易走漏风声,怕眼睛多了,那孩子长不大。”

        晏浔问我:“所以?”

        “所以他们两家并非绝对信任。”

        晏浔又问:“为何笃定太尉一家不知这孩子的事?”

        “没孩子太尉要嫁女儿尚有顾及,若是知道这孩子的存在,岂会把女儿嫁给皇室?必然要全力以赴为那幼子保驾护航了。”

        晏浔点点头。

        换我问他:“殿下比我知道的多?”

        “多不太多。”晏浔说:“我只是不明白,珺太嫔有儿子,太妃合该去母留子才是,为何珺太嫔还好好的活着。”

        我一点都不感兴趣珺太嫔,我只看得见我即将做的事情。

        我说:“这世间蒙在鼓里的太多,不用事事想明白。”

        晏浔说:“我和你不一样,你错了就错了,但我错了可能会粉身碎骨。”

        我说:“那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晏浔说:“去查珺太嫔幼子之事。”

        我以为他在跟我说话,可我没这本领,还没推脱就听见身后有人应下,回头看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宿莽。

        我说:“来不及。”

        晏浔看着我。

        我跟他解释:“现下太妃父亲吏部尚书不在京中,既然太尉有心嫁女儿,就必须趁此时机敲定。以免吏部尚书回京阻止,等太尉知道他们手里有先皇的孩子,一切都晚了。”

        晏浔告诉我:“孤不能让吕家女嫁与晏洺。”

        我说我知道,“那就不嫁晏洺,嫁草包。”

        我对晏潇的感情都化成了刻薄,一字一句都在表现自己的失意和气急败坏。

        晏浔眼神的微妙变化被我捕捉,他问我在说什么。

        我说:“让她嫁晏潇,我可以帮忙。”

        晏浔眼神里浮现诧异,他对我的话有点难以相信。

        “不保证有效,但我会尽力的。”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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