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上门（上）
何府内，何荣面无表情坐在灯下，他胡子已经半白，身板却依然笔挺，如同用钢铸成的。
他的亲弟弟何六爷拘谨地站在他身侧，一副欲言又止小心翼翼的模样，“兄长……”
何荣头都没有抬就直接道:“是梁骏家里人让你来说项的？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不好处的，兄长你说什么呢。”何六爷干笑两声，“主要想着到底是八叔叔的女婿，都是亲戚，到底留他一条命吧。”
何荣淡淡道:“黄县失守，五千兵力折损，我斩了他不应该么？”
“可是——”
何荣直截了当打断他，不给他任何浪费自己时间的机会，“黄县战败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情，但梁骏他身为主将，竟然乔装改扮弃城而逃，战未开而将弃走，如此败类，我容不下他，若不是黄县败得如此快，邓怀戚也不至于如此轻松又接连夺我二城。”
何荣说着突然猛地将手边的砚台狠狠砸到何六爷的脚边，“滚！”
何六爷立刻抖若筛糠，仓皇而逃。
何荣用力地喘息着，良久，他对外淡淡道:“进来收拾。”
随侍从一道进来的还有他的亲信褚宝山。
何荣看见褚宝山，立刻迫不及待问:“安排的如何了？”
“大人放心，已经确定好了邓怀戚回程的路线，两边险要处已经安排好了人，这次绝不会让邓怀戚活着回到永州。”
何荣闻言心头一松，大笑道:“好啊好啊我拭目以待，邓怀戚，我且让你得意几天。”
他拍拍褚宝山的肩，“好在我还有你啊，我走到如今身边最缺少的就是像你这样能干的人，我那些子侄后辈多是目光短浅的酒囊饭袋，能合我心意的实在没有几个。”
“邓猛老匹夫比我运气好。”何荣说，“若当年邓怀戚先被我遇着，这天下早就姓何了，可惜啊可惜。”
褚宝山说:“大人勿忧，咱们将他除了也是一样的。”
何荣感叹似地说:“不过是当年随手一放，谁能想到这棋今日会派上这么大的用场。”
褚宝山道:“谁说不是呢。”
何荣又问:“那个女子料理得怎么样了？”
“几乎以假乱真。”
“那就别浪费了。”何荣说。
……
这一个月以来，邓怀戚收到了泠月依约寄来的两封信，主要说的都是她和高渺夫妇的日常，还有向他邀功，说她是如何空闲时帮他那些亲卫们诊脉看病，治好了不少人的老毛病。
虽然半个字都没有提对他是否挂念，但邓怀戚依旧知足，泠月的态度比起最开始肉眼可见地已经软化了很多。
将黄县的事情基本处理好后，邓怀戚将大军撤回永州，只留下部分兵马驻守，他本人则带了一队人马，打算绕道去接泠月。
然而半路，他接到一个消息——飞雪院的侍卫抓住了暗自潜入的一伙歹人，主使是林脩。
邓怀戚彻底被激怒了。
周二虎说:“底下人不知道如何处理，于是赶紧报信过来请您拿主意。”
邓怀戚脸色难看，“泠月呢，被他见到了么？”
周二虎立刻解释:“公主她不在，已经去往高渺那里了，所以并未遇上，也不知道这个消息。”
邓怀戚一勒马缰调转方向，“带几个人随我走。”他这次要好好会一会这位道貌岸然的林先生。
林脩被单独关在一间清净的屋子内，抓他的人倒是不敢苛待他，只是不准他出门，食物和水都一并供应着。
邓怀戚站在窗子后，从窗缝紧紧盯着这个男人。林脩是背对着他的，看不见他的脸，虽然是坐着，但可以看出他的身形修长而挺直。
屋子里没有笔墨纸砚书本文章也没有任何可以说话的人，林脩已经被关了七八天，寻常人被这样困住，无论怎么克制，也会从细微处露出焦躁不安来，但邓怀戚并未从林脩身上看出任何这种痕迹，他很安静，气定神闲，就像只是在自己家中静坐休息一般。
他的手指在桌上写写画画，时而快时而慢，似乎在默默背诵什么。
邓怀戚动了，他悄无声息地后退几步，目光离开屋中的男子，转身向院外走去。
他召来护卫，“他一直这样么？”
护卫说:“回禀大人，从关起来第一天就这样。”他略带敬意地说，“丝毫不见慌乱。”
“具体是怎么样的情形，不要有疏漏，全都告诉我。”
“是。”那护卫回忆道，“那天白天，在外围巡逻的兄弟中有一个观察细致的发现周边的树林有一些可疑的痕迹，便回来报了。”
