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4章 圆桌篇·不列颠过往

回到了卡美洛城中，贝德维尔感到很是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更多的还是精神上，在这漫天的风雪之中，根本看不到所谓的明天。
  没有回家去休息，而是来到了了望塔上，俯瞰着风雪之中的卡美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是默默地发呆。
  【不知道这场雪什么时候能够停歇。】
  她心里想着，就是这样出神的望着远方，就连有人靠近到了自己的身边都没有注意到。
  “贝德维尔卿——”
  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所呼唤，将自己从神游天外之中拉了回来，他下意识的转过身来，那正是不列颠的骑士王，同时也是自己献上忠诚的主君。
  “很是抱歉，王，原谅我的失礼。”
  下意识的，贝德维尔微微躬身，单膝跪地，行起了骑士的礼仪。
  “无妨，只是看到卿一个人在这里。”
  王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同样俯瞰着眼前的卡美洛，那双淡浅的翠色眸子倒映着漫天的风雪，似乎遮蔽了内心的感情。
  王一直是少年的容貌，不过虽然如此，但其实当时的王与自己年龄并无大差，只是她在十六岁时拔出了插在石中的选定之剑，成了统治不列颠的王，自那以后，王的肉体便不再成长。
  大家都说那是精灵的佑护，不过贝德维尔却觉得这是个诅咒，那是多么孤独的一件事情。
  但即便如此，拔出了石中剑的王，不愧是天选之人，为了复兴不列颠，经历过自己远不能及的众多激烈战斗，是为真正不列颠带来胜利的伟人。
  很多骑士聚集在了王的身边，心甘情愿的献上忠诚，即便是那些异族之一，破坏国土的卑王伏提庚，也在王的圣剑之下枭首。
  四分五裂的诸侯被统一了，重新聚集在王的旗帜之下，这座白垩之城拔地而起，代表着骑士们以及大家的祈愿。
  北方皮克特人的侵略也被阻止了下来，那些从大陆云涌而入的撒克逊人也全部击退，四分五裂的王国被恢然，将繁华的卡美洛城连同不列颠岛最大的都市伦蒂尼恩一同复原。
  而做出这些功勋的，正是自己身边的亚瑟王，只要这位还在，不列颠就不会灭亡，痛苦也不会蔓延吧。
  贝德维尔的心里默默地说着，谦卑地站在王的身边。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为严峻，如此不得不再解体一些村子才行。”
  王眺望着远方，不知道过了多久，轻轻地开口说道。
  “好不容易才驱逐了北方的蛮族，但坏事却依然接踵而来，贝德维尔……”
  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格外的凝重。
  “只是今年的冬天有些漫长罢了，王，不必担忧，等到春天来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略微犹豫了下，贝德维尔开口说道，他不想再看到王的脸上继续保持着这样凝重的表情，但自己却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也许自己这样的人，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言语上那无力的安慰了吧。
  “因为王的缘故，四分五裂的王国已然统一，也许会有着一些困难，但是在大家的面前，没有什么是无法解决的。”
  “是这样的嘛……”
  听到了贝德维尔的话，王似乎有些失神。
  “可是王国统一又如何呢，国土依然荒废着，丰饶的只有卡美洛及其周边而已，就算将失去了村子的人们收容进卡美洛，这也称不上是人的生活。”
  “只有日复一日，辛勤耕耘，养育子女，才能够维系后代的繁荣，只知道庇护他人是没有未来可言的。因为狭小的圆环迟早会闭合。”
  今天的王心情似乎格外的糟糕，与那些因连日胜利与荣耀而飘飘然的圆桌骑士们不同，她的脸上始终阴云密布。
  望着这样的王，贝德维尔的心中忽然生出了渴望，他想要见到王的笑容。
  他还记得凯卿曾这么说过，在卡美洛重建前，王还隐藏着身份周游这座岛时，王会经常露出笑容。
  但当时的笑容如今已完全不见踪影。王孤身一人凝视着缠绕着这座岛未来的涌动暗云。
