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考试之后第七天返校，公布成绩和下学期的分班，然后就放寒假了。王爱国和张爱芬商量，等王翎羽放假了，就让她回老家去，等过年的时候他们两个再回去，然后再一起回来。

        王翎羽说，“为什么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回去，为什么我自己回去那么早。”张爱芬说，“你也不小了，你不能光想着自己，你奶奶病成那样，让你早回去照顾不是应该的？”王翎羽没话了。王爱国说，“翎羽呀，委屈你，你看奶奶生病，离得这么远，我们也没出钱也没出力，你早回去算是替我们照顾照顾吧。”王翎羽更没有话说了。张爱芬说，“委屈什么，我像她这么大，什么活不干，她干过什么？除了学习就是外头瞎跑，不回老家在这儿闲呆着干什么？”王爱国叹口气，“你别说她了。”

        期末考试的试题有点难，王翎羽大为欢喜，这一次，她觉得自己发挥的很好，她期待着出成绩的时候，看一看自己这次能不能超过张赫。张赫剪了很短很短的头发，显得很精神，眼神里依旧带着那种不屑的神气。

        期末考试完了，仍旧是大扫除。已经知道了这个的习惯，王翎羽也不走，也不做卫生，就在座位上翻书，看一看物理学的几大定理，想一想那个买轮椅的人回没回来。

        教室里乱七八糟，只有刘英才已经拿起扫把扫地，扫一会儿，抬起头大声说，“刘思宇，你作为班长，应该组织一下。”刘思宇坐着桌子蹬着椅子翻着书，说“你是卫生委员，该你组织。”刘英才大声说，“他们都不听我的。”王翎羽暗中好笑，喧哗的教室忽然安静下来，她从书本中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白上衣的少年，站在门口，一脸灿烂的笑容。

        她跳起来，他回来了！

        好像天上忽然生出一条彩虹，好像心里忽然敞开一扇大门，芳香的空气和灿烂的光都来了。不管别人的眼神，王翎羽跳起来就走，她知道，这次她不做卫生，没有人会喊住她。

        李彦回来参加了所有的考试，他说，“我觉得我这次考的特别好。”

        放寒假的第一天，王翎羽和小宁收拾干净，一早就手拉手出了黄鸭蛋，然后两个人互相挥挥手，往不同的方向而去了。王小宁去见大松一中写信的人，王翎羽来到镇中学门口。

        李彦已经在了。李彦裹着一件很好看的浅色羽绒服，看上去绵绵软软很暖和的样子，低着头靠着电线杆子踢土，鞋子也是浅色的，很好看，只是已经被蒙住了一层灰土。王翎羽走过去说，“这么浅的衣服，你也就穿一天就脏了。你妈回去不骂你？”李彦的眼光一暗，似乎被说中了什么心事，继而却只是一笑，说，“我出去买了好多有趣的东西，带你去看。”

        李彦的自行车是很时髦的那种山地车，不太好带人，但是他骑的很稳，就像王爱国骑车带人一样稳。王翎羽问，“去哪里？”李彦说，“酸梅子仓库。”

        过了人民广场向西北，王翎羽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不过她知道这里是酸梅子矿，和机器厂一样，都是属于大矿的一部分。酸梅子矿在西北边，挨着酸梅子矿东面的是一片私人煤矿，规模不在酸梅子矿之下，叫水营矿。

        酸梅子是老矿了，这边的建筑因为盖的很早，都是平房，比起松果镇中心，这里显得疏疏落落的。马路很宽，路边种的都是柳树，现在只有没有叶子的树枝垂着，如果被那柳枝扫到脸上，也会很疼很疼。树上靠着很多自行车，路两旁是错杂无序，横七竖八的平房，各种小店铺，修车的，修鞋的，有人来来往往。

        李彦把车停下，靠在一棵树上，然后推开路边一扇半人高的雕花小铁门。顺着小铁门进去是一个窄窄的夹道，两边是不高的篱笆墙，能看见两旁的院子，长满杂草，似乎是空着的。顺着夹道拐弯进去，是大院子，院子里堆满东西，有箱子也有杂物，还停着一辆小汽车，正门在院子的另一面。院子里几间平房，一间最大的，可以进货车的大门向两边打开，是一个仓库。李彦带王翎羽进了另一间小的平房。