“开始并未当回事，想着可能是小动物经过，不过还是加强了晚上巡守的戒备，结果夜半时分，有一伙人悄无声息从后山翻墙进来，后山地势险要一般人根本无法通过，但他们用了一种木头和铁钩拼接成的软梯，可以挂在悬崖之上，还可以固定不易晃动变形。”
“拿来我瞧瞧。”邓怀戚说。
护卫领命，一路小跑不一会就把东西抬到了邓怀戚面前。
邓怀戚上下左右研究了一番，淡淡地丢下手，“倒是巧思，带回军营日后或许可以用得上。”
护卫也在一旁附和，“这东西做得的确精巧，兄弟们看了也都称奇。”
“后来呢？”
“因我们早有戒备，所以也没慌，设下埋伏，准备待他们全部进来后直接一网打尽，结果那些林脩带来的人都是武艺高强的好手，一时难分高下。”
护卫有些迟疑地说：“这时林脩突然对他们说‘对方已有防备，敌强我弱，无需做平白流血之事，各位壮士可各自奔命，依约定去取酬金即可’，那些人就真的散开逃跑了，他还说我们可将他关起，等您回来再论。”
护卫回忆起林脩在乱局中镇定自若如闲庭信步的风姿依旧觉得莫名崇敬。
“我们问了他的身份，知道他是赫赫有名的林脩，也不敢擅自拷问，只得先关着等您回来处置。”
这是上门挑衅么？他林脩凭什么？
在好不容易与泠月夫妻二人关系逐渐有了好转的关头，邓怀戚对于林脩跑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显示存在感的举动，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忍无可忍。
邓怀戚深觉上一次自己没有狠狠地给予他打击，实在是个错误的决定。
他重重推开锁住林脩的门，径直走到上座坐下。
林脩听到动静，却没有动，而是审视着他。
邓怀戚凝望着下方那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突然笑了一声，冷冷道：“天下人谁能想到，林十四居然是个喜好半夜登堂入室潜入别人家里的猥琐小人呢？”
林脩淡然道：“邓都督贵人多事，不得不行非常之法，不过——今日总算是见到了。”
“林先生很叫人佩服。”邓怀戚说，“竟然能甩开我的人，还寻到此处来，真叫我刮目相看。”
他目光如炬，“与你通风报信的人是谁？还请如实相告，等我查出来见了血，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林脩的语气不咸不淡，“都督大人不必紧张，想寻到此处何须内应，我自有办法。”
“客栈一别，不过两日你便远赴黄县，这么短的时间内你跑不了太远，算一算你的脚程便可估摸一个大概范围。”
“你们一行人都是好马，路就这么几条，两边总有民夫摊贩会注意到，用心探问，不难查到，而且都督大人所居必定是屋墙厚实建造精美，防守严密且易守难攻的好地方。”林脩说，”这样的地方并不多。”
邓怀戚拍了下手掌，“不愧是陆州林十四。”他对林脩的忌惮和厌恶又添了一层。
“你如此大费周章要见我一面，不知有何贵干？”
林脩丝毫不拖泥带水，“我今日上门，是来要我的婢女白露的，请邓都督完璧归赵。”
“完璧归赵？”邓怀戚咀嚼着这个词，“林大公子为了区区一婢女上我这里讨要来了？可惜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什么白露。”
“邓都督不必装傻，你从前就使人向我要过白露的身契，我不愿，你竟当众掳人，这未免有失都督大人的体面。白露不过是区区一个弱女子，都督大人权倾天下，何必与她过不去？”
邓怀戚说：“听你的口气，好似这婢女对你来说非比寻常，原来林公子竟也会被美色所迷惑么？”
邓怀戚心中阴霾渐起，他很想知道，在他不知道的那段日子，泠月与这个男人之间到底发生了多少他不知道的“故事”，以至于让林脩这样的人物如此失态，对她紧追不舍。
林脩眉头微皱，“都督大人慎言，我与白露并非你所想的那种关系。”
邓怀戚恶劣的心情刚刚被安抚一些，却又听到林脩紧接着说：“我欲要娶白露为妻，与她携手相伴一生，对她珍之重之，所以都督大人莫说刚才那种不尊重的话。”
呵杀机从邓怀戚眼中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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