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我不是笔仙。”泽漆说,“我是……我是谁呢?”
他远远地看着内心深处的一片虚空,混沌之中躺着一个男人,戴着金丝眼镜,脸上的表情狰狞至极。男人开始与混沌融为一体,那片虚空在逐渐膨胀,枉死力也不断涌出。
泽漆的心灵在塌陷。
他会彻底失去自我,成为没有意识的杀人工具。
他必须走到那心灵的幽暗处,将那些邪恶的力量驱逐出去。
他走了一步,枉死之力争先恐后地冲进他的神识。他看到了属于那个躺在混沌中的男人的记忆。
“唐,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你。”男人说着,一脚把他踹进悬崖。
泽漆驻足,有些压抑,快窒息了。
“知母止嗽而骨蒸退,牡蛎涩精而虚汗收……”每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他都会感受一种家一般的安全温暖。
他循着声音望过去,看见了记忆中的小木门,还能从窗户看到里面微微的烛光。
这是他寻找了百年的家。
他敲开小木屋的门,闻到熟悉的汤药香。双眼映着张景忙碌的身影,泪水流出来了都没有察觉。
“到吃药的时间了。”张景盛了一大碗,双眼含着笑意,“等你病好了,想去哪都带你去。”
泽漆接过那碗汤药,说了句:“好苦。”话音刚落,张景的身影开始模糊,整个空间都化作了虚无。
他回过神来,看到内心深处的塌陷越来越严重。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可他每往前走一步,都要面对唐晚诗经历绝望后留下的恐惧与绝望。
他停下来喘口气,猛地发现身旁又出现了那熟悉的小木屋。
“再看一眼。”他想着,推开门。
空气中散发出甜甜的花香,窗外隐隐传来嘈杂的声音。
张景抱着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给你找了个玩伴,你给它去个名字吧。”
泽漆想去摸小猫,那小猫却一下子炸了毛,龇牙咧嘴地看着他。
靠近他的人会死,连小动物也不可以吗?
他记得当时的自己哭了。
张景揉揉小孩的头,伸手擦干眼泪:“它只是跟你不熟。”
“叫大毛好了。”
画面又破碎了。
“最后一眼。”泽漆心想,走进了下一扇门。
粽子夹杂着艾草的香味在小屋里溢出,有小孩在外面放纸鸢,还有些青壮年在讨论谁家的龙舟划得好。
“今天端午节,来喝点雄黄酒啊。”张景从酒坛里倒出了一大碗,分给了泽漆一小碗。
“今年都十八了,可以喝酒。”
泽漆记得当时他喝了一口就意识模糊,当时在家没事干,天天看张景给他带回来的小话本,心想难道自己的真身是一条蛇,喝了雄黄酒现出原型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抱着张景睡觉呢,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哥哥,我是不是要被压到雷峰塔下了。”
“你的酒还没醒?你只喝了一口啊!一口!”张景哭笑不得,“昨儿闹腾了一晚上。”
就很可惜,泽漆还没看到自己是怎么闹腾的,画面又不见了。
如果能回到过去,哪怕是幻境,也能给他莫大的安慰。
枉死力在不断地扩散,越往后拖,前进时要面对的恐惧就越强烈。恐惧越强烈,他就越想逃避,越逃避,越难面对。
他的身旁又出现了一道门。
“我究竟是怎么闹腾的?”泽漆心想,“我就最后再看这一个回忆,之后一定拼尽全力驱逐枉死力。”
他满怀期待地推开门。
看到自己已经和大毛玩熟了,一起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张景一整天都没回来,画面都结束了。
啊这,这怎么能行呢!
