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世事无常

　　“后来呢？那位夫人……”是如何死的？
　　季无明嘴角扬起苦涩的笑：“顾家祖上对我有恩，当年我受顾老夫人之邀……前来诛妖。”
　　“师兄……”
　　“我当时并不知她与阿昀这样相爱，”季无明看向窗外晃动的人影，揉了下眼尾的疲惫，“一剑之下，魂飞魄散。”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场景，几百年来日日夜夜都在反复的折磨他，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是不是杀错了？妖是不是都该死？
　　“她其实从未作过恶，是我不问青红皂白就杀了她，也害得阿昀一生孤寡。”
　　年欢在临死前将灵源尽数渡给了顾昀，他便拥有了漫长的寿命，眼看着心爱之人死去，看着顾家衰落，这世间就只剩他一人。
　　正说着话，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十七半个身子往屋里探，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家主请两位到前厅用膳。”
　　季无明朝他点了下头，十七便退到院门口等他们，时不时指挥着搬动树苗的仆人仔细些，别伤了树根。
　　“想要唤醒浮笙，只有在她四周布下安魂阵，然后通过聚灵阵引来的灵气注入阵法涤荡神府，此术方成，”说道这儿，他顿了一下，“聚灵阵须由灵力深厚之人做阵眼，如今我灵力被封，这阵眼就只能由你来。”
　　桑陌尘想都没想便应道：“那是自然。”
　　“阵法一旦开启便不可中断，否则不仅浮笙的神识受损，就连你也无法幸免，”季无明仍有所顾虑，于是提议道，“施展此术只有我们两人还是太冒险，不如请阿昀为我们护法？”
　　桑陌尘道：“顾家主能同意？”
　　“阿昀向来面冷心热，当时我说你与浮笙是夫妻，目的便是为了引发他的恻隐之心，”季无明站起身，往外走的同时对他嘱咐道，“一会儿你不要出声。”
　　桑陌尘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十七见他俩出来，连忙走到前面带路：“两位请随我来。”
　　十七带着他俩走的并非方才来时的路，避开了栽树的仆从，由反方向绕到了前厅。
　　他笑着对两人解释道：“家主嫌树苗太少，又命人搬了几十株，现在前院一团糟，就绕点路清净些。”
　　桑陌尘问：“顾家主喜欢梨树？”
　　“不是，是我家夫人。”十七答道。
　　路过一锁着铁链的小院时，桑陌尘从门缝里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在晃动，他迟疑了一瞬，选择了沉默。
　　饭后，季无明几经思量，终是开口道：“我师弟的夫人身中咒术，须得为她结阵引灵，阿昀能否为我护法？”
　　顾昀看着他，脸上挂着一丝讽意：“我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哪配为扶桑的仙长护法？”
　　“阿昀……”
　　“吾妻年欢就死在你手上，你怎么还有脸求我救别人？”
　　季无明缄默，气氛一度低至冰点。
　　这时，十七忽然跑了进来，他对顾昀兴奋地喊道：“家主，南苑的梨树抽芽了！”
　　顾昀坐在椅上神情怔然，甚至起身时还有些手足无措，嘴里反复问着：“抽芽了？真的抽芽了？”
　　得到十七肯定的回答，他连拥着的白裘都来不及披，急匆匆地往外赶，走到门前忽而停下脚步，背对着季无明问：“何时结阵？”
　　“明日辰时。”
　　得了答案，他没有一丝停顿的往外走，雪白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季无明苦笑了一声，“咱们回去布阵吧。”
　　回去时，季无明走了那条正在栽树的路，那搬走的枯树坑中又栽上了一株新苗，枯叶被充作肥料，铺得满地金黄。
　　画符结阵，季无明笔下的阵法没有一丝灵力附着，他将样式绘于纸上，再由桑陌尘用朱砂绘成灵阵，布满整个房间。
　　日出东方时，阵中泛起阵阵金色的波光，像晕开的湖水，一点一点翻涌、肆意。
　　桑陌尘坐在阵眼中心，看上去温和的灵气充斥法阵，但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灵风做刃刮过周身的刺痛。
　　如果只是将灵气收入灵海，那的确是春风化雨，但他还要将聚灵阵中的灵气通过自身注入安魂阵，再引入路浮笙体内，那便要承受抽筋刮髓之痛。
　　还好他离开扶桑时将境界压至朴能，刚好与外界的灵压一致，这大大减少了灵海对灵气的桎梏。
　　灰白的墙上，白衣的男子对一旁的女人道：“动手吗？”
　　“当然。”月支扬了下眉，手中执着一柄红色的剑跳下墙头。
　　受阵法影响，桑陌尘所在的小院大量的涌入灵气，处于灵气旋涡中心的人双眸紧闭，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
　　月支挽了一个剑花，手背着剑缓步向内，却被站在院门口的顾昀拦下：“你现在还不能杀他。”
　　“你要护他？”
　　“我答应了季无明，布阵时为他护法。”
　　月支冷了眉眼：“你不想杀他？”
　　“想，”顾昀言语坦诚，眼神清明的看她，“但不是现在。”
　　走到月支身侧的洛长羡忽然道：“如果我没记错，你妻子就死在他手里。”
　　“是，”顾昀面色一沉，“我迟早会杀了他，但不是现在。”
　　“你要我如何信你？”月支冷笑了一声，“他自愿施加锁灵术，你都迟迟没有下手，却同我说你会杀他？”
　　“他毕竟是一派长老，死在桐城，与我脱不了干系。”
　　月支笃定他在维护季无明，手中的剑顿时有了戾气：“我已修复法阵，他的行踪扶桑不会知晓。”
　　“扶桑若不知，他师弟怎会来？”顾昀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语调，收回拦在月支身前的手，一副你不信便自己进去的模样，“若是因此坏了姑娘大计，我想你也是不愿的吧。”
　　月支手上还拿着剑，低下头深思，诚然这确实是杀桑陌尘和季无明最好的时机，但却有暴露他们计划的风险，义父不在，魔族本就处境艰难，稍有不慎，万年的筹划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顾家主说的不错，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洛长羡适时的上来打圆场，压低她手中的剑，“季无明必定不会轻易离开桐城，待路浮笙醒来，桑陌尘自然会走，届时再杀他也不迟。”
　　月支上前一步靠近顾昀，贴耳道：“真到那个时候，顾家主可不要再推辞。”
　　顾昀敛着眉，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姑娘大可放心。”
　　“我们走。”月支收回剑，临走前冷冷看了眼顾昀。
　　这场争斗在开始前便悄无声息地结束，顾昀看着墙角病怏怏的梨树，脸上一抹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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