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死因
“你们说说,鬼有心吗?”
“鬼?”
聚集在桥边的人群里有人喊出了声:“怎么今儿先生不说咱们的朝廷,不说皇帝皇后,倒开始说这些神神鬼鬼的故事了?”
人群中,说书人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半眯着眼,抚着自己下巴上的几缕弯曲胡须。
“无知了吧?是谁说咱们的皇帝,就跟鬼没有关系了呢?”
天雷滚滚,是暴雨的征兆。
暴雨前,空气里隐约升起阵阵腻人的土腥味儿,热气凝结成汗珠似的,粘在人的皮肤上、发丝上。夜幕降临,雨还迟迟未降临。一股浓郁的黑气直冲文德殿,气势汹汹,凡经之地,所有人的眼睛瞬时团绕起一阵散不去的黑气,紧接着,眼神涣散,神情呆滞。
就像那被操纵的木偶。
邵璎比他父亲还要勤政,一年到头几乎都不出这文德殿。此时,他面前的桌上还堆着一厚沓的折子,可他已无心再看。他的手边,是一副长长的,摊开的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眉眼温柔,尖翘下巴,薄唇挺鼻。标准的美人长相,愈发像当年父亲深爱的陈美人。
邵璎只大概看了两眼,便放置一旁。
只是迟迟没有合上画卷,他知道,有人是奔着画像来的。
那一股黑气,闯进文德殿,横冲直撞,熄灭了殿内所有的烛灯。
一片漆黑,窗外乌云密布,半点儿光都透露不进来。脖颈边感到一阵冰冷,就这样,邵璎抬眼,与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对视。
“姑余,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但他没于黑暗中的眼睛,却藏不住欣喜。
他高兴她回来。
他看着她,不舍得眨眼,像个贪婪的孩子,想将这一切牢牢印在自己的瞳孔上,将这张惊艳的脸永远地刻在自己心里。曾经,这双美丽的眼,有喜有怒,一颦一笑,眼波流转尽是风情。
而且那时,她眼里有他。
他虽不懂什么是情爱,但他知道自己不愿意让她离开。
她一开始,不就是为他而来的吗?
可如今,为何这双眼里再也看不到他了呢?
“邵璎,你杀错了人。”
姑余的唇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
邵璎摇摇头:“姑余,你错了。”
错的人不是我,是你。
“是你教我的,想坐稳这个位置,该死的人,留不得。”
“高氏所有人都该死吗?”
“斩草要除根。”邵璎淡淡道,“这也是你教的。”
姑余双目赤红,几乎声嘶力竭:“一个小孩儿,她能掀起什么风浪?!她碍着了你什么?!”
偌大的宫殿中,一声声似乎从心底里发出的怒吼竟也有回音。
然后,便听到一声轻笑,听起来悲凉,却又像是含着嘲讽。
“当年被灌下‘醉生梦死’的我,也是个小孩。”
姑余手中的刀渐渐垂下,那是她从门口侍卫手中夺下的。她不会使刀,其实来到人间,她都还没亲自杀过什么人。她助邵璎上位,确实使过一些手段,但是她自认为和那些寻常妖鬼不同。
她自己的手,是干净的。
不是吗?
邵璎头朝旁边歪了歪,道:“听闻姑余你和兰屏公主甚是交好,来皇宫前,一直住在兰屏公主府上。所以我找宫中画师去多画了几幅兰屏公主的画像,你可得多看看,看仔细点儿,时间长了,可别忘了公主模样。”
这话听着极为讽刺,姑余朝那画看去。
只是看了一眼,便飞快移了回来。
那不是她要找的人。
画中的人,府中的人……姑余于几日前回到蕙州,找到公主府,却再未见到那个她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人。
邵璎看她眼神落寞,也不再多说。他早知她非人,她想利用他,他便让她利用。
只是,她不能半途离开,丢下他一人。
他们都明白,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将错就错或者是一错再错,总之,他们都回不了头了。
“兰屏公主于数日前从云隐寺回府,不久便差人送来了信件,通篇只围绕着一个主题——为高闻清的独女高兰因求情。公主常年在外,远离亲人,难免孤独,幸好当年父皇看重高闻清的女儿聪慧伶俐,又与公主年纪相近,便与皇后提了一句,送高兰因去公主府相伴左右。”
“二人姓名皆有已“兰”字,这也是不可多得的缘分。”
“所以,姑余,非要怪的话,只能怪你认错了人。”
邵璎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他身上的龙图也随之舒展开来。邵璎悉心将那画收好,一边收一边道:“高家的人留不得,你知道的,我必须这么做。斩草要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这些全都是你教给我的啊,姑余,怎么你就忘了呢?”
