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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就不哭着活(2)


  蝼蚁小民?
  蝼蚁小民啊!
  因为是蝼蚁一般的性命,所以便连公道都不配去问吗?!
  苏芽心中充满了愤恨不甘,想挣扎想怒喊,想不认命,却只能瘫在杂草丛中,连揪一片草叶的能力都没有了,最后的视野,是乱草杂枝缝隙中,那一片苍白的天。
  再有意识的时候,她已经重回三年前。
  饭菜香将她唤醒,颜氏鲜活如故,笑着打趣她,说她都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竟然还当懒虫,催着她快去洗漱。
  十五岁?!
  苏芽做梦一样地飘去洗漱,做梦一样地坐到饭桌前,贪婪地盯着母亲,舌尖上溢满了曾经让她思之若狂的味道,眼泪吧嗒吧嗒落进粥里,吓坏了颜氏。
  “我没事,娘……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您不要我了……”她擦不掉那奔涌而出的泪水,便搂着颜氏的腰,把脸埋在母亲温暖柔软的腹上,心中被难以言喻的滋味塞满。
  就在片刻之前,她恨命,恨生为蝼蚁,命不由己。可是此时此刻,头上被母亲安抚地拍着,耳边是母亲哭笑不得的安慰,她心中却升起感激。
  人生重来了,她还有三年的时间,去做准备,去做防范,去让母亲远离危险。
  去改这蝼蚁之命!
  就这样,抖擞精神的苏芽,带着有女万事足的颜氏开始了新生活,她们搬离了运河边,远离前世爆炸发生的清江浦码头,住进了内城河下绣衣巷,把新生的希望暂存在这小小的院子里。
  两年半的时间弹指一瞬,娘儿俩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苏芽却时刻未忘前世那凶手说的话,凶手必然是为人所用,蝼蚁小民的头上,与天更近的地方,便自然是贵胄高官、豪绅富商了,寻常人也不可能有操纵官府的力量。
  这淮安府,恰恰是一处通天的地方。
  绕城而过的大运河绵延三千里,北上京城,南下余杭,东奔大海,西接黄河、淮水、长江,无数高官富绅汇聚于此地,也将四方讯息都带进了淮安城的府宅里。
  搬到内城之后,苏芽在城中专印话本小说的添荟书坊找了一份工,专职给各府内宅送话本,借此机会窥探着地方官府的动向,为远离危险增加一份筹码。
  苏芽总觉得,万事皆有端倪,自己掌握的信息越多,避祸的本事必然就越强。
  一般人会觉得,一个送话本的活计,能有多少窥探官府的便利?
  那可就想差了。
  能带来便利的不是话本子,而是那些爱看话本子的贵妇小姐们。
  永远别小看男人背后的女人们,许多事情都是在女人们的助力下完成的,而借着话本子,多少心事便被扯出来讲,隐秘的信息常在无意间被泄露。
  话本子这小东西,确实让人上头,薄薄的小册子里藏着几番古来兴亡事、许多人间悲喜场,它不像戏曲挑舞台,也不像评书挑场子,不拘什么时间地点,随时能把人带进故事,是深深庭院中的夫人小姐们爱不释手的精神食粮。
  钱太好赚了,各家书坊为此专门配了话本娘子,为各府的女眷送话本、讲话本,因为夫人小姐们也不全是擅长解读文字的,应时而生的话本娘子便穿梭于各府内宅,提供着贴心的服务。
  眼下淮安城里,最善于话本出新的莫过于添荟书坊,而添荟书坊中,最懂夫人小姐心思的,当数苏芽。
  因为苏芽与旁的话本娘子大不同:她不仅对市面上的话本子如数家珍,而且特别擅长讲故事,只要你想听,她就能把白纸黑字讲出花儿来。
  别的话本娘子大多都是靠着生记硬背的套话拆解,苏芽却不仅自有见解、旁征博引,而且她还特别会调动女眷们的心思,常常只需深入浅出地剖析一个例子一条思路,然后带着佩服的笑意鼓励地看着人,对方便常觉得自己灵感打开来,再结合身边事例,那简直就是信息漫天,成就感爆棚。
  就凭着这份本事,粉墨翻飞的戏班子都抵不上苏芽的吸引力,戏台上的人唱念做打一番便要退场,苏芽卖话本子的生意却源远流长。
  以有心算无心,现在的苏芽已经不仅是话本子送货届的讲读高手,还是淮安城八卦专家,同时还见证储存了一肚子的官官交易、官商交易内幕。
  当然,这是个秘密,苏芽必须像个闷嘴葫芦一样,对这些秘辛绝口不提。
  “苏葫芦”的今日送货十分顺利,连同颜氏绣的一叠丝帕荷包全部兜售一空,她回添荟书坊结算了工钱,又得了一个年底的利是封。
  揣着银钱走在夕阳里,便觉着地上的青石板都分外好看了。
  黄昏的风格外冷,苏芽却似浑然不觉,她脚步轻快,低头数着石板路上的石块,一路数到小桥的台阶上,心中正想着过节的安排,突然就觉得不对劲。
  抬头看,三个高矮胖瘦不一的汉子把桥头拦堵着,正面色不善地看着她。
  苏芽眨眨眼睛,放眼四周一望,望不着别人。寒冬腊月的黄昏里,各家都要燃起炊烟,要除尘,要备年货,没人还在路上游荡。
  这座小桥的位置还很偏僻,而且其中一侧隔着几丈远就是围墙,视野十分不好,真是一个拦路劫财的好地方。
  苏芽立刻掉头准备离开,没几步就不得不停下来,因为桥尾也上来了两个汉子拦住她的去路。
  “你们是什么人?让我过去。”苏芽看起来很慌。
  “呵!现在慌了?死丫头,你抢生意的时候怎么不慌?”来者不善。
  “几位大哥是不是误会了?我怎么会跟你们抢生意呢?好汉们是做什么生意的?”
  “怎么没抢?我们在台上唱戏,你在台下兜售话本……唔唔!”一个小个子刚愤愤地嚷嚷了两句,就被旁边的人捂住了嘴。
  “哦!几位是春兴戏班的吗?”
  苏芽恍然大悟,她此时已被挤到桥栏边,一边说话一边往桥下看,这条水道细窄,平日也只能容两艘小船并行,冬日河水低浅,水面已经结起厚厚的冰,模糊地吞着夕阳的残光。
  “几位春兴班的大哥,错怪我了,都是夫人小姐叫过去的,你们在台上唱戏,夫人们听得开心,我被小姐们拉得远远地讲书,声音也不大,怎么说都不影响你们呀。”
  苏芽看着来人闪烁的眼色、手上拎着的麻绳和胳膊上挂着的大披风,躲避的身子渐渐向桥外倾斜。
  “死丫头口齿伶俐,就是不长记性,警告过你两次了还不改,这回就别怪兄弟们不客气了!”来人已经被说破了身份,索性不再隐藏,开始卷袖子。
  “你们准备做什么?”
  “做什么?你这么喜欢讲书,便去妓院里好好讲,可惜脸上这么大一块丑胎记,不然定能卖个好价钱。”
  来人说着便涌上来,苏芽作势欲喊,当先一个人抬手就去捂苏芽的嘴,苏芽猛地向后折腰欲躲,伴着一声尖叫,她便越过桥栏摔落下去,在冰上一滚,滚进桥下看不见了。
  “快下去找!”
  带头的低骂一声,率先往桥下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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