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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不劳费心


有时候出于自保,我不得不忘掉一些事情的细节,比如突然失去分辨能力的晏潇瘫坐在龙椅上时望向我的眼神。

        比如我说过的一些谎话。

        我踩着大殿正门外的台阶,这里我没有机会走,今日倒是能从这里出来,走在下朝的诸臣前面。

        几位臣子正在与老王爷说话:“这叫什么事儿啊,哪朝哪代能有臣子审皇上的,殿下这事儿只有您能说上话了。”

        “是啊,老王爷诶,倒时候还得您主持大局啊!”

        老王爷推辞着:“岂敢岂敢,老头子我不过活的久些,哪配审天子啊,要列祖列宗知道还不折了我的寿。”

        “王爷这是说的哪里话,先皇若在天有灵必然能理解您的苦衷,这也是开天辟地头一桩,咱都没法子啊!”

        “罢了罢了,倒时候再说,老头子我乃古氏之后,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老王爷得意洋洋的走了,我一阶一阶慢腾腾的往下走。

        晏洺走到我旁边:“如今宫里你是待不了了,可有旁的去处?”

        我说:“你等等我,我得带走一个人。”

        “谁啊?”晏洺问我。

        我说侍女,他不耐烦的跟着我去,我给若缺戴了帷帽,自己也戴了帷帽,跟着晏洺上了轿子。

        出宫门时照例盘查,前头晏洺的马车被轿夫一扬鞭子撞开侍卫走了,我的轿子就被拦了下来。

        外头的人问:“轿中女子何人?”

        我说:“浔王府。”

        “谁…谁?”外头的侍卫说话都开始打结。

        我重复一遍浔王府。

        轿帘被猛地掀开,晏潇扑在轿子边缘,紧随其后几位黑衣高手把他按住。

        黑衣高手解决掉了守门侍卫,那些人剑柄上的纹路我在贤王府见过,这么快皇宫就是晏洺的地盘了,不过还是姓古,也没什么意思。

        晏潇目眦欲裂,瞪着我不说话,看那些高手的脸色,晏潇也并非乖乖束手就擒。

        我说:“陛下,此事分明前,您还是留在宫里,免生事端。”

        亭魄追上来斥责那些黑衣人:“大胆!”

        黑衣人放开手,晏潇终于站的体面了点,他甩了甩袖子,仍然看着我。

        他要说的我都知道,所以只剩下了沉默。

        亭魄说:“贵人呐,贤王府不比宫里好住,您留在宫里好歹陛下能保您安生,那贤王府多半有去无回,您只会成为贤王要挟浔王的人质啊。”

        “不劳费心。”

        亭魄似恨铁不成钢,这种表情我不陌生,我每次有所动作,都有好多人觉得我无可救药,我做什么都是不识抬举,只有乖乖的当个任人宰割的金丝雀,他们才会居高临下的赞叹我:那女子,沉得住气。

        我若永远沉得住气,只能说明我死了。

        晏潇仍然一言不发,我对着轿夫说:“出宫。”

        晏潇才喊了我一声:“栉儿。”

        轿夫刚要落下的马鞭又停下,我只好又催他:“走啊。”

        “无人比你更明白我是被冤枉的。”晏潇说。

        大喆天下冤的人还少么。

        晏潇的声音被晒干在皇宫里,那块太宗皇帝亲提的中乾宫排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晏浔说,赝蟒会被日头烤成灰烬,被掠过的马蹄踏飞,最后混入尘土中。

        我问那真龙呢?晏浔反问我哪有真龙。

        我才知道他从来不觉得皇位该是他的,他给自己的定位直白而无所谓,一个抢夺皇位的逆王。

        我说:“我想晏浔了。”

        亭魄说的一点不错,贤王对待我就是单纯的在对待晏浔的亲信。

        晏洺当我不存在,和玹袅飞还有吕酥幼三个人当着我的面商量着我的去处。

        玹袅飞要把我留在贤王府看起来,日后有机会能和晏浔做交易,我点点头:“利益脑。”

        吕酥幼反对,她见识过晏浔和晏潇对我的执念,她怕的要死。她主张把我扔到庄子里,总之是远离她现任晏洺的地方。

        我点点头:“恋爱脑。”

        我又看向晏洺,正等着看他说什么,他扇我一巴掌让我把嘴闭上,还说我像只学舌的鹦鹉。

        古氏写入皇室主脉的这几个男的,就属晏洺最卑鄙,主要体现在骗感情和暴力。

        晏洺恨我,他说:“如今只差个拿掉宫里那位的名头,何惧浔王?干脆把这女子丢到流放的队伍里,总之那告示也是宫里那位贴的,即便浔王归来,也赖不到孤头上。”

        猪脑。

        我不敢说了,他打人太顺手。

        晏洺看不上一个侍女,说贤王府不养闲人,让若缺滚出去。

        玹袅飞和吕酥幼都觉得既然我有心带一侍女出来,想必是有用的人。留着她在王府里,以后可以掣肘我。

        晏洺说:“女子能有什么情义?不都是以夫为尊。婢女而已,她岂会为了个下人忧心,满心思都在浔王身上了。”