  他也无法想象出王的笑容，但相比那一定是非常幸福的笑容吧。
  可是现在的自己，什么也做不到，根本无法为王分忧，空有骑士之名，这样的自己是不合格的，也许就是因为有着自己这样人的存在，王才无法露出笑容。
  想到这里，贝德维尔的心情也不由得黯淡了下来。
  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心情变化，王忽然开口说道。
  “贝德维尔卿的情绪很低落，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了吗？”
  贝德维尔摇了摇头，但随即犹豫了下，又点了点头。
  其实有一个问题已经困扰自己许久了，只是之前的自己一直把它深深的埋藏在心中，因为那是一个懦弱的问题，自从被允许坐上圆桌席位时，就心存的疑问与不安。
  深深地呼了口气，他抬起头来，问出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
  “王为何将像我这样毫无可取之处的骑士选作圆桌骑士呢？明明与其他的骑士相比，我相差了许多，根本不是一名合格的骑士。”

  听到了自己的疑问，王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注视着贝德维尔的眼睛。
  被那双翠色的眸子盯着，看着自己揣揣不安的面容倒映在之中，贝德维尔莫名的感到不安，只是想要逃离。
  “抱歉，王……”
  “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
  王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
  “如果只是因为自己不及其他骑士，就配不上这个席位的话，蠢货。在这点上，我也一样啊。”
  “体格比不上各位，剑技在我之上的也有数人，不能用单纯的强弱来计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敌与友善与恶利与损。就像这些全是不同的东西一样，圆桌骑士们的职责也各不相同，所以贝德维尔卿也不必感到自责。”
  自己只是点了点头，友与敌，善与恶，友即为善，敌即为恶，大家都是这样想的，然而，王却否定了这个观点，在这战乱的时代，能用这种观点俯瞰全局的骑士也只有这位了。
  ———所以这才是王才能成为王的理由吧。
  “那些侵略的撒克逊人们虽是我们的敌人，但绝不是恶，这样的话王还是不要对其他的骑士去说了，这样的话必然会遭到众多骑士的责难的。”
  不果然知道王的想法，贝德维尔却不得不将其否定，因为连年的战争，大家早已经打出了真正的仇恨。
  他不由得想到一次战斗，骑士们反攻了那些入侵者的村子，将整个村子全部烧光，将所有人通通杀死，就连那些妇女与孩童都是如此。
  这样是不对的，骑士不应该做出这样的行为。
  但即便自己能够阻拦骑士们的杀戮，也无法阻止仇恨的蔓延，他从那些孩子们的眼中看到了仇恨的种子，他们怨恨的这些骑士们。
  等待这样的孩子长大以后，就会毫不犹豫的拿起武器，加入到入侵者的行列之中。
  但是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骑士们将整个村子屠戮殆尽，也是因为仇恨，这些入侵者劫掠了他们的村子，杀了他们的亲人，烧了他们的村子。
  仇恨的连环让贝德维尔感到无力，自己什么也做不到，或许只有将对方彻底灭绝才能斩断这仇恨的连环吧。
  ………
  ………
  “那些人他们也是为了生存，才来这座岛寻求土地，虽然对我们来说他们是敌人，但其行为绝不是恶，其愿望的本质是善良的东西。”
  王眺望着卡美洛以及更远处的方向，风雪似乎已经微弱了下来，这场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雪，似乎终于要迎来了尽头。
  “善良的他们总有一天，也会在这座岛上承担起重要的职责吧，但只要身为人类，就会发生争执，而将其划分为敌或是友的要素，是利与损。”
  “我们现在正处在这样极端的时代，一方不灭亡就无法生存下去的寒冬时代。”
  王的目光不仅落在了卡美洛以及不列颠的土地上，还看到了更多，似乎越过了海峡，望到了那些入侵者们。
  “只有这样才能生存，但是这样就真的正确的吗？建立只凭借强大来维系的圆桌真的会给不列颠带来未来吗？”
