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掌灯
范无救站在往生桥上,满脸担忧地看着黑云密布的天空,闪电时不时地撕裂天际,紧跟着震耳欲聋的雷声。
他焦灼地在桥上徘徊,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微微颤抖的身体似乎是在被闪电制成的皮鞭抽打。
“哥你倒是快来啊。”他一边徘徊一边叹气。
他哥叫谢必安,嗯,谢必安这个名字是近来才有的。
他和谢必安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莫名其妙地被掌灯人选中,成了所谓的“黑白无常”,专门去抓那些违反点灯守则的人。
他很小就没了父母,是哥哥一手将他带大。他隐约记得,那是一个下雪天,大雪几乎埋到了他的腰。
泥土堆砌起来的墙都不敢碰,一碰那寒气就如同刀子一般刺骨。一家四口五口人,聚在一起,烤着剩下的那点儿炭火。
爷爷年轻的时候酷爱读书,家里虽然贫困,他宁可少吃一顿,也要拿去买书。
爷爷的房间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只有那旧书架上是干干净净的,上面的书也摆得整洁,他至今还记得几本书名,什么《诗经》《红楼梦》《李白诗集》《道德经》《庄子》……
那一年的实在是太冷了。街上卖炭的人一出来,人们就一哄而上,开始抢夺。山上的柴火也被捡得干净,好不容易发现一些,都要趁着天黑抱回来,不然在路上会被抢。
隔壁王家冻死了一个小男孩。
老村长也没能熬过这场严冬。
过了冬至,寒冷愈发刺骨,天空中的白雪很奇怪,有时候还是黑色的。
家里实在是没有柴火了,爷爷的四肢发黑,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人类的肢体,跟一块木炭似的。已经坏死了,要截肢。
父亲一咬呀,蹭起来走进爷爷的房间。
悠悠的月光照在积雪上,反射出爷爷的脸,发青,发黑,沟壑纵横,一点而血色也没有。
“烧我……烧我!”他扯着嘶哑的喉咙,像是在沙子上摩擦,让人不由自主地感觉到疼痛。
父亲没有理会爷爷,从房间的黑影里钻了出来,怀里抱着爷爷的那些书。
爷爷四肢坏死,已经无法动弹,他目光呆滞地看着父亲将那些书丢进火盆里,一下子窜起的火苗温暖了整个灰暗而冰冷的房间。
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他们丢低下头没有说话,本能地靠近火盆,不敢抬头看爷爷。
只有他看着爷爷。
他看到爷爷混浊的双眼发红,但是很干涩,所以流不出眼泪。里头的神采一点一点地消失,最后变得空洞,如同山上庙里的石像。
哥哥突然将他抱进怀里,捂住他的双眼,可是已经迟了。
那些书很快就烧完了,寒冷再一次占领了整个房屋,肆无忌惮地啃食着他们的骨髓。
父亲和母亲互相看着,良久,他们把爷爷地尸体推进了火盆里。
温暖是温暖,但是空气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们终于又熬过了一个夜晚,这天一早,父亲和母亲就说去山上捡柴火。
柴火不是一早就没了吗?
奇怪的是,整个村子的大人几乎都去了,他们跟着一个红头发的眯眯眼怪人。
他和哥哥在家里,寒风灌进屋子里,吹得那些烟灰到处飞,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手烟灰,说:“哥哥,爷爷。”
哥哥红着眼,哆哆嗦嗦地把烟灰扫起来,装进陶罐里,摆在家里的灶台上。
哥哥抱着他,说:“加油,很快冬天就过去了。”
没有一个人回来。
过了大概七天,那个红头发的怪人回来了,他说他叫映辰,是我们的掌灯人,他的身后跟着两个搜搜高高的人,一个一身黑,一个一身白,好像就是民间故事里的“黑白无常”。
掌灯人他翻开一本无字天书,会发亮,里面还有好多星星,似乎藏着一个宇宙。
他说,纵使天神想要清除人类,但我们绝不放弃生的希望。既然枉死力是专门针对人心而产生的恐怖力量,那我们就要改造自己,成为完美的新人类。
而所谓的完美新人类,就是要通过他的“点灯仪式”。
在那场仪式中,掌灯人翻开那本神奇的书,掌心中也出现了一盏小灯,那灯光虽然微弱,却十分温暖,让人不惧严寒。
他完完全全被这盏美丽的灯吸引住了。
掌灯人轻轻地在他额头上点了点,那股舒适的暖流如同小溪一般灌溉他的身体,驱散了刺骨的寒冷。
他仿佛重获新生,留下了泪水。
他在想,如果爷爷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他们终于熬过了那场可怕的寒冬,多亏了掌灯人的神灯。
“小孩,你运气真好。”那个一身黑的人突然对他说道。
“你真有天赋。”一身黑看了看他的哥哥,也如此赞赏到。
“留着。”白衣服冷冷地说。
后来,他们兄弟俩跟着掌灯人去帮助更多的人执行“点灯仪式”,他才知道为什么范无救前辈要睡他们运气好。
