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哪里都有苦难人
她是开车去的，医院和商场一样离别墅区不远，只用了十几分钟就到了。而她要找的药在这个世界十分寻常，也不需要挂号就可以直接在门口的自助药柜里买到。
但是季夏的运气不好，这会儿自助药柜不知怎么坏了，就连柜门也打不开了。医院虽然找了机械师来修理，但是那人现在还没到。
季夏看着其它窗口那排起的长队，不是很愿意过去人挤人。她想着反正姜弱羽现在的情况也不急，在这里多等一会儿应该也不会有事，便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了下来。
有一说一，她这个位置的视野真好，可以将整个医院大厅的景象尽数收入眼底。
季夏看着这些衣帽服饰各异的富人和穷人，在心里感叹只有在疾病面前人才是平等的。她目送一副盖着白布的担架在几位护士和家属的护送下上了电梯，不自觉感受到了凄凉。
季夏默默把双手放到了胸前，一边不抱希望地期待人没事，一边悲观地想她自己的尸体会不会有人安葬。
不过如果乐观起来说，她一生也没经历过什么大病大痛的折磨，死的时候也没有多少痛苦，而且她还复活了，这样的结局也算是不错的吧？
这样想了之后，季夏牵强地笑了笑，提起了点精神继续四处寻找机械师的身影。
可就在这时，一声突然传来的尖叫声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季夏和不少人一起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却发现一间诊断室的门缝中正在往外渗血，随后一个持刀的高大男人从中打开门退了出来。
季夏赶紧起身却不敢妄动，只能先凭最深刻的印象拨打了报警电话。
那个男人表情慌张，拿的刀上还在往下滴血。
季夏看着他一步留下一个血鞋印，心知他应该就是行凶的人。但是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敢上去拦住他，都被他手里的刀劝退了。
就连季夏自己也不敢。她在学校里的时候是看准那三个人没有武器而且外强中干才敢贸然上去的，但是这个人比她高还比她强壮……
季夏犹豫了好久，还是先看了一眼那边流血的房间，见已经有医生护士前去查看情况了，她才稍微放下心，冷静下来思索现在怎么应付才是最好的。
首先肯定是要保证周围人和自己的安全，暂时放跑这个行凶者是有隐患的，可是一定不能让他再次做出过激的行为。
季夏见他还没有退到自己这边来，便赶紧利用位置优势让对大门那边愣住了的人做手势，让这些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赶紧离开。
但是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声，从人群中冲出来奔着男人去了，男人受了刺激，一边大叫一边挥舞手中的武器，直接就让冲出来的那人气势散尽了，也让僵硬的人群都变得慌乱了起来。
在这样的氛围下，季夏看到很多蓄势待发的人都退缩了，她一时更加心乱如麻。
好在男人急着逃跑，并没有对离他较近的人动手。他很快就退到了季夏这边，还差几步就要出了大厅门。
季夏一边跟着人群往他相反的方向退，一边注意玻璃门外闻讯赶来的保安的位置。
她心想这样一来男人应该是无路可逃了，只要保安稍微训练有素点，就能很快从他这种精神状态下夺下武器，就不会再有人出事了。
然而现实总比不过幻想。
季夏退到了远处才发现门那边的等候区还有一位睡着了的孕妇，她大惊失色，没想到那边装饰的假树竟然能刚好挡住孕妇的身影，而一些从那边逃走了的人竟然也没有叫醒那位孕妇。
她看了看四周，也有人和她一样看到了那位孕妇，那些人有的捂着嘴小声惊呼，有的直接抬手指向了那边。季夏看他们仿佛在给男人提示，心急如焚却又不知道给怎么解决这事。
而且这个情况也不知道保安他们那边知不知道，因为这个孕妇坐的位置后面是墙，外面的人也无法透过玻璃看到她的情况。
但是保安把门堵住了之后，男人见无路可逃了就又开始往大厅里面退，稍微离孕妇远了一些。
季夏不敢放心，因为他这样的位置更容易发现那一边有人。她咬着牙，只能寄希望于保安。
可是保安情绪比那个男人还要激动，根本就不会好言相劝来安抚他的情绪，反而是拿着喇叭对男人吼道:“你赶紧给我放下武器！我们人多势众，不要想着做无谓的挣扎！”
也不知道他们的喇叭是哪里来的劣质产品，声音又尖又大不说，一句话中还响了七八次“滋滋”声，季夏都被刺激到直接捂耳，更别说本就神经紧绷的男人了。
男人一手抱着头，一手拿刀四处乱砍，他冲着正门那边怒吼道:“给我闭嘴！给我闭嘴！”
保安中领头的那人见他这样，继续吼道:“我叫你放下武器听到没！你倒好，搁这跟我比起嗓门了，啊？”
季夏见他还调大了喇叭的音量，真想狠狠骂他关注点跑哪去了。
但是男人的注意力竟然很奇妙地被转移了，他也提高了音量，发出了毫无意义的嘶吼声。
季夏无语，她听到自己身边竟然有人还被逗笑了，心想这一个个的真的是……
保安见男人真跟自己比起来了，“嘿呦”了一声，叫嚣道:“来呀来呀，你继续呀！”
“啊！！！”
季夏嘴角不断抽搐，真不知道这是什么发展。
她踮起脚看了看那个保安的长相，见他皮肤白嫩，神情也是吊儿郎当的，猜想他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再结合这样的人在保安队伍中都有发言权，她便知这怕是哪家硬塞进来混日子的少爷，或者那整个保安队伍都烂透了。
不过这人肯定是前者，因为在他身后有个穿保安服的大叔看不下去了，直接从他手里夺过了喇叭丢到了旁边的地方，然后也不管少爷怨怼的目光，把他推到了旁边去。