泽漆都不敢看塌陷的地方,走进下一扇门,寻找期待的记忆。
一扇接着一扇,根本停不下来。和张景相处的时候,他不必担心枉死力的失控,只要乖乖听话吃药,相信张景一定会治好他。
在回忆的间隙中,他倏地发现那边已经快彻底塌陷了。
他感到十分愧疚,也开始焦虑起来。理智告诉他,必须要前进了,否则他会彻底失去自己的身体。可是那一扇又一扇的门背后,温暖的记忆让他沉醉,难以自拔。
泽漆咬牙前行,发现越往前走,记忆之门越少。他犹豫了,身体不由自主地转向那道门。
他恨不得把自己分成两半。
不管外面的世界了,他只想回到有张景的过去。
意识到自己的真实想法后,泽漆感到恐慌。理智驱使着他前行,可是记忆之门像黑洞一般吸引着他。
张景的音容笑貌会让他上瘾。
他想闻到张景身上中药的清香,想听他温柔如水的嗓音,还有那双微笑的眼睛。
唐晚诗的半边脸都已经被枉死力覆盖,那黑气越来越浓厚,张牙舞爪的。
“无数人会死在我的手里,老人,小孩,所有努力生活的人。”泽漆说着,下定决心,拼命超前走,咬牙挺过那些缠绕他的绝望。
越往前走,越深越暗,是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
他只是想停下来休息一下,却偶然间看到旁边只剩下一扇记忆之门了。
只剩下一扇了。
他想,既然只剩下一扇了,那,再看最后一眼吧。
不知为何,他期待着张景的温柔,推开门厚只看到了一间破败的庙,杂草丛生,角落里遍布着蜘蛛网,石子路上盖了厚厚的尘土,似乎常年没有人来过。鸟儿清脆的鸣叫声落在野草清新的味道里,荡漾开来。
庙里没有世人常常供奉的神像,只有背着药箱慈眉善目的老中医。
他的印象里没有这么个地方。
他找了好久,都没有看到张景。他不甘心,这是最后一扇门。他走出这破庙,发现石子路几步之外的空间是一片混沌。
不过,从他一进来的那一瞬间,他就觉得有一双眼睛在凝视着他,他甚至能感觉到眼神里的温柔,让他觉得安宁。
“笔仙,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死的吗?”
“我一定来过这里。”泽漆来不及想这说话的姑娘是谁,就顺着她的思路想,“那年……元宵节,对,元宵节之后呢?之后……我,死了。”
“我是怎么死的?”
当他开始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整个空间剧烈地颤动起来。
“哥哥……救我。”他听到了自己因痛苦而颤抖的声音。
如果是往常,张景一定会赶忙跑过来,给他喂一碗很苦的药,柔声安抚他,然后说:“坚持住,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虽然那道目光始终在温暖他。
可是张景不见了。
现在只有执剑的林九言,双眼蒙着黑布,清冷刀削般的面庞冷冷的,没有一丝温柔。剑身幽暗,金光顺着纹路流转,飞到剑尖,一齐刺穿他的印堂。
他狼狈地跑开,那扇门也破裂了。环顾四周,记忆之门一道也不剩。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他最宝贵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不要绝望!小笔仙,你所渴望的东西在你的内心深处,去直面它!王阳明先生说过,心外无物!”
此刻的他是将要溺水的人,抓住了一丝救命稻草,都要拼尽全力地挣扎。对于这不知道来源的声音,他只得选择相信。
那边唐晚诗已经整个被吞噬,枉死力在空间里疯狂躁动。它们以恐惧和绝望为食,在泽漆的意识中构造他最害怕的画面,同时还释放出它曾经吞噬过的人的情绪。
已经到达极限了。
心灵一但塌陷,意识也不复存在,他将卡在在生死地缝隙之中,去残害其他生灵。
泽漆被那些情绪缠绕,想要转移注意力。可是念头一起,随之而来的就是无穷幻象。
“三者既悟,唯见於空;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他无意识地背着《太上老君说常清净经》,心中无所杂念,枉死力自然难以侵蚀。
他不去想塌陷的结果,不去想可能造成的生灵涂炭,他甚至也不想自己自己还差多少距离,《清静经》的声音他也听不见了,他甚至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无我。
“小笔仙你太牛了!”
泽漆被这姑娘的声音拉回神来,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心灵深渊的中心。思绪开始的一瞬间,枉死力疯狂攻击。
世间万象,皆为虚妄。
泽漆闭上眼,斩断欲求,不生一念。
心灵那片黑暗的深渊突然闪起点点星光。星光把黑暗驱散,深渊变成了蔚蓝色的海。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在澄澈如镜子的海面下,藏着一双绝美的眼睛。
他睁开眼,把一头黑色长发高高束起。他现在还有些难以置信,身体里的枉死力一下子都安分了,他从来没有如此平静过。
王潇看着他的双眼都放着光:“父亲修行了一辈子都没做到,你做到了。”
泽漆擦掉眼角的血:“刚刚是你在跟我说话么?”
“对啊。当初父亲修行的时,每到要成功的时候,总在面对内心的深渊时功亏一篑。”
“令父是?”
王潇直视着他的眼睛,却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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