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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诛心


我想问更多关于太妃的细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我很乐意遵照这个说法当回君子,即使这句话逻辑上并不支持反推。

        晏只打断我:“栉儿,我要说的不是太妃,我说的是皇上前些日子染了时疫。”

        我点点头:“我知道了,可那又怎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该因为他得了时疫而敬佩他还是怎么着?”

        晏只叹息:“他在宫中每日不是持务殿就是中乾宫,连个近身的人都没有,如何染的上时疫?”

        我说:“什么意思?有人故意害他?这不也很正常吗?”

        不然那些大内侍卫是防谁的,不就是防无数个不断从各方涌来的刺客么。

        晏只说:“他出宫了,他是去南倌庄看望你才染了时疫。”

        我低头不语,思绪混乱。

        想从晏潇这里讨回点公道是件很困难的事,我再坚定的想着咬他一块肉,也时常被他的讨好影响到。

        我说:“晏只啊,方才他因何斥责你?”

        这次难题就又回到了晏只身上,她再三欲言又止,我以退为进,你若不想说便别说了,等你想说时我都在。

        晏只又沉默了许久,她才开口:“栉儿,有些东西,生来没有便永远没有吗?”

        有些问题不需要答案,因为答案早就在她心中,她问出来只是一种发泄,向我寻求一点安慰,防止自己在情绪逆流里冲走淹没。

        但这件事关乎清醒,我不想用模糊的说辞哄骗她。

        我说:“是,有些人生来就住在云之巅,生在地表的凡人连天梯都没有。”

        晏只苦笑:“皇上要让林将军之子领兵抗敌。”

        我一惊:“林玉鸿吗?”

        “是。”晏只点点头。

        我打探过这人,林玉鸿人如其名,志向远大的理想主义,温润如玉的文臣好苗子,我从来不觉得他能领兵打仗。

        我说:“他去做什么?他去骂退敌人吗?”

        晏只还是苦笑:“贤王说虎父无犬子,三番五次举荐林玉鸿呢,谋士们也商量了许久,也算衡量之后的唯一之策了。”

        若是林将军亲自上阵,这件事该怎么处理我还得和晏浔商量后才行,这不是单纯的权争,其中还有无数百姓的安危。

        不管林将军被谁招致麾下,也都得在国泰民安的前提之上,我相信晏浔必然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林玉鸿,这其中又是多少弯弯绕绕。

        林玉鸿还不是这件事的唯一可攻破之处,我问:“那皇上为何怪罪你?自己人中无可用之人,他朝你发什么火?”

        “皇上朝我发火是因为心腹中有可用之人。”晏只正色看我,郑重其事的说:“我。”

        我差点脱口而出反问她:“你?”幸好我及时收住,才没有显得我不相信她。

        我相信她的,我知道她武功很好轻功一流。她懂得兵法,还曾暗中随军出征过,那是她才十六岁。

        晏只一直是晏潇心腹中的心腹,有血缘还有城府,难得是理智还有良知。她确实是值得考虑的人选,但我还是在那一瞬间产生了质疑。

        我得承认,有些刻板印象也深入我心。我一直以来都在努力纠正自己,摆脱那个环境给我打造的思想牢笼。

        我说:“你确实比林玉鸿更有优势。”

        晏只欣慰的一笑,随即脸又变苦:“其实皇上发火,是因为皇室无可用之人,宗室也无可用之人,与皇宗室沾亲带故的都无可用之人。”

        我仔细听着,等着晏只下一句来个转折。

        晏只说:“偏偏可用之人是我,古氏所不承认的双生子,一个世俗认为不能建功立业的女人。”

        晏只握紧拳头,绷紧手腕,掌心向上链接手腕处浮现筋络,这是习武之人的手,我虽不曾习武,但我见过。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没有再去想那些阴谋,只是单纯的为晏只感到不公平。

        晏只说:“栉儿,你猜皇上不肯我领兵的理由是什么?”

        我问是什么。

        她说:“皇上告诉我,若领兵抗敌的人是我一个不被皇室承认的女子,那整个皇室的男儿都无颜出去见人了。”

        我说:“等等,我怎么听不明白?”

        晏只愤而拍桌,她说:“我也不明白啊!古氏男儿无一人可领兵,一群废物就是废物,与我何干?难不成没有皇室女儿能领兵,他们就草包的心安理得了?”

        我说你等一下:“晏浔不是废物,他武功也算不错。”

        总之我特别没眼色的说了一句没必要的话,除了显示我自己在护犊子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晏只说:“会功夫是一回事,领兵打仗又是另外一回事。更何况浔王是摄政王,他留在京都才是本分,岂有领兵的道理?另外,栉儿,你平常就直呼浔王名讳?”