大叔四五十岁的模样，说气话来却中气十足又足够温和:“先生，你先冷静下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可以帮你！”
季夏见终于有个靠谱的人站出来了，她不禁攥紧拳点了点头。
男人一开始没有任何反应，还在不停地乱吼，但是在大叔又重复了好几遍“冷静一点”后，他逐渐安静了下来。
大叔见他不说话，温和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季夏也很想知道。她见这个男人面相不坏，脸上有被晒伤的痕迹，衣服也是很廉价的工厂工作服，觉得他很可能只是被生活压垮的苦命人之一。
男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突然扔下了手里的刀，颓废地坐到了地面上。
季夏悬着的心在看到刀脱手的那一刻稍微落下了一点。但她还记挂着孕妇的安慰，便拒绝了别人逃上二楼的邀请，决定先躲在墙后面的安全地方听一听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男人没有关注别人的逃窜，他低着头，声音已经因为长时间的大吼沙哑了:“解决？你能解决什么呢？你能解开生老病死的诅咒吗？”
大叔说道:“不能，谁都不能。每个人都会死的，无论是我和我的家人还是你和你的家人。”
季夏心里不知作何滋味。
男人低低地笑了起来:“是啊。可是我没有想过要逆转生死，我只是想要她在这世上多活几年而已。”
大叔问:“‘她’是谁？”
“我妈。”男人声音温柔，极尽遗憾:“她拿出了全部的积蓄供我上大学读博士，让我学了一身的本事去治病救人。可是她儿子是个没用鬼，不仅因为没权没势被医院辞退了，还没那个本事让她多活几天到六十大寿。”
大叔沉默了。
季夏也靠着墙坐了下来，她一些深藏的记忆被男人的话勾起了。
她想到了一个对自己而言与母亲无异的人。二十世纪初，她被遗弃在了一个封建思想还没完全消除的小镇里。她虽然有幸被人捡到送到了孤儿院，但是那里的男孩才是优先被收养的对象。女孩们如果没有可爱的长相，也没有一技之长不会讨好别人，那就不会被挑选中，而她就是那样的女孩。
因此季夏的童年是在孤儿院里和别的姑娘一起度过的，她的学费都是由政府的财政部门出的。季夏在长大到稍微懂事的年龄后，她主动向院长问起是谁供自己读书，然后就觉得没用的自己不配靠着别人辛辛苦苦挣来缴税的钱活着，她就想着要出去打工，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但是她年龄太小，政策也开始严起来了，没有哪个地方敢雇佣童工，她还险些迷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当时她很害怕，自己到处乱跑，最后跑到了马路上，险些就要被一辆迎面而来的高级轿车撞到。
幸好车上的司机姐姐眼神明亮，远远看到了她。司机把车停在了路边，过来问她家在什么地方。季夏记得孤儿院的位置，报给司机听后，司机就要送她回去。季夏当时也是傻，完全没有想过这人是不是坏人，就要傻乎乎地跟人家走。司机把她领到了轿车上，让季夏跟后座她的朋友坐在一起，而这位就是对她好得像母亲一样的人。
在季夏模糊的记忆里，那是个二十五六的短发女人，上身是民国学生服，腿上搭着条薄毯。季夏猜测她的腿脚可能有问题，因为她们在后座玩闹的时候，前排的姐姐提醒她不要碰到这位姐姐的腿，而之后她想要拉这位姐姐下车玩的时候，姐姐也拒绝了她。
不过她们分别的时候，姐姐给了她一张名片，让她可以联系自己。季夏之后用公共电话试过上面的号码，发现这不是手机号，而等她再长大点后上信息课的时候才知道这是邮箱号，但那时她通过学校电脑发的邮箱都没有被回复。季夏知道那位姐姐很可能已经换了个号，所以她在那之后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再给那个号发过消息。
直到她上初中，身体和心理都开始成长。季夏有太多的烦恼想找人倾诉，但是她没有父母，也没有什么交情很好的朋友。季夏思来想去，只敢通过自己打工换来的手机把这些话写成邮件发给了那个号。这本来只是她自我排遣的方式，可是没想到的是，有一天那个对方回复了她。
回复的第一句是:“你是当年和我一起玩闹的小姑娘吗？”
季夏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到，而等她之后看到的时候，回复已经多了十几条。那个姐姐逐一回复了她所有的问题，并给她提出了解决的方法。
季夏大喜过望，从此每天都会和姐姐聊天。
但是从她高三开始，姐姐就以学业为重劝她不要再玩手机了，季夏当时也听话地隔几天才和她联系。然而等她高考完了之后，她重新开始每天都联系她，姐姐回复她的频率却没有恢复。
季夏担心，问她是不是很忙。姐姐却说希望她学业有成后能来自己的公司帮忙。季夏便问她学什么适合她的公司，最后也是因她的回答才选择了并不适合自己的金融系。
可，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联系上姐姐了，而在她毕业后，有关姐姐的噩耗也传来了。
先是姐姐跟她提过的公司关闭了，然后是媒体报道说她因为心脏病发作过世了。
季夏看到网上一片哀悼，这才知道姐姐捐助了很多贫困地区的学校，并且一生都致力于科学研究，还在生前将自己的遗体捐赠给了医疗中心。
季夏当时……
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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