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三只半妖

　　惊蛰时节，街头车水马龙，叫卖声此起彼伏。
　　路浮笙看他从檐上取下油纸伞，收拾草药包的动作慢了下来，仰着头问：“今日天气正好，带伞做什么？”
　　桑陌尘将带给住持治疗咳疾的草药装到包里，抬头看了她一眼，“春日时节的雨说来就来，备着总是万无一失的。”
　　路浮笙不说话了，手脚麻利的装好药包，背到自己身上。
　　“你也要去？”桑陌尘收回接她背篓的手，不太理解她今日怎么来了兴致要去陪他义诊。
　　“总闷在家里，我都快发霉了。”她笑了笑，先一步走到门口等他，“快走吧，不然住持该念叨了。”
　　城南那位住持，长得就像寺里供奉的弥勒佛，逢人总是一脸笑意，又乐善好施，到了开斋布粥的日子寺里常常挪不开人手，桑陌尘去过好几次义诊，相处下来，路浮笙听他转述也大概了解了这位住持话唠的特性了。
　　如今她开朗的模样，倒比当初的郁郁不安要好上许多，桑陌尘想了想，也不拦着她出门了，把油纸伞撇到身后，沿着灰白的院墙走出了小巷。
　　同是靛蓝色的长衫，桑陌尘穿着便像画中走出的翩翩公子，她穿着却像跟在公子身后的书童，加之她图利索，将全部头发束做一簪，整个人越看越像小厮，以至于忙活了半天，也没人注意到这个拿着小秤抓药的药童竟是个女孩子。
　　临近晌午，看病的人也渐渐少了，得了闲的桑陌尘与弥勒佛住持走到寺后闲谈，她一个人无事，便坐在寺前的台阶上百无聊赖的捻了跟狗尾巴草玩儿。
　　寺外是一片空地，种着一棵参天的菩提树，树上挂着冗杂的红牌，说是用来求姻缘的。
　　午后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寂静地空地上一丁点儿响动都格外醒目，几只野猫听到响声跳下墙头，冲着树后喵喵的叫了几声，后又夹着尾巴跳入草丛。
　　路浮笙眉头一蹙，丢下手中的狗尾巴草猫着身子走到树下，足有三人腰粗的树干后，三个衣衫褴褛的男孩正捧着供奉的瓜果大快朵颐。
　　“喂，”她喊了一声，吸引了三人的注意，“这是供奉给月老的瓜果，不能偷吃的。”
　　那三个男孩见她身量娇小，对她龇着牙挥了下拳头，警告她别多管闲事后，又低下头继续捧起地上的白米饭往嘴里塞。
　　见他们不听劝，路浮笙也急了，从树后走出来制止他们：“地上的东西不能吃，会生病的。”
　　为首的男孩，约有十三四岁，一张小脸灰扑扑的，黝黑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嘴里发出类似于野兽的吼叫。
　　路浮笙一怔，这才分出心思打量起三人的装扮，几片破破烂烂的粗布缝成的衣衫，袖口和衣领上围着一圈棕色的毛，咧开的嘴里，比一般牙齿更尖锐的形状显示着这三人不是人类。
　　路浮笙对着他道：“你们是妖？”
　　“是又怎么样？怕了吧，怕了还不走！”男孩喉咙咕哝了一声，扬起爪子冲她挥了挥，“再不走，小心我吃了你！”
　　哪里有吃人的妖不动手光动嘴啊，路浮笙不忍心揭穿他的虚张声势，憋着笑装出很害怕的模样，“别吃我，只要你们不吃我，我可以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听到好吃的，埋头抓着米饭的两个男孩也停了下来，狐疑的看着她，两双眼睛对她口中的好吃的馋涎欲滴，却又不敢轻信，于是齐刷刷转头看着老大，等他表态。
　　“真的有好吃的？”男孩摸着脑袋，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寺外那条马道旁不是有间茶铺吗？我看那儿还有卖葱油饼的，不如我请你们吃？”她知道一般这种流离失所久了的妖，一般是很难相信别人的善意的，于是选了个就近的地方，让他们放下戒心。
　　稍小一点的男孩放下手里的桃子，轻轻扯了下老大的衣袖，小声道：“老大，真的有那间茶铺，就昨天咱们蹲在外面闻了好久的那家。”
　　路浮笙看他眼睛里流露出挣扎的声色，安静的等着他做决定。
　　“那走吧。”想来是很久没吃过油荤，男孩最终还是扭捏的点了点头，“我们吃一个葱油饼就好了，不要你多的。”
　　路浮笙怕吓着他们，便一个人走在前头，到了茶铺，不仅给他们一人买了一个葱油饼，还让店主给他们一人来了一碗热汤。
　　毕竟年纪小，路浮笙隐晦的套了几次话就把他们的身份扒了个底朝天。
　　三个男孩都来自边境夷族，是人和妖的后代，半妖之体。经受战乱后无处可去便随着年纪稍长的吴大来了阆陵，因为这里不歧视妖，也没有战乱，只可惜他们年纪太小又不识字，找不到活计就只能靠行乞混口饭吃。
　　“只是饱腹是不行的，我看你手臂上的伤已经化脓了。”路浮笙扫了一眼吴大缩在袖子里的手，叹了口气，“半妖之体，也不是不疼不死的吧。”
　　这下，三个男孩都不说话了。
　　“跟我走吧，我师傅就会看诊。”路浮笙顺水推舟的提议道。
　　“不……不去……”吴大捂着左手瑟缩了一下，低下头盯着露出大脚趾的草鞋，“我不去。”
　　路浮笙问：“为什么？”
　　“我没钱。”
　　她一听，忽然就笑了，“不收你钱，免费的。”
　　不待吴大开口，一旁的吴二就高兴的问道：“真的？真的不要钱？”
　　“真的。”
　　经过路浮笙再三的肯定，吴大勉强愿意跟她去见见她师傅，付了饭钱，她便带着三个萝卜丁往回走，路上三个男孩叽叽喳喳的同她讲起一路到阆陵的经历，个个都眉飞色舞，恨不得带她亲眼瞧瞧那些难爬的山路，难走的泥泞。
　　桑陌尘久等不来，正打算动用传音符寻她，就见着被围在三个男孩中间的路浮笙笑着朝他着手道：“师傅！我在这儿！”
　　男孩们一听她喊师傅，想象中应该是个花白胡子，慈眉善目的老头，望着门口脑袋秃秃的和尚还有旁边仙风道骨的男子，摸不着头脑的囧在原地。
　　路浮笙几步跳着跑上台阶，站在阶上仰头对着桑陌尘道：“我回来了。”
　　原来她的师傅便是那好看到世间笔墨都难以描绘的男子啊，吴大看着桑陌尘，几乎是痴傻的状态，就连撩起袖子查看伤势时，也安安静静的像个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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