        小的房子也比一般的人家房子要大很多，四周全部立着铁皮柜子，中间五六张桌子拼在一起，桌子上推着很多大大的本子，几把椅子围着桌子放着，四下非常杂乱。一个中年女人戴着眼睛，梳着一个髻子，一手拿着本子一手正端起水杯子，看见李彦两个人进来，就像没看见一样，喝了一口水继续翻本子。另几个人也各自忙活着，没人说话，更没人答理他们。阴影处，一个铁皮柜子前，一把轮椅转过来，朝这边慢慢滑过来，李彦喊，“二叔。”坐在上边的男人笑道，“我在这呢。”

        王翎羽仔细端详，这就是传说中的二瘫子吗。他长得和李彦有神似的地方，都带着一股清雅，然而他是一个衰弱的中年人。二叔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一层毛毯，瘦小，干枯，苍白。头发却是很好，黑黑的。王翎羽也叫了一声二叔，李彦说，“我同学，过来玩。”二叔略点头，并不理会。

        李彦说，“新轮椅还习惯吗？”二叔说，“非常好用，我今天自己下的车。”李彦的眼里带着光彩，说，“你以后也能坐着它跳舞。”二叔哈哈笑道，“你以为我还能纵横四海呢。”那个眼镜女人拿着一个本子走过来，站在一边等着他们说完话，二叔说，“你说吧。”

        眼镜女人说，“你看看，我就说吧，这全对不上。”二叔接过本子，很仔细的看起来。忽然角落里一个声音骂道，“二小子，敢糊弄我们，剁了他！”王翎羽才看见，角落里有一张旧沙发，上面坐着几个人。二叔不抬头，只朝那边挥挥手，那人又坐下，二叔说，“别吵吵，我这儿看账呢。”

        李彦说，“二叔，你走两圈让看看。”二叔笑道，“你小子当我是猴子，让我溜两圈给你看呢。”说着按了一个按钮，轮椅就缓缓移动起来，转了一个圈，二叔优雅的一伸手，竟然真的带出几分洒脱。

        二叔又去看账，李彦就带着王翎羽出来了。

        到了大的房子里，靠墙角堆着几个箱子，李彦笑道，“你看二叔坐上这个轮椅多开心。”又说，“也有你的礼物。”王翎羽笑道，“什么？”李彦说，“你猜。”

        王翎羽说，“我不猜，我也不要。”李彦笑道，“你要是不要，我就给教务主任送去。”说着打开箱子，竟然是一箱子的模拟试卷。王翎羽瞪大眼睛，“这也算礼物，你送我这个？”李彦说，“对啊，你不喜欢吗？”

        王翎羽真的有点生气了。李彦委屈道，“我也不知道给你什么，又觉得必须要给你点什么。没想到你还生气。”转而又笑道，“不过你生气的样子也蛮可爱。--不喜欢我就送教务主任去，不要气嘛。”说着又递过一个东西，“这个给你。”王翎羽说，“这又是什么？”

        李彦说，“我们去一个餐厅吃饭，那里有一间非常漂亮的花房，里面有很多花，我摘一朵想送给你，可以很快就枯萎了，我就做了这个。”非常漂亮的干花书签。

        王翎羽很喜欢这个书签。

        她说，“讲讲外面好玩的事情。”两人就靠在这巨大的房间的角落里，工人们进进出出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满屋子都是货箱子货架子。他们就躲在这些后面，窃窃私语。

        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十七岁那年，我们都向往着那广大的世界。自由的灵魂还不曾被尘世羁弥，笑语欢颜也不曾因现实而伤感，我们都以为，未来，不可预期，但一定美好而多彩。

        “我要回来老家去了。”

        “真的？！”他一下脸涨红，声音也提高了，“为什么？”

        “过年呀。”她奇怪的说。

        “哦，还回来。”他说。

        “当然。傻瓜。”她说。

        早上，王翎羽和小宁手牵手出去，下午，她们又手牵手回来，张爱芬说，“你们就这么天天玩？--别着急，咱们看考试成绩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张爱芬对王翎羽很不满。但是如果说要看考试成绩说话，那也就没有了。

        不出所料，王翎羽拿了年级第一名，这个，也是理所当然吧，王翎羽想，都这么多次没考好了，总不能一直没考好吧。

        王翎羽要回老家了，张爱芬买了火车票，亲自把她送上了火车，“你二姨在那边接你，路上小心啊。”

        王翎羽坐在火车上。窗外一片空广的田地，慢慢的，火车开起来，田地就过去了，随后越来越快。就像时间，小时候很慢，后来越来越快，一转眼，就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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