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我的童年
每一本书藏着一张人物卡吗?林九言心想,这样就不用担心卡不够了,这么多书。也不知道有没有盲文。
“你在看什么?”林九言用气声问宁霖。
“《南城述异记》”宁霖说完,捧着那本书倚着书柜坐下,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这本书,神情都和前面那些人一样。
林九言见宁霖不搭理他了,就随手拿起一本书,不成想一碰到这书,他突然觉得一阵头晕,再清醒过来时,泽漆又不见了,又是一片空荡荡。
然而在一片空荡荡之中,世界如同拼图,一点点地拼接起来。大雪纷飞,覆盖了整个大地。街道边的立着一排排光秃秃的树,被厚重的雪压弯了枝头。时不时的有几只乌鸦在低空中盘旋,蘸了一身白雪,陡然冲上高空,惊叫着。
林九言呆呆地望着这苍茫的景色,感受到了无边震撼。世间景物竟这般美好,他贪婪地想把一切美景都尽收眼底,像是一条重新回到水里的鱼。
他看到有个中年男人,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
那男人裹着厚厚的绿色军衣,走到一户门前,敲门。敲门声很急,很响。
开门的人是个青年男子,看了一眼那男人,脸色一变,对着那男人破口大骂,将他一脚踢开。
“要多少钱,要多少钱才肯嫁给我!”男人的嘴角在雪地里淌着鲜血,血的腥味儿和混到雪里,摸起来黏糊糊的。
那青年男子斜着眼看他,冷哼一声:“想娶我姐?三十万。”说完,“砰”的一声关了门。
他怀里的婴儿嚎啕大哭,他紧紧抱着婴儿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林九言就站在男人的旁边,男人看不到他,他却清楚地看到那婴儿,本该长着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的地方,是黑漆漆的空洞。
林九言心里猛地一颤。
那男人的声音比漫天的白雪还要冷:“九言啊,不要怪父亲。”男人擦干净嘴角的血,抱着婴儿走过那片街道,经过一家小便利店,有两个小男孩看着在打雪仗,笑容绽放如同雪里盛开的梅花。
走过便利店,是一家两层楼高的破旧房子,仿佛一个背了满身雪的老人,房子旁倚着一颗白花泡桐树,点缀着雪花。
一个带着黑墨镜的消瘦男人,倚着门,骨节分明的手指叼着一根烟,薄而有些发白的唇里吐出缕缕烟。他短短的黑发上盖了一层雪。
林九言愣愣地看着,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是他的家,是老王。他鼻子发酸,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能看到老王长什么样,除了有些吊儿郎当,还是有点小帅。
“一口价,三十五万。”林九言的父亲把还是婴儿的林九言举到老王面前。
老王:“二十五万,不卖就算了。”
林爸爸:“你仔细看看,这孩子长得多水灵!三十五万,一口价!”
老王:“眼睛都没有,二十五万。”
林爸爸:“这么好看的小孩真的是万里挑一。三十二万。”
“万里挑一?”老王掐灭了烟,指了指隔壁,“人家的小孩跟你家的小孩一样漂亮,还有眼睛。二十八万。”
“三十万,一口价,不买算了。”
“行。”
林九言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将他卖掉,内心倒是没有什么波澜。
几天后,王家镇锣鼓喧天,婚车排满了街。
老王每天都会给尚在襁褓中的小林九言喂一杯酒。
林九言:好家伙,原来我千杯不醉是从婴儿时期开始练的。
画面一块一块地裂开,又一片一片地拼起来。转眼间小林九言已经开始走路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挖来一颗草,在院子的角落里挖土,把草种进去。
大林九言俯下身去闻,奥,泽漆草,看着像猫眼,又叫猫眼儿草。
老王还是会每天给小林九言灌一杯酒,小林九言很抗拒,不想喝,就会被老王打一顿。
“小兔崽子,你以为我买你回来是为了养吗?”老王有些凶残地捏住小林九言稚嫩的下巴,使劲地把酒灌进去。
大林九言怔怔地看着,那股熟悉的恐惧感又涌上了他的心头。他差点都忘了,下意识地摸着心口上的疤。
老王把玻璃杯打碎了,四溅的渣子吓得小林九言不敢动弹。老王目瞪口呆地望着洒出来的酒,几秒后勃然大怒,捡起一块较大的渣子,想要刺穿小林九言的心口。
老王的手抖得跟个筛子似的,双眼红肿,晶莹剔透的玻璃渣子是一只画笔,在稚嫩白皙的皮肤上画出血红的玫瑰。
小林九言没有眼睛,哭不出来。他只害怕自己哪天会被抛弃,被仍在大街上,夏天被暴晒,冬天被大雪埋藏。
老王抓起小林九言的短发,将剩下的一点点酒全部灌进去。那眼神,恨不得把眼前这小孩千刀万剐。
林九言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老王看自己的眼神是这样的。他有些不知所措,心脏好像被猛地捶了一拳,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些久远而模糊的记忆被微风吹开,露出血淋淋的样子。
春天了,院子旁的泡桐开花了,淡白的花一簇簇地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花香轻轻地抚摸院子。
画面重构。
小林九言已经十岁了,背着破破烂烂的书包,走一路,掉一路的书。后边儿跟着小宁霖捡书:“大哥,你书掉啦。”
小林九言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林九言才知道原来宁霖这么可爱,他忍不住地去薅人家的头发,细细软软的,身上还带着一股奶香。
“大哥,你在摸我头吗?”