枉死力起源于人心,起源于人心中的罪恶。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
没有恶,亦不会有善。
点亮的心灯并非是善的种子,而是毁灭一切善恶的利刃。它就这么竖在人心之处,枉死力便不能侵蚀。
我们得到了生存,可我们失去了快乐、善良和爱人的能力。
为什么说他是幸运的呢,因为有些人,无法点亮心灯。
这些无法点亮心灯的人,对他们来说是定时炸弹一般的存在,他们随时有可能被枉死力所感染,随时有可能会变成吃人的怪物。
明明他们什么也没做错,甚至只是因为他们深爱着某个人,就因为无法点亮心灯而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掌灯人在藏霖山下修建了一座巨大的地下宫殿,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陵墓,把所有无法点亮心灯的人都送到里面去。
据掌灯人说,这里可以保护他们不被枉死力侵害。
“这跟活埋区别也不大。”范无救冷不防地说一句,被谢必安的眼神瞪得一哆嗦,再不敢乱说什么。
他和哥哥,成为了黑白无常二位爷的“接班人”,跟着他们一同区寻找被枉死力感染的人、未曾点亮心灯的人,以及点亮了又熄灭的人。
他正式接过范无救的锁魂链,带上那顶“天下太平”的黑帽子,是在十八岁。与此同时,他的哥哥二十五岁,拿起哭丧棒,带上“一见生财”的白帽子。
这次他们的任务目标是王家镇上的王先生。王先生之前的心灯是点亮了的,就是最近突然熄灭了。
所有的人都在掌灯人的监视之下,没有人的异常能瞒过他。掌灯人给他们发布任务,他们执行就好了。
范无救和谢必安敲了敲王先生的门,没人应。
这个天属实是闷热至极,范无救听着蝉鸣,不禁有点烦躁。
“直接闯进去吧。”谢必安说着,一棍子打碎了门,两人踏入房子,就看见王先生在悠闲地吃着西瓜,不过他额头上密布的汗水暴露了他的慌张。
“二位爷,大热天的,来吃西瓜啊。”
范无救没忍住,应声而前,抱着西瓜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消暑解渴,一下子驱散了心中的烦闷。
“你的心灯怎么灭了?”谢必安问。
“谁知道呢。”
谢必安觉得此事有蹊跷,便仔细地搜查这间房屋,床、桌子、衣柜……
当他要掀开衣柜的门时,王先生突然扑上来,手里握着一把刀,刺穿了谢必安的心脏。
“不能被看到。”王先生梦游般呓语着,沾满鲜血的手抖成了筛子。
谢必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打开柜子,看到了两个小女孩的背影。
王先生猛地见过他推开,要拿刀刺穿谢必安的眼睛。
他们都没预料到这一出。
他门所修行的,皆是对付枉死力的本事,对付被枉死力感染的人。
谢必安的鲜血喷涌而出,范无救只觉得自己的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他脑子里是一团乱麻,闪过的画面全都是哥哥。
很小很小的时候,枉死力还没有猖獗,那时还有枉死庙庇佑人们。
爷爷抱着他,给他念李白的诗。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
他听不懂,可是坐在小板凳上的哥哥摇头晃脑地跟着诵读。
被枉死力占领的村子,到处都是可怕的黑色大雪,极度的寒冷让人不得动弹。
哥哥把他抱在怀里,裹在大棉袄里。
后来他才知道,很早的时候,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的心底萌芽。
那点亮的心灯断绝了一切。他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似乎哥哥和其他陌生人没有什么区别。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哥哥分离。
他捂住心口,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心灯熄灭了。
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被压抑多年的情绪突然喷涌而出,可他没有发泄的时间,飞奔着抱起奄奄一息的哥哥。
人死后还有来生么?
他害怕所谓的头胎转世都是骗人的,害怕这个世界上再也见不到哥哥。
“去……藏霖山……”哥哥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放在弟弟的心口上,涣散的眼神里满是惊恐,“你的心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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