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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


清晨的饭桌上新添了一道点心,碾碎的绿豆和了细腻的糯米粉做成圆溜溜的果子,洒了桂花糖浆,一口咬上去软软糯糯,满口香甜。

        玉明熙对厨房新做的点心赞不绝口,捏了一个给站在身边服侍的小燕尝尝,小燕一口吃掉果子,满脸惊喜。

        “厨房的师傅做饭越来越用心了。”玉明熙喝一口小米粥,抬头说,“让厨房也送一份去裴英的院里,这会儿他应该还在练武吧。”

        小燕咽下口中的糕点,提醒说:“郡主,少爷都已经走了好几天了。”

        他已经离开京城了。

        恍如梦醒,玉明熙拍拍脑袋,“这几日早出晚归,我还以为他在读书,所以总见不到他的面。”

        小燕撇嘴,对裴英的执意离开心有芥蒂,“当初您带人回来我就担心他会不会有别的心思,这回人家翅膀硬了,自己出去闯天地,果然把您撇到脑袋后头去了。”

        玉明熙哑然失笑,“你这丫头,他出去闯荡是他的事,难道我养了他几年,他就要把我放在脑袋里天天想着吗?”

        “去从军得了功名是他自己的,若是不得脸,还不是要回京来靠您过日子,左右他都吃不了亏,我看他盘算的比谁都精明。”小燕一张巧嘴不饶人,也是看不得玉明熙吃亏,想替她多骂两句。

        玉明熙并不将小燕的话听在心里,她将裴英养在身边的目的本就不纯粹,她只需要一个听她话的傀儡,所以裴英书读的好不好,从军能得个什么结果,对她而言并不是很重要。

        她只期盼着裴英能早点回来,跟陛下相认,这样她才能做上户部尚书的位置,然后就有足够的权利去对付三王爷李禄。

        手握各州府的赋税明细,京城官员的俸禄以及宫中的花销都从她手中过录,如今的她为尚书分担了不少职责,只是碍于少有女子入朝和皇族不得委以重任的不成文的规定,她始终没有升上去的机会。

        若能有个合适的人为她开了这先例,以后的路也能顺畅许多。

        裴英……

        他一个人在边关过得好吗,会不会遇到危险,怎么常柏和永福还不传密信回来,该不会是遇到危险了吧?

        止不住的担忧像搬进心脏的蚂蚁,爬来爬去,从冬末一直持续到入春,寒冷的北风被温暖的东风吹散,京城郊外的草地冒了新芽,来往的客商行人行囊轻备,却始终不见她期盼着能见到的人。

        “明熙?”

        熟悉的声音将她从胡思乱想的担忧中扯出来,玉明熙回过神来,看清了手上拿的礼部这个月的用度支出,抬头看见了在她面前摆手的林枫眠。

        他一脸担忧,“我跟你说了下个月的祭祀大典用度,你有没有听进去?”

        玉明熙不好意思笑笑,拿起桌边的印章盖在折子上,“听进去了,就按照你的计划来吧,我给你批了,折子递给司金局就成。”

        今日天气甚好,户部官员各司其职,小燕偷闲去外头买蜜枣糕,玉明熙身边只有前来谈公事的林枫眠。他上手摸她的额头,另一手摸着自己的,“没发烧啊,你怎么不太精神,有心事?”

        玉明熙忧心道,“裴英他去边关两个多月了,从开春到现在我连封信都没有收到……他会不会出事,他要是真出事了怎么办,我就不该同意他去从军。”

        “少年心气儿足,想建功立业是人之常情,你若硬留他在身边才是耽误了他。”

        林枫眠学识渊博,说的话定然不会错,玉明熙自认心慌意乱,道歉说:“抱歉,是我忧心太过。”

        林枫眠并没有怪她,抬手轻抚她的头发,“你年纪小,自己都还没长大就要兼顾着别人的前程。如今好不容易做了侍郎,得把责任担起来,不能被人捉住错处。”

        玉明熙点点头。

        她在京城并没有几个信得过的人,太子哥哥是一个,然后就是林枫眠。她知道李禄派人去接触过林枫眠,试图将他招安到自己名下,可林枫眠数次婉言拒绝,毅然决然的选择了跟她站在同一边。

        李禄是王爷,她只是一个上不得皇家族谱的郡主,林枫眠愿意为她舍弃唾手可得的权势,她心中很是感激。

        六个月后,盛夏和暖,祭祀大典顺利举行,林枫眠得到皇帝奖赏,官至礼部尚书。

        入冬时节,皇帝最疼爱的四公主出嫁了,典仪盛大,极尽奢华,三王爷李禄亲自护送公主远去西梁国。同月,李乘风病情加重,玉明熙连夜赶到太子府,在太子的病床前陪侍了一天一夜。

