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冬至,细雪如霜般敷在顺州街巷的青石板上,白色似乎粉饰掉了月余前那场战火的痕迹。然而空气中充斥的焚烧气息,吊唁亲友的孝衣与同样纷飞的纸钱仍然彰显了这一事实。
“咳咳。”顾容雅染了风寒,下了马车,身形不稳,颇有几□□心俱疲的模样。
绿漪结了银钱,伸手去扶自家姑娘,低声道:“大姑娘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不行先找家医馆看看。”
绿漪心急,想着大姑娘何时吃过这种苦?这一路兜兜转转,本就车马劳顿,租用的还是普通百姓的役车,颠簸得不成样子。再加上天寒,怎么能不生病呢。
顾容雅连连摆手,道:“我不妨事的,先去看望兄长要紧。”
当时租车的时候店家听说她们往顺州去,故意抬了价钱,被敲了竹杠。身上的银钱本就不多了,她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顾容雅往街边左右顾盼,她从来没有到顺州找过兄长,连他的府邸也不知道在哪
顾容雅心下犯难,微微蹙眉。她本是便装出行,贸然去找州县府衙自是不行。
可战事刚过,沿街的商铺都不开,更别提过路的行人了。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
除了……街西设路祭的摆了祭桌,渐渐有人聚拢。许是战火过后来不及准备,这些人穿戴的孝衣并不整齐。顾容雅略一思考,旋即凑近想要询问位面善的婆婆。
“大姑娘!”绿漪低呼,轻轻牵住她的衣角,似乎不认同她的做法。
顾容雅却只是抽回衣袖,轻触绿漪的手背给了她应该肯定答复。也不是在京中做贵女的年月了,抛头露面她都不惧,还有什么忌讳的?
她上前朝婆婆福身一礼,道:“逝者已逝,生者当节哀。婆婆年岁大了,更要保重身体。”
满头银丝的老妪抬头,哭过双眼更加浑浊,她张了没有说话。
顾容雅被盯得一时不自在,忙开口问道:“婆婆可知道顾言瑾顾副使”长兄与父亲同年贬出京师,为顺州团练副使。
婆婆又是上下打量了顾容雅,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一会灵柩从东边发来,娘子还是换了白衣再来吧。”
“我不是……”顾容雅想着许是婆婆年岁大了,听不太清楚,把她也当成了宾客。
她想再问,婆婆已经摆摆手想让她走。
顾容雅抿着唇,一筹莫展。
“祖母!”顾容雅顺着声音望去,一位不过十二三岁的披麻戴孝小姑娘“这位娘子是?”
绿漪开口刚想答,顾容雅已暗自拦下她。
顾容雅思量一下,撒了个小谎:“妾身林氏,江陵人。这是小妹。”她握住了绿漪的手。
那小姑娘乖巧的回了句:“我姓李名莺儿,祖母姓柳。”
“娘子不是顺州人”沉默的柳婆婆突然发话,顾容雅点头,却被再一次被打量,“江陵与顺州相隔百里,林娘子也认识顾大人”
李莺儿小声嘀咕:“林娘子也是来送葬的”
顾容雅心下更加疑惑。
她下意识的顾盼左右,还好没有在意他们的对话,才道:“妾身家中与顾家乃是世交,今家中遭难,故而携小妹投奔世兄。”
此言一出,谁知无论是那老妪还是那小姑娘都以一种极复杂的神情审视她。
李莺儿睫毛微颤,大颗的泪珠滚落脸颊,哭道:“林姐姐……你来晚了!顾大人殉难了,都已经停灵三天了,今日发丧,我们都是来送顾大人最后一程的。”
一时间,顾容雅呼吸不稳,本就清瘦的瓜子脸此刻更惨白了几分,一双流光般的美目失去了神采,险些失重晕倒。
“你你你胡说!”还是绿漪先反应过来,大声呵斥着李莺儿,可是她的声音很快就泯灭在一阵杂乱的唢呐声中了。
两口薄棺,各四人抬,甚至没有礼宾,连乐工都是百姓自发组成的队伍。
何其简朴的发丧?
可是送葬的队伍却是壮观的,浩荡白衣自西向东,就连妇孺也沿街而至,摆祭桌,设路祭,供奉香烛纸花。
顾容雅直直跪了下去,全然不在乎膝盖磕出的血痕,她像是被抽离了魂魄,任凭绿漪不断在旁边轻唤着“大姑娘”,她也无法动弹。
直至送葬的队伍都已经不见了,街上的人都要散去,顾容雅还是不肯起身。
“顾大人怎么就走了呢,明明箭伤也不重,怎么就去了呢。”
“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那些狗官得到消息哪一个不是连夜弃城而逃只有顾大人组织民兵修筑防御,要不然顺州也像其他州府一样了……”
顾容雅听见议论,侧目而视,双腿却已没有力气只能勉强站起。
“哎,谁说不是呢,顾夫人也是实乃烈妇,顾大人这一走,她竟也一头撞在墙上,殉节而亡,那样标致的人物啊,可惜了。”
长嫂,长嫂也走了吗?顾容雅强撑着踉跄的步伐,想要去询问。却只感觉气血上涌,一时胸中燥热,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阿娘!”顾容雅剧烈的喘息着,水葱似的指节死死抓住床幔,带动着床身也开始摇晃,“阿爹,大哥哥——你们都不要阿囡了。”
绿漪去握她的手,顾容雅去不顾一切的推拒,在绿漪臂上抓出了几道红痕。绿漪掀开床幔轻抚她的面颊:“大姑娘醒醒。”
顾容雅转醒,却直挺挺地坐着床上,眼眶微红,好一会才认出面前的绿漪,她声音嘶哑:“绿漪,我梦见他们一个个都离我而去了,父亲,母亲,兄长……他们都不要我了。”
“大姑娘,绿漪还在。只要姑娘不嫌弃,绿漪就一直陪着姑娘。”顾容雅把头埋进绿漪的肩膀,失声痛哭。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李莺儿端着饭菜进来,道:“顾姐姐,吃些东西吧。农家没有什么好菜,顾姐姐将就着吃些吧。”
清晨的阳光突然倾落在屋内,映得顾容雅那张满是泪痕的脸颊更是过分白皙,病气羸弱。
顾容雅突然有几分茫然无措,迟钝了一会,道:“你是莺儿姑娘?我怎么……在这?”
