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七百四十二章 问题的答案
伊戈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似乎这样的情况本身就存在于他的预想范围之内。
当下，这位魔王轻轻点了点头,缓缓道：“我不得不承认，人类的确有些超出了我的预想范围。但……还是我之前问过你的那个问题，人类能够保持这样的超出想象持续多少时间？在和我的战争结束之后，不管你们人类是胜是败，你们还能够保持多久的强悍？”
话题又回到了这个最初的矛盾点。
现在爱丽儿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个魔王心中有那么一个坎，这个坎就是人类的可能性。
他不相信人类能够在不受到控制的情况下发展，更不相信人类能够做到多好。
对此，爱丽儿并不能去争辩什么，毕竟这个家伙以前就是自己公会的一员。爱丽儿相信那个时候，这个魔王应该还是对人类抱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的吧？
虽然不知道这个魔王最后究竟又是因为什么才最终重新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但爱丽儿相信他心中的那个坎肯定更深,更宽广了。
爱丽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伊戈，我知道，你是在怀疑我们人类究竟能够做到何等地步。这个问题想必已经困扰了你很多年，既然你现在重新以魔王的身份坐在我的面前，那我相信你也有了一个自己的答案。但在这里，我希望能够向你说一下我的看法，看看是不是能够让你看到另外一条道路？”
伊戈依然表现的那么淡然，嘴角的微笑依然挂着。只不过这种淡然和微笑显得十分的冰冷,给人一种这家伙完全就是出于自身的礼貌与教养才展现出这种情绪，除此之外完全没有对他人的任何尊重与宽待。
不过，这没关系，因为爱丽儿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是她这几年以来一直都在思考的内容。
“早在五年前，你重新冲破封印拿回大地守护者的力量，成为魔王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很多问题都得到了解答。比如说长眠山脉究竟是干嘛用的，为什么鹈鹕镇这里会有那么多的怪异现象，娜帕——”
爱丽儿看了看那只小白猫，只不过现在这只小白猫依然表现的宛如一尊雕像一般，只是坐在两人中间的茶几的正中间，没有丝毫偏移任何一方的迹象。
“娜帕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破旧的小酒馆内，然后为什么会让我开办冒险者公会。这些问题能够一口气得到答案，我很舒心。”
“不过相对应的，我的心中又产生了四个十分独特的问题。”
“问题一，你为什么能够成为魔王。这个问题现在更正一下，准确地说是为什么你有资格成为大地守护者。”
“问题二，为什么在经过千年前的那场封魔战争之后，人类对于魔王的封印那么的不上心。”
“问题三，人类对于封印不上心也就算了，甚至于有意无意地淡化那场封魔战争，这是为什么。”
“问题四，身为魔王的你，明明拥有超强的力量，但为什么在上次封魔战争的时候花费了五十年的时间都没有统一整个黄金大陆，甚至被反过来封印。”
爱丽儿念出一个问题，就伸出一根手指，一直到她伸出四根手指之后，对面的伊戈轻轻点了点头，带着些许余裕地说道：“也就是说，现在你知道了这四个问题的答案吗？”
爱丽儿的手再次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双眼毫不畏惧地直视这名看起来十分轻松自在的魔王，缓缓道——
“第一个问题，我现在终于明白了。那就是你有着一颗能够为了整个世界着想的心。既然大地守护者的继任者就是如此设定，那我也没有其他办法。”
“可关键的问题就在于接下来的二、三、四这些问题上了。我相信在这漫长的岁月之中，你应该也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了吧。”
伊戈的脑袋略微一歪，似乎对于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十分感兴趣。他想了想后，说道：“说说看吧，看看我们彼此之间对于人类的认识是不是契合。”
对此，爱丽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后，缓缓说道：“那是因为你的主张——公平。”
伊戈略微一愣，脸上的笑容稍稍停滞了一下。
爱丽儿继续说道：“对于普通人来说，公平这个概念，可能远远比我们所想象的要来的更加重要。很多人就算表面上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得到了公平，甚至可能一生都在被不公地对待中死去，可一旦真的有了公平能够照射进他们的世界里，那么这将会产生一种极为强大的力量，让人类产生非常强大的革命性力量。”