        他执意不信。

        若缺被放出去前,我把随身带着的佛珠交给她,告诉她转交给厢月,这是曲昶瑜留下的东西。

        晏洺嗤之以鼻,对玹袅飞和吕酥幼说:“瞧,即便那竖子是细作,她还惦记着给厢月一个念想。”

        他为对我的揣测得到印证而沾沾自喜,好像猜对女子心思,就赢了天下。

        那不是曲昶瑜的佛珠,重要的东西我总觉得要自己转交,曲昶瑜拜托粉是我,我便不好再将他的信任转手他人。

        让若缺去送,单纯是想让她有个念头,不至于走出我的眼皮子地下,就撒手人寰去找若冲。

        她不肯走,我告诉她佛珠很重要,她便只能去了。

        我被关在宫外火离口那边的大狱里,火离口和晏只的一处宅子很近,曾经岁月静好时,她曾说过想在那里辟了外厢房开当铺,只是舍不得那园子。

        若是晏浔还在京城,此时就是救我的最佳机会,也是晏洺埋伏的最佳机会。

        冤家路窄怎么说,就是曾经宫狱里得罪过我的狱卒,如今被降到这里当狱卒。

        他见到我就笑:“贵人,真是缘分啊。”

        我以为他和我寒暄,勉强挤出笑来问他:“我在京城的沉浮,倒是都有你做伴。”

        他晚饭没给我吃,我才知道他不是跟我寒暄,而是给我一个掉到他手里的信号。

        没过几天晏满来看我,他把偷偷带进来的糕点给我吃,他说:“栉儿,听说你要流放了,孤打算与你同去。”

        我说:“你当流放是去游山玩水的吗?”

        他梗着脖子:“可是晏只说了,要我尽量帮你求情,如今宫里都进不去,我便随你去流放,也算不辜负晏只的交代。”

        我连糕点都吃不下了。扶着脑袋看着他。

        晏满目光坚定,他说:“栉儿,我以前是厌恶你,拿竹竿把我打的跟狗似的,可偏偏他们都看中你,皇兄钟情你,晏只惦记你,后来我知道了。”

        他拿出自己的玉杈,说:“从你在大宴上罔顾性命替晏只出头,我便知道我这胞兄都不如你个外人。”

        我说:“后边的你都忘了吧,就记住我拿竹竿打你时的样子就好,咱俩没有值得你陪我流放的交情。”

        “我还记得你那时揪着我耳朵逼我说的话,你不许我骂你们母猴子,让我说好男儿尊重女性,好女儿不搞雌竞…”

        “闭嘴。”我拿糕打他:“你以为你浪子回头金不换了?你打骂宫人的事不是一次两次,窑子也不少去,如今你才安生几天,真会给自己贴金。”

        晏满怔住。

        我说:“那些彬彬有礼温润如玉的寒门子弟都不说自己是好男儿,那些博览群书温和善良的女子也不曾自夸。我随口胡诌两句倒被你奉为圭臬,回去念念书吧,别给晏只丢人了。”

        伤心委屈又大只的晏满跑了,我握着栏杆看着他一路撞飞好几个狱卒。

        我蹲在地上捡掉在地上的糕吃,隔壁牢房的大哥说:“他是你很重要的人?”

        我说:“不是,只识得他胞妹,交情也不深。”

        “你说的那些话,倒不像交情不深。”大哥笑笑:“他傻我可不傻,你是怕他这般形状流放路上被欺负。”

        “别吃了。”男人隔着几根木栏杆看着我笑,轻浮的让人恼火。

        这糕好咸,也不知道是不是做糕的嬷嬷老眼昏花把盐当糖放了。我吸了吸鼻子。

        “你看看我是谁?”那男人又说。

        我看过去,我说眼熟。

        他说:“那你近点再看看。”

        我走近点,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翻开掌心问我:“你这两个蛊谁点的?”

        “什么东西?”我看看他,再看看自己手上的两个红点。这是初见晏潇时,他让亭魄在我手上点的两个红点

        我收回手,我说:“你别骗我,我可念过书。”

        他没回答我,很惆怅的叹息,“连你都下狱了,浔王府是真的遭了灾,荀嬷嬷已年老,也不知…”

        我说:“啊,你是荀嬷嬷的远亲,侄子还是外甥来着。”

        他手伸过来,捡了块地上的糕,咬了一口又吐掉,说太甜了。

        我问:“你因何入狱?”

        “我在顺天寺上香,误入一处园子,哪成想里头住着什么贵人娘娘,我便被抓至此处。”他说。

        我说:“慢着,我以为你信道来着,你去寺院里上的什么香?”

        他说:“我日前卜卦,指引我去顺天寺上香的。”

        我觉得他精神状况有待考量,没再与他说话。

        他见我不理他,又说:“你可知道浔王殿下的消息。”

        我说不知道。

        他说:“不知道你问我啊。”

        我扒着木栏杆,激动的问他:“你知道?”

        我和这里所有人都隔着时代,难免有无法达到的共鸣不过也勉强可以克服,但今天,从未觉得人和人之间的沟通如此累人。

        他竟然说:“我不知道。”

        我生气了。我说:“你不知道你让我问你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太极八卦图和一把铜钱,他说:“我可以算。”

        “去你祖宗的。”我脱口而出,我就说他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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