        我说:“对不起。”

        晏只愤而起身:“栉儿,你现下心里除了浔王,再装不下其他人了吧。”

        我跟着她起身:“对不起,我是真心替你感到不值。”

        晏只摇头:“罢了,你走吧。这世道烂到根里我又不是一天两头才知道。”

        我说:“或许此事还有转机。”

        晏只冷笑:“能有什么转机,难不成我还能平白长出个宝贝来。”

        我从来没有听晏只说过这种并不斯文的话,她一直都很符合我对君子的印象,克制守礼,时刻沉稳。

        我说:“我不信,此事还能有登天难?”

        晏只说:“不必登天容易,皇上即便想让我领兵,皇室宗室也必然不肯,那些男人肯定要撒泼闹起来,好像我出息了就打了他们的脸似的。”

        我说:“即便皇上同意也不行吗?皇上现在手里也有了些权利,难不成还能被一群毫无建树空有名头的草包要挟?”

        晏只说:“你不知古姓的厉害。”

        我知道,我可太知道了。我一个夕女姓了古都能让晏浔在墨云宫外把太尉家嫡女骂的狗血淋头。

        那时候我就知道天潢贵胄勋爵人家就是比朝臣强了百倍,再重的臣见了古氏也会败给血统。

        朝臣是更迭的,但天潢贵胄是世袭的。

        我说:“你等着,我不会让林玉鸿去的太容易。”

        晏只摇摇头:“别去触霉头了,皇权比女人重要。真的,即便皇上时疫昏迷时还在询问你的情况,也不代表她会为了你戏诸侯。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只昏迷时询问,清醒时不问的。”

        我一时没听明白。

        晏只看出来了我没听明白,又解释:“他若不能克制七情六欲,也赶不走太妃,拿不到权利。”

        我不以为然:“天子也是凡人,真龙也不过一个说法。”

        晏只说:“栉儿,我不想你为了我不好过。”

        我不止是为了晏只,当然我愿意为了晏只做一些冒险。但是我得承认,这件事上我为了浔王府更多。

        林玉鸿不能去领兵,他与晏浔现下关系已僵先不说,关键是他没这个本事。

        回去路上碰到了晏浔,长街迎面相遇,他表面上一个人,没人知道暗地里晏潇派了多少暗卫盯着他。

        我说:“不巧啊。”

        晏浔脸色铁青:“我最不想在宫中看见你。”

        我说:“我倒是蛮想在宫中遇见你的,重点不在地点,而在我想遇见你。”

        晏浔鲠住,被我的直白搞得无话可说,他先是低头,然后再抬起头来装作平静的看着我。

        我不喜欢他这副处变不惊的样子,我不能在他的平静里感受到平静就会烦躁,我需要在他的情绪里得到一些安全感。

        我说:“重点也不再遇见,而在于我想你。”

        晏浔还没有什么反应,若缺先受不了了,猛烈的咳嗽起来,后退一步跟我拉开距离。

        晏浔说:“你可知我们讲话别人听得见。”

        我说:“是吗?听见就听见。”

        晏浔颇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喜欢他这个动作。

        他往前一步,说:“若是那位听见了,于你而言可不就不好了?”

        我说:“你这样好没意思,你不就是想听我说,我不在意那位怎么想,总之我对那位一点心思都没有。你想听就直说嘛,坦诚一点。”

        我直白的让晏浔无所适从,他与我对视良久,我不避开他也不避开。

        我铁了心要赢,他便只能输,他说:“方才骗你的,我有功夫在身上,那些人离我远,听不到我们说话。”

        我说:“原来如此啊。”

        晏浔低头在我耳边,他说:“不过你毫不在意那位的样子我很满意,可你在宫里我还是很不爽。”

        我说我知道。

        晏浔后退一步拉开一个可以好好说话的距离,他说:“真不知道那位在想些什么,你这般对他,他还愿意祖宗似的供着你。”

        我不喜欢讨论这个问题,曾经的爱而不得就算会过得去,也成了一道疤。

        我是真的为晏潇心动过,所以在议论他这件事上,贬低他我得不到任何快乐。或许晏浔能。

        我说:“林玉鸿的事你听说了吧?”

        晏浔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我说:“他不行对吧?”

        晏浔说:“他以为他行。”

        我说:“他以为怎么行,我还以为我能当皇帝呢,哪儿那么多自己以为,自以为是就说自以为是。”

        晏浔笑了,“好歹那是我朋友。”

        我想告诉他在为了林玉鸿深夜从贤王府喝了酒出来而不安时,他们就已经不是朋友了。

        这世上许多关系都结束在发出质疑的那一瞬间,就像我和晏潇,在他说出自己想娶吕酥幼时那段心动就无疾而终了,之后的痛苦都不过是不甘的余韵。

        尝试修复一段连自己都质疑的关系是最愚蠢的事。

        我同情的说:“你以后还会有朋友的。”

        晏浔摸了摸我的头发,这个举动在人来人往的皇宫确实不合适,但我看在他现在很可怜的份上不和他计较。

        晏浔说:“言儿,你不觉得你很残忍吗?”

        比起那些血腥的,我这是小巫见大巫。

        晏浔说:“你惯会杀人诛心。”然后他小声说:“真狠。”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想让我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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