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仲春焚如
林九又唤了一声，微微叹了一口气，声音略有些怅然：
“帝师与孟伯进宫来寻夫人了，夫人快些动身回府吧……”
“云衍在哪儿？”
楚归荑打叠起精神问道，声音清寒如碎冰玲珑，心存不甘的她今日定要见到沈晚舟的！
林九骤然听到她的声音，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神色微微曲折，答道：“还在东宫，和王上顾使者一块儿。”
许是要彻底断了她今日见沈晚舟的心思，林九望了一眼暗处，又接着道：“……不见人的。”
楚归荑本就心灰意冷，再听这般言语如何受得？
苍白的唇瓣只有无奈地勾起，泛出淡淡的弧度，凄美如斯。
推门而出，不发一言。
“属下送夫人出宫……”
楚归荑摆摆手，拒绝了。
“帝师与孟伯在太学的辛夷院内。”
没将林九的话收入耳中，楚归荑只是走了。
她畏寒的身子有了寒气的入侵，走得有些不便，但她不要搀扶便是现如今她最大的傲骨。
“还淳~！”
刚步出青苑，非烟在外立马迎了上来，“老家主找你，先带你去辛夷院吧。”
而这般殷勤的言语动作统统被楚归荑避开，徒留曲非烟两双悬在空气中变得微凉的手。
“不去……”
曲非烟目光渐次转冷，却还是温言问道：“为何不去，发生了何事~？”
“我要见他，今日……”
楚归荑不答问，只是陈述心中所想，声音中泛着苦涩的意味。
虽是早已不满于楚归荑的任意妄为，但毕竟情分在此，再加上现如今她形貌凄凄，曲非烟也不免有些软化。
她敛了笑容，眼眸中含着寒冰霜雪只是说道：
“王上和四殿下在东宫内，一早便说过不见旁人，我带你去一次，能见或不能见之后，便送你回家。”
话语虽是商量，却丝毫不减任何商量的余地。
见楚归荑没再说些什么，曲非烟权当她默认了。
乌深的夜，月光隐没，连星子也不见半点，只见殿脊重重叠叠如远山重峦，有倾倒之势。
宫人携着宫灯而过，似鬼火点点。
不知转过了多少个弯，眼前一片明光照亮，楚归荑才晓得这便是到了。
此处东宫，不比拙政殿逊色，显然是日日有人打点的。
不过这沈皇后前几日刚住进东宫，日日打点也不会辉煌成这般。
那这么说，日日打点倒是有些不够了。
一弯新月明澈，划过精致的角楼，给高墙内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似乎应和着灯火通明的东宫之内的神秘与安静。
来得巧，王上正从东宫内出来，但身后只跟着顾寂。
远远地便看到了楚归荑，分明可见她红肿着的眼圈。
王上心中一声微叹，侧目对身旁老太监言语道：“让楚相过来。”
不一会儿，楚归荑便出现在了王上身前。
她敛了眸中女儿家的委屈娇憨，代之以一片清寒，作揖问安。
“楚相等了衍儿许久~？”
王上不需过分猜想便问道，言语之间似乎漫着久违的父子亲情。
她眉目宛然，恭敬答道：“不算久。”
确实，她等得不算久，毕竟沈晚舟等了她整整十五年。
但这话在王上与顾寂听来却是假的。
王上话语中不禁凝着一丝沉重，又道：“坊间传言你与衍儿有意，奉雪晚宴结束后，衍儿开口为你讨要左相之位，朕允了。”
话语已完，却听不到明确的发问。
但言尽于此，分寸极佳。
皇位之争之问早已不言而喻！
真是伴君如伴虎，楚归荑早已晓得自己终有一日会被问及如何看待各方势力、如何归附、如何作为，但却还是不免被这话惊住。
虽在仲春时节，额间却有汗水沁出。
归附一问自然不必回答，既然她的左相之位是云衍开口为她讨要的，那她的立场便容不得狡辩了。
但横亘在回答之间的相位为云衍替她讨要一事，却让她自己的回答似乎总有那么些难以自恰。
“多谢王上，多谢四殿下。”她排却杂念而带笑作答。
“楚相就不想再说些什么？”王上默了须臾，心中感慨思量了半晌而问道。
楚归荑漠然，再次深深一揖，“得王上与四殿下赏识，骤得音讯，臣只能感激不尽，心中只思量如何治国安民，不晓得该在此时此刻说些什么。”
“一心为民是好事，难得钗裙辈里出了个不凡人物媲美须眉男儿。”王上半是感叹半是思忖道，“好好待他，也是件好事……”