        太子府中格外安静,压抑的氛围让下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喘,蹲在灶台边熬药的小丫鬟都察觉不对,偷偷抹眼泪。

        李澈懵懵懂懂的知道父亲很不舒服,乖乖的站在病床前,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宽慰父亲。长孙怡站在房门外眼睛都哭肿了,不忍心进门瞧见夫君一脸憔悴的病态。

        “哥哥,你会好起来的。”

        玉明熙坐在床边将李乘风扶起,曾经站在她身前发誓只要有他在就会护她周全的哥哥,被顽疾拖垮了身子。高大健壮的身体如今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温润如玉的脸上一片苍白,眼睛也渐渐混浊。

        不该是这样的,哥哥本还能撑两年,病情怎会突然加重。

        她忍不住多想,前世也是如此,太子哥哥病重之后,皇帝迟迟没有再立储君,因为丧子之痛拖垮了年迈的身子,让李禄趁虚而入。

        玉明熙突然害怕起来,她还没有准备好,如果没有了太子哥哥,她一个人如何撑得起这么大的责任。

        “明熙。”李乘风声音微弱,干瘦的手轻轻按在她手上,“你已经能独当一面……是时候自己去干一番事业,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要保护好自己,不要给人欺负了……”

        “因为有哥哥在,我才有底气做官,我一个人不行的。”玉明熙鼻头一酸,眼泪落了下来,她能感受到李乘风呼吸的微弱,连心跳都慢了下来。

        李乘风眼中无神,看向床尾的李澈,李澈忙走上来坐在父亲身边,哽咽道:“父亲你别走……”

        李乘风摸摸儿子的头,抬起手的动作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澈儿乖,父亲走了还有姑姑在……姑姑害怕一个人,澈儿就和姑姑在一起,听姑姑的话,好不好?”

        他知道自己走了之后,自己的儿子年纪还小,虽然有沛国公长孙家的人护着,但长孙家自己也有儿子,对待李澈必然不会尽心尽力。而玉明熙没有定亲,嫡亲的家人也不再京中,想要在朝堂之中站稳脚跟,就必须要合作抱团。

        为了李澈的未来,让他和玉明熙亲近是李乘风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李乘风的双眼渐渐睁开,口中呢喃着自己早逝的母后,玉明熙见状不对,浑身紧绷着让李澈来扶住他,她赶紧出去把长孙怡带了进来。

        “夫君!”长孙怡泣不成声。

        听到妻子的声音,李乘风稍稍恢复了一些意识,紧握着她的手,“怡儿,这辈子我对不起你……来世,我们再做夫妻……”

        说罢,他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消瘦的身子弓起来,呢喃着,“母后,母后……儿子好想你……”声音渐渐落下来,李乘风像一片枯叶从树枝飘落,落在地上了无声息。

        压抑在心上的悲伤瞬间爆发出来,长孙怡抱着太子的尸身痛哭,李澈也哭红了眼睛,玉明熙抱着年仅六岁的李澈,泪水止不住的流,哭声压在喉咙里。

        穿白衣,挂白绫。

        太子府上下死寂一片,朝臣上门送行祭奠,抬棺起灵,玉明熙一手操办了李乘风的葬礼,不施粉黛的脸上挂满泪痕,可她不敢松懈,李澈与长孙怡比他更要悲伤,她要替太子哥哥支撑下去。

        宫里没有传出消息,待太子的棺木下葬皇陵后,玉明熙悄悄进宫求见圣上。

        走进御书房,坐在书案前的皇帝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憔悴,只是眼神难掩悲伤之色,皇帝从奏折中抬起头来看她,轻叹一口气。

        “乘风的葬礼是你操办的?”

        玉明熙慌忙跪下,“是,臣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若有逾矩,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深呼吸后身子靠在椅背上舒展开来,“因为这病,他母后早亡,他也受了二十多年的苦,如今……算是解脱了。”话中竟有几分释然之感,与前世的悲痛欲绝截然相反。

        玉明熙隐隐觉得不对劲,她只改变了赵洵和裴英的人生,为什么李乘风的死和皇帝的反应都与前世不同。究竟是哪里变了?