“顾姐姐先别多想,吃些东西吧。”
“你叫我顾姐姐”她又去看身旁的绿漪,“到底怎么一回事?”
可以绿漪只是端了饭菜,喂她用餐。顾容雅坚持下床,并问起来因果。
绿漪只说是她那天昏倒后,柳婆婆和李莺儿同意了她们暂住,说让她放心,柳婆婆和李莺儿都是好人。
李莺儿在一旁附和,又说要去干活,便离开了。
顾容雅瞧见她们眼神躲闪,知道肯定是有所隐瞒,便暂时不在追问。
饭菜是级简朴的,一碗清粥和一碟盐渍青菜。或许对于曾经的她来说,过于粗陋,但她更知道这是人家的好意。
顾容雅理了理思绪,越州到顺州仅一日的车程,而她来顺州得知兄长已经停灵三天。还有顺州城的战火并没有那样危机。
这其中有什么被瞒报了,甚至被恶意谎报了。
“绿漪,我睡了多久?”
绿漪看着顾容雅进餐,略微走了神,被这一问迟愣了一下,笑道:“睡了整整两天两夜呢,所幸菩萨保佑,大姑娘没事。”
用完早餐,顾容雅要去亲自谢过柳婆婆,便问绿漪还剩下多少银钱了,绿漪支支吾吾的说不剩多少了。
顾容雅换上了布衣,走去隔壁的屋舍,向柳婆婆深施一礼,“承蒙婆婆大恩,妾身在此谢过。”
顾容雅想了一下,卸下腕骨上的玉镯,递给柳婆婆,道:“妾身无以为报,只是聊表心意,请婆婆收下。”
柳婆婆连忙推拒:“顾娘子不必介怀,不过是留娘子住了一天只是一个小忙而已。”
顾容雅轻抿朱唇,在此施礼,道:“请婆婆收下,妾身此举不单是感谢,也是辞行。”
“辞行顾娘子这就要走了?”柳婆婆有些惊诧,连她身旁的绿漪也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顾容雅点头,继续说道:“本就不该留的,妾身长兄长嫂皆亡故,妾身怎么也应该去吊唁一番烧些纸钱。加之兄长府中的家仆,妾身也应去安置。”
“再有便是家君与家母还在等妾身归家。妾身实在不宜多留,望婆婆海涵。”
顾容雅将玉镯递上,施礼转身,想要离去。
“大姑娘!”绿漪突然喊住了她,顾容雅转头去看,绿漪已经悄然落泪。
阳光斜撒在顾容雅身上,她半垂着眼眸,纤长的睫毛犹如蝶翼,在两颊上投下阴影,绛红的朱唇紧紧抿住,整个脊背绷得笔直,紧握的双手掐得指节泛青。
“婆婆,绿漪,你们告诉我吧。我能承受得住,无论现在消息有多坏。”
顾容雅勉励扯出一个微笑,尽力让自己显得明媚一些。
“老爷和夫人殁了,大姑娘走的当晚,顾府半夜走水了。周围的街坊邻里都帮忙救火,可不知道是怎么的,顾府没有一个人跑出来,全都葬身火海。”
“偏巧不巧,次日又有人报官说是在救火的时候,在顾府发现了老爷通敌往来的信件。那么大的火势,连人都成了焦骨,哪又来的信件呢。”
“老爷的那些同僚又作证,说老爷不满官家以久,此次被贬更是愤恨异常,故而投敌。并交出了北方十州的布防图,以求狄人攻城胜利之后加官进爵。”
“这消息传到顺州,这顺州的知州更是……说通敌叛国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大公子都已经入葬了啊,他居然派人将大公子的尸骨挖出,割下头颅,悬于城门之上示众。”
顾容雅听完如遭雷击,但或许是这两天让她的承受力变强了不少,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绿漪继续哭诉道:“大姑娘,这才几天呐!下葬的时候全城的时候全城的人还夸大公子为国为民,现在谁过那城门不唾一声活该!顺州全城都传是顾家活该,这个下场就是现世报。”
顾容雅轻拍绿漪让她冷静一下,接着问柳婆婆:“现在全城的传言都是如此,为什么婆婆还愿意留下妾身”
柳婆婆轻叹了一口气,道:“民妇虽然年老也没读过书,但是还不至于糊涂。那消息说顾府十四口人全部身亡。可顾娘子如今还活着,不就足以证明此事的猫腻了吗”
“顾娘子暂时最好不要离开,如今朝廷派下将领准备这次要开战了。顺州明令全城戒严,更是尤其重点排查独身女子。”
顾容雅听完,却摇了摇头道:“如果是这样我更要离开,这次排查可能就是为了抓我。我不能给婆婆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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