“伊戈，在上一次封魔战争期间，你虽然是魔王，有着想要摧毁整个黄金大陆上的所有国家，奴役所有人的念头。可换言之，你的这种行为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谓是极其的‘公平’。”
“不管是王公贵族，也不管是奴隶仆从，在恶魔的进攻之下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在你们恶魔之中，有些甚至还能够保持一定的生前的思想，甚至还能够与普通人交流。”
“当一个最低贱，最卑微的奴隶，突然间获得了可以直接反抗自己的贵族老爷的力量的时候，那种感觉……我可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啪地一下，爱丽儿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眼神坚定地说道——
“我就是这么一个没有力量的普通人，甚至还是一个女奴出生。如果我没有因缘际会开了这么一个公会，然后从此站起来的话，我就会成为某个我讨厌的男人的情妇，然后一辈子都成为奴隶，我所生的孩子也将会成为奴隶，世世代代地过下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你的魔血感染了我，让我拥有能够直接反杀那个男人的力量的话，那我恐怕也会为此感到高兴。毕竟对于我来说，这就是一种‘公平’。一种在死亡之前，在恶魔之前，任何财富与地位都无法撼动的，彻头彻尾的公平。”
说到这里，爱丽儿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等待片刻之后，她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这种公平究竟有多么的诱人，现在的考古资料中恐怕很难知晓了。但是从人类方面刻意想要遗忘当年的封魔战争，并且拼尽全力抹黑你这一点来看，你的公平理念恐怕绝对引导了相当一部分人类的投诚，甚至是自愿加入你的阵营，被你转化成恶魔。”
“而对于人类的贵族来说，这种公平的思想，比你这个魔王本身还要恐怖。毕竟贵族在人类的比例中永远都只占少数，高高在上的贵族最害怕的永远都是底层人想明白原来自己这个奴隶和王公贵族都是同样的人。”
“那么到了这里，第三个问题，人类为什么要遗忘这场封魔战争的理由自然而然地就出来了。那就是人类……不，应该说是当时封魔战争中的各个人类帝国的领导者，本身就不愿意有人去追忆这场封魔战争。因为一旦对这场封魔战争的起因、经过、结果进行详细地梳理，然后再发表个几百篇论文的话，那么‘公平’的思想肯定会从中泄露出去。就如同我刚才所说，这可比魔王这个存在本身要可怕多了。”
伊戈脸上的笑容已经逐渐消失，面对着爱丽儿那双坚定的眼神，他也显得十分严肃，默默地注视着自己面前的这名人类女性。
“既然第三个问题解决了，那么第二个问题自然而然也是得到了答案。”
爱丽儿接着说道——
“人类不想要维持对魔王力量的封印，一方面是因为经济原因，但是这并不是主要原因。毕竟再怎么大的经济原因都不可能比得过再来一次封魔战争中所遭受到的损耗，只要有心，人类完全可以通过制度将维持封印的程序确定下来。就算在之后的岁月中王城更迭，帝权旁落，那在最开始的日子内应该也是进行过些许的维护的。”
“但事实却是，人类就连一次……哪怕一次都没有来维护过这个封印。理由，自然也是因为想要彻底遗忘。甚至最好连魔王战争在哪里发生的，最后魔王被封印在了哪里都一并遗忘。”
“魔王重新获得力量再次归来可能会杀光那些给我缴税，为我建造宫殿的贱民。但如果让公平的思想传递到贱民的心中，那么那些贱民要杀的可就是我了！”
“人类在两害相权取其轻之中，一向决策的很快。因为帝国的自私与对于权力的把控，当年的封印在完成之后自然而然也没有人去打理，就那样一直荒废了一千三百多年。”
“那么现在，我来回答第四个问题。”
爱丽儿伸出手，指着面前的伊戈——
“为什么当年的你花费了足足五十年都没有攻占整个黄金大陆，以及为什么到最后你甚至还被击败。”
伊戈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说道：“说吧，我听着呢。”
爱丽儿放下手，开口道：“那是因为，你虽然拥有了大地守护者的力量，但是这份力量在你的公平与人类贵族的自私之下，使你的疆域维持在了一个刚刚好的范围，让你没有办法继续侵略下去。”
“你的思想传播在于‘公平’。当你的恶魔大军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仅仅只是宣传公平这一概念，就足以吸引大量的人类转投你的阵营。”
“可是，你的魔血却并不是无限制提供的。让人类转化为恶魔的魔血总有一个度，而当你的恶魔大军扩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这个度的边界到了。而那些没有能够成为恶魔的普通人类，他们需要生存，需要住址，需要粮食。因此，你的进展想必也因此被拖慢了。”
听到这里，伊戈的眉毛不由得扬了一下，说道：“你怎么推断出这一点的？”
