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一夜之间
也许是林九言回到一百年前的缘故，原本的世界似乎有所变化。
比如说，宁府刚出生的小公子，一夜之间长成了七尺大男儿。
把原本打算给自家小公子办满月酒的宁老爷给整不会了。
原本打算好好办一场酒席，把该收的礼都收回来，如今，怕是要把亲戚朋友们吓坏了。
宁老爷连夜派人去济世堂请大夫来看看，这怕不是什么妖孽再世。
虽然说只请来了那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年大夫，但是宁老爷没有半分的不满，毕竟整个北城的人都知道，他张景大夫是百年不遇的少年天才。
林九言不习惯被人拿轿子抬着，一到地儿了就赶紧下来，还是喜欢双脚触地的感觉。
“张大夫，您快来看看。”宁老爷想来十分憔悴，双眼都布满了红血丝。
“稍安勿躁，容我细细查看。”林九言走进宁公子的房间，和宁霖刚好对上眼了。
嗯，还是那双可怜兮兮的狗狗眼，精致粉红的鼻子，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
林九言一直觉得，这小子比大姑娘还好看。
宁霖试探性地喊了一句：“张景大夫？”
林九言点头：“嗯。”说着，上前去把脉，脉象和缓有力，十分正常，而且神色也很好，阴阳运行也井井有条。
“是正常人，放心。”林九言回头对宁老爷说，“不过一夜之间长大的原因，我也不明白。这不挺好的，省了养小孩的功夫。”
宁老爷一听，是这么个理儿，只要不是妖怪就行了。
宁老爷想留林九言吃午饭，林九言婉拒了。
宁老爷又想让家里的车夫送他回去，林九言还是婉拒了，想自己走路回去。
没想到他刚走没几步路，宁霖却追上来了。
林九言转身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猜，宁霖从他体内夺走了极阳之力，所以躲过一劫。
现在宁霖肯定以为面前站着的是张景大夫。
林九言也不想说破，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那些事。
“张大夫，有样东西要还你。”宁霖从怀中拿出黑色精巧的盒子，放到林九言手上。
“什么？”林九言继续装。
宁霖眼眶湿润了，泪水啪嗒啪嗒地掉。
“我辜负了这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他……应该彻底消失在了这世界上。我连说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
林九言低下头，看着石子路上爬行的蚂蚁，成群结队的，好多。
哎，宁霖一哭他就心软。
算了。
他踮起脚尖，拍拍宁霖的脑袋：“我师父说过，有刚出生的婴儿，一夜之间就长大，想来是在地府没有喝孟婆汤，所以会变成上一世的模样。宁公子，我替上一世的我接受你的道歉。”
“谢……谢谢。”
林九言笑了笑，特意跨过那群蚂蚁，心说再不回去就要下雨喽。
宁府在城中繁华的地界，走出府里的小路，一拐角，到处都是摆摊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烧饼、焦圈、馄饨、豆汁……应有尽有。
更有好几个车夫围上来，顶着大太阳，脖子上挂着发黄的毛巾，满头大汗地问：“先生，您要去哪儿？包快包稳！”
林九言摆摆手，笑着说不用。
大多数车夫都没有再追上来了，只有一个上来年纪的老车夫，脸上沟壑纵横，头发白了半边，衣服上全是补丁，一双长着老茧的手紧握着车柄。
他张嘴支支吾吾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
原来是个哑巴。
林九言摸遍了全身，刚好有一块大洋，还是宁老爷刚刚给的。
老车夫混浊的双眼发直，震惊地盯着那一块大洋，双腿都有点发软，要不是林九言扶着，估计要跪下来了。
那老车夫不让林九言走，鼓着他坐车。
林九言心下明白，说：“哎，听说前面有座茶馆，去瞅瞅。”
老车夫点点头，拉着车开始跑。
他的速度不快，不过却很稳。
他的脊背晒得黑如煤炭，身上仿佛有一条河流，水珠混着车轮的辙子，刻印在这繁华的大城市中。
当老车夫跑过一些打扮得体的人，他们会被汗臭熏得捂住鼻子打干呕。
林九言却没有反应，听着老车夫的喘气声，连声道：“老先生不着急，慢点儿。”
和别的车夫比起来，老车夫拼尽全力也只能跑到人家的一半速度。
老车夫到了那茶馆，把车停稳了，向着下车的林九言比划了半天。
林九言一头雾水，他也没学过手语。