“殿下品貌非凡、惊才风逸、颜如宋玉、貌比潘安、才比子健，身边可心人多了，轮不到臣献媚阿谀，再者说好话听多了也不算是件好事。”楚归荑故意使坏而道，流光一般的眸色掠过王上与顾寂的脸庞。
“他待你的好，你又如何偿还？”
王上的话轻轻飘来，楚归荑不觉已满面的假笑。
这情一字，不过是讲求你情我愿，既是给了就该无怨无悔，成了也好不成也罢，左右都扯不上偿还一词。
而这话，楚归荑此刻却是万万不敢言说的。
与王，怎可倾谈？
谁敢呢？
昔日屈原倒是与怀王无话不说，可最终史册唯余叹息。
徐缓……楚归荑眸中浮现一抹亮光，旋即一副玩笑模样反问道：
“臣替四殿下请求封王出宫立府，王上能答允吗？”
凝睇着楚归荑，王上心中似乎有无数言语，在唇边化为了一抹清苦的笑意。
“那楚相又觉得给衍儿什么封号好？”
“秦！秦王。”楚归荑不假思索地答道，这个答案若不是在心中酝酿多年，回答便不可能这般迅速果决。
秦，第一个实现大一统的王朝！第一个带领世人走出荒蛮的王朝！
王上不逾片刻便点头应了，似乎只是在示意知晓了楚归荑的答案。
“楚相，能学商君李斯等人便是极好……”
语罢，便离开了，带走了浩浩荡荡的人群。
这是……答应了？这么简单？楚归荑在心中犹自发问，人伫立于原地一动也不动，满脸的犹疑。
顾寂还在，带着肉眼可见的倦色而立，自是一段可贵的风骨。
“你与晚舟生分了，藏都藏不住。”
“关你……”屁事一词还未说出口，楚归荑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是想得空找他询问有关父亲一事的。
顿时变得有礼起来，颔首道：“礼仪攸关，身处高位不敢造次。”
顾寂听来却是觉得好笑，第一次见面还那么娇滴滴什么也不会的惹人烦的小女子在这儿侃侃而谈什么礼数，什么礼仪攸关？
当真是个笑话！
她若是守礼，便不会当众调戏他，将他误认作小馆儿。
她若是守礼，便不会开着阁楼让男人翻进去。
他本意也是可怜沈晚舟十五年来过于辛苦，想提醒楚归荑安分一些。
可楚归荑和他打起了太极，似乎有些不肯允从的意味在里面。
他素日里最讲求办事效率，又怎忍得了楚归荑这般一看便会误了大事的人物。
“晚舟近日劳累，别缠着他要。”他冷淡出口，说得直接，希望楚归荑可以快快答允。
要不说顾寂不解女子，这般言语。
一侧非烟都惊惶不知如何安放手脚。
“少管我~”楚归荑嘟囔道，脸上瞬时间晕开两抹红晕，迈步便要进去。
娇憨女子，顾寂向来只受得了九黎的恒公主，如今见楚归荑这般，心头堵得慌，一把便拉住了她的胳膊。
“乖一点，晚舟还有事要做。”
“我找我男人，你少管！”她说着，眼中的光泽清润如水，又是一副人人可欺的模样。
楚归荑吐语如珠，字字敲打在顾寂的底线上。
顾寂听来，脸上青白交加，隐约还浮现出一丝苍白，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还不放开！”
楚归荑喊道，似乎下一秒就要哇哇大哭将沈晚舟给引出来。
“别喊！回青苑，我告诉你有关师傅的事。”
顾寂为了引开楚归荑而说道，明澈的眸光透出了然之意，似乎此事定然会吸引楚归荑离开。
他胸有成竹地等待着楚归荑未有迟疑的回复，却是等不到的。
许是低估了沈晚舟此时在她心中的分量，许是高估了萧羡昀布下的重重谜团的吸引力。
但总而言之，到底是楚归荑拒绝了顾寂。
且是没有片刻的犹疑！
拦不住楚归荑，任由她步入了东宫庭院。
周遭玉兰花开得正是盛到了极致，皆露出矜傲之色，忽然让楚归荑回想起了幼承庭训的模样。
突然！一道火光冲天！
正是从主殿内冲出来的！
远远的火光在凄寒的夜中如鬼魅般肆虐，顷刻之间烤得楚归荑有些面颊发烫。
沈晚舟就在主殿内，楚归荑立刻便移步奔去。
脚步声压在走水了的呼喊声下，似乎无足轻重。
“还淳，回辛夷院！”
非烟不知何时出现拉住了楚归荑，她身后的一众侍卫太监已经避开二人前去灭火。
她一把将楚归荑拉出人群，忙道：“快走！”
而沈晚舟在内，楚归荑岂肯乖乖听从，立刻便越身于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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