        “朕听人说,你在户部声望很高?就连尚书也得看你的眼色行事?”皇帝话锋一转,狐狸的眼神看向玉明熙。

        “臣惶恐!”玉明熙心脏一紧,伏低了身子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更卑微,“臣一介女流,能得到陛下的赏识为百姓做事已经是三生有幸,怎会仗势欺人,自毁名声,还请陛下明察。”

        君王的猜忌对臣子而言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随时随地会要了她的命。

        玉明熙承认自己在户部是积累了不少名望,可她对尚书从来是毕恭毕敬,从未起过争执,怎会有人诬陷她。

        皇帝冷冷道,“你爹娘在战场上丢了性命,不是为了让你在这儿做高官享厚禄,日后本分些,别再让朕听到旁人说你不务正业。”

        “是,臣谨遵圣意。”

        玉明熙双目凝视地面,觉得面前的人十分陌生,帝王心术她不明白,大概知道是有人在背后编排她,这话甚至都传到了陛下耳朵里。

        她在明敌在暗,该收敛锋芒。

        从宫中出来,玉明熙的脸色明显不好,小燕轻声问了,却被玉明熙警示不要多说。

        四公主出嫁、太子下葬、皇帝的敲打,一系列的事砸下来让她忙到头脚倒悬,从宫里出来回到府中,玉明熙看着落了雪的院子被园丁打理的细致美丽,无心欣赏。

        明明府中有那么多人住着,她却觉得十分空荡,没有人与她在饭桌上闲聊,没有人听她的悲伤委屈,独自在书房对账到深夜,却被皇帝敲打。

        她走到卧房里,翻出裴英一年来给她写的信,只有三封,问候她身体可好。

        屋里烧着暖暖的炭盆,玉明熙突然觉得自己孤家寡人分外凄凉。太子哥哥没了,陛下对她生了疑心,反而是被她当做工具利用的裴英在关心她。

        他真傻。

        少女轻伏在桌案上,手指轻捻薄薄的信纸,看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少年亲笔写下的书信。他写的字还是那么难看。玉明熙能想象到少年握着笔写信时的模样,思索良久却只落笔几字,笨拙可爱。

        想到这里,玉明熙轻轻抚上脖颈处淡淡的疤痕,想起年少时怀中抱着的男孩,心底涌起一股淡淡的思念。

        如果他在这里就好了。

        可是他不在,只有她一个人面对世事无常的变故。

        半年时间转瞬即逝,玉明熙二十岁生日宴办得很低调,没有收到皇帝的赏赐,也没敢邀请官员,更不敢让林枫眠来趟她这趟浑水,只与长孙怡和李澈外出简单吃了一顿。

        自从太子去后,皇帝就像犯了疑心病一般,对底下的大臣格外苛刻。玉明熙兢兢业业做事,受不了这压力,便从户部接了一份随军押送粮草的差事,暂时离了京城。

        君心难测,仕途难走,李乘风当年劝诫她的话,她如今才切身体会到。

        ——

        春末入夏之际,草原上放眼望去一片碧绿,还有闲散的牛羊点缀其中。靠近边界的一处山林地中,平北军驻扎在此。

        平坦的空地上士兵们正在操练,军帐后的阴影中,有个瘦小的身影躲在草丛里,手里握着一只鸽子,正竭力往鸽腿上绑东西。

        “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永福一跳,他赶忙把鸽子藏到身后,“少爷,我没干什么,您不是在练兵吗?”

        “拿出来。”裴英向他伸出手,眼神凌厉,身上的盔甲泛着寒光。

        永福犹豫片刻,将鸽子拿到身前,“我正要给郡主传信呢,少爷您别误会。”

        “传信是常柏的事。”裴英打量着他手上的鸽子,因为慌乱而缠成一团的线,眼中神色阴沉下来,拇指推开了剑鞘,拔出剑来对准了永福的脖子,“这不是姐姐养的鸽子,你在为谁办事。”

        刀刃离他的脖子只有半寸,永福说话都磕巴起来,“少爷,我对您忠心耿耿,这真的是误会……”

        剑锋划破喉咙,永福痛苦的捂着脖子倒下去,手上的鸽子在地上扑腾几下,被裴英一脚踩断了脖子,鲜血流了一地。

        常柏听到声响赶过来,看到永福的死相心下一惊,站直了身子恭敬问道:“将军,这要如何处理?”

        “扔到山那头喂野鹰。”裴英擦干剑上的血迹,将地上小小一张密信拾起,上头只写了“一切安好”几个字。

        常柏找人来拖了尸体往外走,裴英将密信撕的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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