“先生，爷爷给您当包月车夫。”从茶馆里走出一个打扮得明艳动人的年轻男子。
老车夫一看到那年轻男子，气得脸红脖子粗，那双黑而布满老茧的手狠狠地扇在了年轻明艳的脸上。
林九言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老车夫就拉着年轻男子往旁边走。
林九言抬头一看，好家伙，红杏楼。
老车夫对着一个女人比手语，那女人厌恶地捂住鼻子，一脸嫌恶地看着他。
老车夫把那块大洋塞在女人手上，拉着年轻男子就要走。
女人嗤笑一声：“我的老爷，一块大洋，一块大洋您想把咱们红杏楼的头牌花魁赎走？”
老车夫涨红了脸，混浊的双眼流下泪水，在漆黑的脸上留下两道污痕。
老车夫轰的一声跪在那女人面前，磕得一脑袋血。
女人抱着双臂，翻了个白眼，昂着头说：“陶杏，别让你爷爷堵门口。”
陶杏把老车夫扶起来，老车夫顶着满头的血，捶打他的脸。
女人一看，那还得了，打脸可不行，慌忙唤来几个彪悍的护院。
林九言只身挡在壮汉面前，问：“多少钱才能赎？”
“五千大洋。”女人冷哼一声。
林九言一算，相当于现在的五十万块。
“额，那没事儿了。”
老车夫脸色发青，浑身不住地颤抖，他哆哆嗦嗦地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手上满是青筋，摁着陶杏，往死里砸。
热滚滚的鲜血喷了他一身。血腥味和浓烈的汗臭混合着，在空气里回荡。
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
只有那女人反应最快，唤人把老车夫制住，撕心裂肺地喊：“快去找大夫！”
“我就是大夫！”林九言能感觉到阳气顺着鲜血从陶杏体内流出。
他手里拿着的盒子突然发热，他下意识地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双冻在冰水晶里的眼睛。
最诡异的是，那双眼睛散发出强烈的阳气，涌进陶杏的体内。
这就好办了。林九言稍稍调整陶杏体内的阴阳，让其正常运转，再稍微包扎一下，血就止住了。
女人叫人把陶杏抬进楼里，巡逻的警察也叫嚷着来了，把老车夫押送回去。
大街上尽是嘈杂的吵闹声。
巡警在厉声质问老车夫，老车夫捡起那块大洋，还给林九言，拿石头砸破了自己的头。
又是喷洒而出的鲜血。
这太阳毒辣至极，林九言脑子都是昏的。周围的人还在议论纷纷女。
“搁二十年前，哑巴陶还是北城数一数二的书香门第，可惜呀，可惜呀。”
“时运不济，儿子英年早逝，留下的唯一孙子偏偏是个兔儿爷。”
“害，人家可厉害了，上流权贵，谁的床没爬过，这哑巴陶怎么不知道享福？”
……
林九言还想努力一下，去救救那老车夫。
可这老车夫不愿意活下去了。
一片混乱中，唢呐声由远到近，吹得是《哭皇天》，经典的送殡曲子。队伍浩浩荡荡地从人群中走过，前面两个穿白衣的人跌跌撞撞地走着，哭天喊地。
四个身穿黑衣的壮汉抬着檀香木棺材，棺外雕刻着松树，栩栩如生。
“听说是简家的公子去世了。”
“这么个俊美无双的公子，又是如此富贵的人家，真可可惜，要是我家姑娘能嫁给他就好了。”
“疯了，莫非要冥婚不成？”
林九言走过走过人群，将所有的议论都抛在脑后，径自往回走。
天气太热了。
这王家镇和百年后几乎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泥巴路铺上了石子，许多房子都翻修过，其他的布置都差不多。
济世堂还是在拐角处，他下意识地多走了几步路，走到那破败的大院子门前，才想起这不是老王家。
不仅如此，这大院子还是远近闻名的凶宅，没人敢进去。
林九言看着墙边上的泽漆草发愣。
脑子里全是他。
活着挺好的，没事还能想想他。
林九言摘下一株，带回济世堂，找了个花盆，种下了那株泽漆草。
钱老看好了最后一个病人，捶了捶肩头：“小景，那宁公子没事儿吧？”
“没事，就是一夜之间长成了七尺大男儿。”林九言把花盆放下，松松土，浇浇水。
这下把钱老搞懵了。
“小景，师父，您说什么？”
“今天中午吃什么？”林九言眨眨眼。
“我要辟谷。”钱老追问，“不是，你刚刚说什么？一夜之间怎么了？”
林九言钻进厨房里，吭哧吭哧做了一道清蒸鱼，还找到了一坛黄酒。
一口酒一口鱼，太香了。
“小景，你还会做菜！”钱老震惊，“这藏霖山是个什么好地方啊，我也去摔一摔。”
林九言一口酒喷出来：“别啊，我可不想去岐江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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