爱丽儿摊开双手：“很简单，之前我们人鱼军劫掠过你向前线运送魔血的物资队伍。即便是恶魔，也不可能永远都不吃不喝地永远动下去，总要有一些资源补给。那么既然有资源需要补给，那么肯定就会有极限。尤其，是当这些资源补给不是那些恶魔就地取材，而是从你这个大本营这边运送过去的时候。”
伊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略显自责一般地摇了摇头，说道：“这是转化者的弱点，我尝试了很多方法想要去克服，但从结果上来看，还是很难。”
爱丽儿接着说道：“有了大量的人口之后，你遵循大地守护者的要求，那么肯定要庇护这些人类，我想你的行政能力应该不怎么样，就算是曾经的精灵王，也不代表你一定会是一名优秀的管理型人才。”
不等伊戈想要分辨什么，爱丽儿继续说道：“然后，就是人类贵族的贪婪与自私，那场封魔战争的前期终究还是你的恶魔大军占据上风，那些人类想要活下去，尤其是那些权力贵族阶级想要活下去，一定会想办法团结起来，然后拼命阻挡你的进攻。因为人类的团结一致，你的进攻终究还是受到了阻碍。”
伊戈呼出一口气，点点头道：“那段时间真的涌现出了很多你们人类称之为‘英雄’的人物，他们以完全不畏惧死亡的方式奋勇作战，看着他们一个个地倒下，我真的十分心痛。有的时候想和他们说点什么，可等来的也就只有他们的头颅。”
爱丽儿点头道：“于是，在你自身的领土扩充人口膨胀，以及人类方空前团结一致的情况下，这场封魔战争持续了足足五十年之久。最后，你在人类的一场刺杀行动中被击败，大地守护者的力量被封印，而你也重新变成了一个没有力量的精灵，混迹在了人类世界。”
说完了这困扰着爱丽儿长达五年之久的四个问题之后，她自己也是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就像是漫长以来堆积在胸中的郁闷终于消散般，她为自己点了点头，算是鼓励。
“那么，爱丽儿小姐，你刚才说你回答了这四个问题，可以让我对人类产生些许的改观？呵呵，真是遗憾，人类想要遗忘我，不愿意提起我的理由我早就知道了。我并不觉得这让我改观了什么，也不觉得这对于现在我们之间的这场战争有什么变化。”
这位魔王伸手端了一杯水，并不喝，而是在半空中划了一下，带着些许失望的表情看着爱丽儿，继续说道——
“千百年过去了，人类依然希望能够由自己掌握财富，依然希望能够当人上人，依然希望自己是那个可以掌控更多资源的角色。这和千百年前的那些人类又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
爱丽儿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伊戈的话，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在你看来，现在的人类和以前的人类一模一样。但在我看来，过去让你可以与人类僵持五十年的理由，现在却已经完全不存在了。而我们人类，将会用更少的时间击败你！”
在伊戈的脸上，错愕的表情浮现了出来。片刻后，他摇摇头，说道：“又是那元素武器……”
“不，是因为你最在乎的东西——公平。”
爱丽儿完全不在乎这个魔王究竟是一副怎样的表情，继续说道——
“一千三百多年前，各个国家的士兵为了领主而战。但是现在，人鱼军并不是为了其他人，而是为了他们自己的美好生活而战。”
“以前的那些领主们最害怕的就是普通人知道了公平的意义。但人鱼军的所有士兵将领们，每一个都明白何谓公平，何谓正义。”
“在这场战争中，他们并不是为了那些领主而战，他们知道如果自己变成了恶魔，那么自己所在乎的父母妻儿朋友将会遭遇灭顶之灾，他们眼前的美好生活就会化为泡影。因此，他们不会恐惧你的恶魔，更不会束手就擒。”
“我的护卫兵中有一个警卫员，她曾经是被卖到下贱地方供人玩乐的女奴。在蓝湾帝国中，这样的她完全感受不到什么叫尊严，也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可在接触到人鱼军之后，她明白了自己的生命有尊严，自己可以依靠双手获得财富。她第一个冲进了一名男爵的家中，那场战役之后她分得了一些土地，可以自己耕种。在农闲时间可以当一名纺织女工。这对于曾经身为女奴的她来说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可现在，你的恶魔大军打着公平的名义，想要来摧毁她的生活，将她转变为车头车尾的杀戮机器，这样的未来又怎么可能让她信服？她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成为你们的一份子？”
“这样的人在我们人鱼军要多少有多少，他们每一个都深深地知道公平与幸福是能够通过自己的双手争取来的。伊戈，我们的军队不会选择遗忘，也不会选择忽视，而比你更加在乎公平，意志也比以往的那场战争中的人们更加坚定！”
“我倒是想要问一下，你凭什么说你不会被再次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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