  没有等到贝德维尔的回答，王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话。
  “这样的圆桌只是堕入邪道，我们并不是为了打倒敌人而团结在一起的，相反我们是为了同胞们的未来而举起了剑，如果遗忘了战斗的理由，那只会变成迷茫的杀戮。”
  “所以才需要各种分工啊，贝德维尔卿。”
  王缓缓地转过身来，认真的看着眼前的贝德维尔，缓缓地开口说道。
  “卡美洛的繁华不是由武力所铸成的，这是由无数人的梦想铸就的地方，希望有一天能由人类亲手成就这样的理想乡，卡美洛就是在这样的愿望下才好不容易诞生的。”
  “战斗是必要的，但不是卡美洛的全部，我和高文或许会疏忽的人们的生活，所以就需要能逐一用心感受的心思细腻的人，所以才需要像卿一样的骑士啊。”
  “…………”
  “这话题对我来说有点难懂，不过我很喜欢卡美洛的生活，不仅仅是我，大家也都非常喜欢。”
  贝德维尔摇了摇头，这样深奥的道理自己不懂，不过既然王说她需要自己，那么自己就没有推托的道理。
  “几天前，托马斯家有孩子诞生了，是一对非常可爱的双胞胎姊妹，阿尔德也结婚了，明明之前还只是瘦削的孩子，现在也变成了保护不列颠的战士。”
  “莎丽在花园里种了很多花，甚至在风雪中也能盛开，据说是曾经受到过精灵祝福的种子。”
  “新迁来村子的大家很高兴，能够远离那些蛮族的劫掠，那些孩子都纷纷要成为不列颠的战士。”
  “………”
  他就这样说着，听起来很是平凡的事情，但是自己却格外的满足与开心，就这样一口气说了很多，他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只能再次闭上了嘴。
  “抱歉，王……”
  “没事的，听说纯朴的贝德维尔卿居然一反常态地感到烦恼，我还有些担心呢，不过既然卿的生活能如此充实，我也很开心，这会化为坚持下去的动力。”

  风雪终于停歇了，在久违的夕阳中，王那金沙般的发丝随风飘荡，眸光明亮，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当贝德维尔看到这抹笑容时，不由得怔住了，他感到自己似乎终于触及了王的真实。
  “骑士们也因许久未见到王的笑颜感到担忧呢，所以我也感到担忧，我也想要见到王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的吗，真是抱歉呢，贝德维尔卿，让大家担心了。”
  王轻轻地点了点头，再度看向了身下的卡美洛，因为风雪停歇了的缘故，大家纷纷走了出来，似乎要清理周围的积雪，偶尔也能看到孩子们欢呼着穿过街道。
  她就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凝重的表情如阳光下的雪花一样消融。
  望着这样的王，贝德维尔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王不会为了自己的事而笑，只会在看见他人幸福时，才会露出平静的微笑。
  ………
  于是自己那时便暗暗发誓，要守护卡美洛，要守护能让王露出笑容的大家。
  这样平静的生活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又迎来了旷日持久的战争，托马斯还有哈尔德都战死在了沙场上，那些盛开在风雪中的花也枯萎了，一些村子里的人甚至被饿死，自己再也没有在王的脸上看到笑容。
  究竟是哪里错了呢？
  贝德维尔不知道，只知道在最后的最后，曾宣誓要保护王到最后一刻的自己，也选择了可耻的背叛。
  当时的王心中究竟有多么深重的绝望，若非事后听梅林讲述，自己永远都不会知晓，面对没有未来的未来，王在想些什么呢，面对那深层的绝望，也许……也许对于王来说，死亡会是真正的解脱。
  每每想到这里，他就为自己的罪孽深重感到撕心裂肺之痛。
  也许不列颠的覆灭，是无法逆转的大势，但是自己这个不合格的骑士，也有着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自己必须要为自己的背叛赎罪，必须要让王获得真正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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