小林九言白了他一眼。
“大哥,我到学校啦,中午见。”
小林九言点头,他念的盲人学校,要更远一点。可是老王既没有给他交饭钱,也没有给他到中饭。宁霖的奶奶每天中午都会给宁霖送饭,看林九言这小孩可怜,既多带了一份。
这天奶奶送完饭就回去了,小林九言赶到宁霖学校的时候,听到宁霖在哭。
“呜呜呜,大哥,他们欺负我。”
五个初三的男生,平均一米七的个子,将十岁的宁霖团团围住,嚷嚷着要保护费。
小林九言在宁霖的一声声“大哥”中迷失了自我,硬是要跟这几个高年级学生刚。手脚并用还不够,嘴巴也得上。他被打得鼻青脸肿,那五个高年级学生也没占便宜,其中个子最高的那个,实在放不下面子,竟然掏出了一把刀。
宁霖都吓傻了,拉着小林九言就想跑。小林九言甩开他的手,仰起小脸,仿佛在说:“来,往这儿捅。”
高个子没想到这小屁孩竟然一点都不怕,被这小孩的轻蔑气急了,但是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谁知小林九言竟然冷笑一声,竟然也掏出一把刀,好在宁霖拼死拉住。那些高年级学生意识到这个小孩有点疯,马不停蹄地跑了。
林九言想起来,自己那个时候确实很疯,巴不得自己能早点死了,也不会说话,常年孤独一人。
小林九言回家后,老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抽着烟,由着那伤口灌脓发炎。
小林九言也不说话,搬着一根小板凳坐在那一窝泽漆草面前,发呆。
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会被抛弃。宁霖有奶奶疼,其他的小朋友有爸妈疼,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世界上,自己的存在就是别人的负担。他总认为,自己是残废的垃圾,被亲生父母扔了,老王迟早有一天也会仍了他。
他不知道自己将来能做什么,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是一片漆黑的。如果能有一个有价值的死法,他是很高兴的。
作为一个垃圾,要有被扔的觉悟。
林九言整个人都被那股极其强烈的孤独与恐惧感所包围,塞满了他的口鼻,仿佛要溺死。好在还有宁霖,巴巴说个不停,天天围着他转,总不至于让林九言成了哑巴。
可是林九言知道,宁霖和他玩,只是因为有林九言在,没人敢欺负他。林九言天不怕地不怕,被打得头破血流也不后退半步。他知道,一旦自己没有了利用价值,宁霖也会抛弃他的吧。
小林九言已经十六岁了。老王病了,浑身总是散发出一股诡异的味道。那就是枉死力的味道。小林九言当时是很高兴的,他看着老王奄奄一息,看着他只能依靠他,他终于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了价值。
小林九言无微不至地照顾老王,端屎接尿,没有一句怨言。
他还为此去济世堂拜了钱老为师父,苦学中医。虽然他眼睛看不到,但他的悟性确实绝佳的,可惜不能望诊。老王的病钱老都治不好,小林九言却成功了。
那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他不在乎老王小时候对他有多冷漠,如何如何的打骂他,他只知道,老王没有抛弃他,否则他已经在垃圾堆里发臭了。
那天小林九言去上学,中午出校门的时候,看到老王一手抱着饭桶,一手抽着烟。
“给你带午饭了,看看合胃口不。”
小林九言简直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他借过饭盒,有些惨白的嘴唇轻轻动了动:“爸……”这声音微不可闻,似乎还带着微微的颤动,像一只苍蝇在小心地振动翅膀,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拍死。
老王沉默了半晌,双眼通红。一场大病过后,他苍老了许多,头发几乎半白,脸皮都无力地耷拉下来。他缓缓抬起手。
小林九言下意识地后退,往常他这么叫老王,会被打得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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