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善被人欺

石云川是大伙儿公认的老实人，为人随和、热心、几乎没有对任何人发过脾气。但是职场上，“老实人”可不算是个好的标签。那意味着你是每个人都可以随意欺负、使唤的对象。而且当他们的欺负使唤以习为常，那就会顺其自然，一旦你对欺负、使唤的不配合、不接受都会被人认为是冒犯。

        石云川在这家检测所历待了八个年头，老实人的身份早已做实，即便是刚刚入职的小姑娘苏黛黛都毫无忌惮地叫着“小石”，让他去楼下帮忙取快递。

        石云川心里憋屈，可是一直习惯于逆来顺受的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张口表达拒绝。况且苏黛黛是检测所主任朱若水的表侄女，这可是所里公开的秘密。自己稍有违拗，朱若水岂不是又要找自己的麻烦？

        想到朱若水那张冷若冰霜的老脸，石云川的心里便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他朝着苏黛黛消失在门后的背影无声地骂了一句“小婊砸”，嘴里却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好的！”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楼去。

        等在楼下快递员却坚持快递需要苏黛黛本人亲自签收。

        石云川电话打过去，苏黛黛却是时候死活不肯下来，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石云川的拎不清。石云川尴尬地望望那位快递员。快递员看着石云川一脸的窝囊样子，知道再和他理论也说不出任何结果，便抬抬手指示意他代签了。

        石云川心里一松，赶紧模仿苏黛黛的字迹签了名字，又千恩万谢地将快递员送出了门。

        刚刚出了电梯，朱若水的电话便打了过来：“小石，你在哪里，午休时间你也不能到处乱跑啊！”语气严厉而又冰冷。

        石云川紧张地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结结巴巴地应道：“黛黛的有个快递，她……让我……”

        朱若水早已听得不耐烦了，打断道：“给我送两杯咖啡上来！”

        因为石云川的存在，检测所连前台小姑娘都免了，这种端茶倒水的杂事向来都是他的分内活儿。一想到这些事情，石云川便满心的愤懑，却不敢怠慢半点，顾不得放下手里的快递，直接奔了茶水间。

        朱若水爱喝美式咖啡，只要半分糖。石云川轻车熟路，最后还不忘朝冒着浓香热气的咖啡杯里轻轻地啐了一口。至于另外一杯，多半是给科长李长忠的。这俩人关系非同一般，午休时间大都腻在一起。李长忠是要喝多糖的卡布基诺的，越甜越喜欢。这个主儿更加不能惹，他要是生了气，朱若水没准会把自己往死里整的。战战兢兢的石云川朝着那杯卡布奇诺里面悄悄地啐了两口。

        想到这俩人这几年不知道喝了自己多少的口水，石云川心里不由得一阵暗爽，却把给苏黛黛拿的快递忘在了茶水台上。

        石云川端着两杯咖啡急匆匆上了楼，到了朱若水的301办公室，两只手占着没办法敲门，便斜着身子，用肩膀轻轻地将门顶开了一道缝。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门开了一条缝。只是一瞥的光景，石云川却瞅见坐在长沙发上的朱若水、李长忠二人如同扭股糖一般搅在一起。

        突然出现在门前的石云川令二人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分开了。

        朱若水暴怒道：“石云川，你多大岁数了，进门之前要敲门的道理不懂得吗？”

        石云川捧着两个杯子呆立当场，期期艾艾不知所措。

        李长忠早已站起身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扶了扶眼镜，恶狠狠地盯着石云川说道：“我在和主任讨论重要的事情，你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影响了我讨论工作的进度，给所里的业务带来重大损失，你能负起这个责任吗？”

        石云川被他这顶硕大的帽子压得喘不过气来，双手颤抖地望着两只杯子怯懦地说道：“咖……啡，主任要的咖……啡……”

        李长忠看他满脸惊惧的表情，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鄙夷，皱着眉头不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放下，赶紧出去、出去！”

        石云川顿时如释重负，放下咖啡，忙不迭地出了门。

        走出房门地一刹那却听见朱若水柔声说道：“长忠，下面这些人你可要好好管管了……”

        李长忠却说道：“我先要管管你的下面……”

        站在门外，听见里面淅淅索索地响，他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濡湿了。

        他轻吁了一口气，伸手去揩额头上的汗水，突然想起了那封邮件！

        当心急如焚的石云川冲到楼下的茶水间时，却发现茶水台上空空如也，那封邮件早已不见了踪影。当知道石云川弄丢了自己的邮件时，苏黛黛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她原本又矮又胖的身体似乎被愤怒充成了圆球，怒目圆睁，挥舞着拳头冲着石云川怒吼道：“石云川，你知不知道，那个邮件是人家的亲亲好老公送给人家的定情信物！”石云川听他这么说快要吓傻了，双手作揖陪着不是说道：“黛黛，对不起黛黛，我赔你，我赔你行吗？”

        苏黛黛继续咆哮道：“人家亲亲好老公的心意，你赔的起吗？”

        方寸大乱的石云川口不择言地应道：“你说要多少，我都赔，我都赔！”

        苏黛黛突然停止了吼叫，异常平静地说道：“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抹去零头，你给我八万吧！”

        “八……万……？”石云川像是瞧见了鬼一般瞧着眼前这个滚圆的女人。

        “对，八万，转我银行卡好了”，说着苏黛黛伸手在自己的包里摸银行卡。

        也许是八万元超出了石云川的忍耐限度，他双目圆整，攥紧了拳头。

        “小石啊，黛黛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责任在你啊，你该赔还是要赔给黛黛的！”是朱若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应该是被苏黛黛的吼叫声吸引过来的。

        “主任，我……这也太……”朱若水的出现，令石云川的忧惧更甚，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朱若水自然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挥了挥手不让他再说下去，兀自说道：“你自己想想办法，尽快解决这个问题，黛黛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去报警的！”

        一听到“报警”二字，石云川的脑袋便蒙了。他天生胆小，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有摊上官司的一天，吓得双腿竟打起了哆嗦。

        “小石啊，你不用有压力，黛黛的思想工作我会帮你做的，但前提是你要尽快想办法补偿人家的损失。”李长忠皮笑肉不笑的出现在门前，因为背着手，他那圆滚滚的肚子更加突出了。

        石云川知道他没安好心，却愈发不敢开罪他，连连作揖的求他帮忙。

        朱若水、李长忠二人相视一笑，朝着石云川挥挥手道：“小石啊，你抓紧点去想办法吧，今天下午我就给你放个假！”

        出了检测所的门，石云川给妻子马春华打电话，却被拒绝接听了。听着耳边电话的嗡嗡的回响，他的心里毛毛的，他决定直接去马春华的店里找她。

        马春华是石云川的高中同学，当年能够嫁给他是看上了石云川的忠厚老实，当然还有他的长相。可是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忠厚老实，和中年男人的长相吧。

        马春华大概是厌倦了丈夫的软弱无能，主动挑起了生活的担子，从一家服装厂辞职出来自己开起了服装店，正好赶上互联网经济，她还开起了网店，生意竟是异常地好。有了经济实力的女人眼界自然也宽了，越来越看不上徒有其表的老公了。

        石云川掰着手指算算，自己已经有四天没有见妻子了。

        想到妻子，石云川的心里又是一紧。特别是最近两年，妻子对自己是越来越冷谈。这年头，经济实力决定家庭地位，一个在单位被人呼来喝去的男人，回到家里自然也没有了和妻子计较的底气。对妻子的冷漠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他一直坚信，无论如何，这个家总是自己的最后的归属和港湾。这些事这些年他能够在检测所忍受虐待的根本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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