方禧十三年,寰真人于北边再度进犯,多城失守。另外,都城中有关太子邵琰被寰真人所俘的消息不胫而走,流言纷纷,甚至牵扯出当今皇帝生父的种种传闻。民心不安,外忧内患,熙明帝更是疑心极重,身边无亲近之人,无可任用将才。
他的身边,唯有一名为“姑余”的妖魅巫师。
说是巫师,却有传闻,称其根本不是人。
真相如何,局外人到底是不得而知。只知这姑余狐媚惑主,使得熙明帝至死,身边都再无任何亲人,连唯一的妹妹兰屏公主都以病为由,未入宫见其最后一面。
熙明帝在位,杀忠臣,信奸人,战火不断,割地求稳……也许是恶事做尽,才致膝下无子,身前身后都孤独无依。
那没良心的巫师姑余更是在他死后,便连夜逃离皇宫。据说她在宫里时,常常去找画师为她画一女子,离开时什么都没带走,只是带走了所有的画像。
也不知是谁的画像,便有人称,当然是做了坏事,怕以后被人认出容貌,所以带走自己的画像销毁。
坤盛元年,邵琰之子邵敦贤即位,人称“熙文帝”。
城外树林边。
陆亭洲:“你要找的人,到底是谁?”
尖叫声不断,叶甚青一动不动,接着,双手有些颤抖地抚上陆亭洲还遮挡在眼前的手。她缓缓拨开他的手,只见不远处,一着素白衣裙的小姑娘正慌忙躲开利刃,在身旁一老妇的阻挡下,提起裙子朝树林深处跑去。
小姑娘纤细手腕上的玉钏破碎一地,而一柄长剑毫不留情贯穿了那老妇的心脏。
小姑娘只含着泪回头望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方未知跑去。
叶甚青愣在原地。
耳边的一切声响消散,只余那女孩苍白的面容,与山谷中的小鬼渐渐重合在一起。
她喃喃道:“是她,我找到了。”
山神羲曜端端坐在庙墙前,听到身后无物墙似有异响。他倏地睁开眼,站了起来,看向无物墙。
不一会儿,两个人影从墙中走了出来。
正是叶甚青与陆亭洲。
他正欲开口问情况如何,只见背后的墙忽然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本是干干净净的白墙,忽然显现出一幅幅生动图画。三个人一同看去,那些图画,皆是过往的一幕幕。两个清瘦的身影互相依偎,空中展翅的灰鹤,立于高处的帝王,身着华服的皇后,笑容明媚的少女,黄昏绽开的烟花……
无物墙绘出了那些无法忘却的恩怨情仇,道尽了不甘与遗憾,留下了最后一行字:
善恶有报——高兰因。
叶甚青只觉得一阵恍惚,羲曜却在一旁叹了口气。她闻声望去,他指了指最后那几幅画。
“你仔细看看,这姑娘最后是怎么死的?”
叶甚青愣了愣,朝那墙的末端走去。
墙上最后绘着的图,是一片残垣断壁。城墙外炮火纷飞,城墙下是将士们残破的身躯。高兰因神情惊惧,她躲在一户普通人家的房子里,城里的百姓们逃的逃,死的死,战争起来的时候通常“屠城”也属实见怪不怪,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一不留神便成了炮火下的冤魂。
火烧起来了,这一次,高兰因再也没能逃出来。
叶甚青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这亲临的一趟,就像是看了一场跌宕起伏的戏。虽然她心中清楚高兰因最后的结局必是死亡,但她逃开了高氏灭顶之灾,逃开了山林里的追捕,逃开了那么多危机四伏……却最终,还是没能逃开无情的战火。
这个姑娘,顽强且尽力想要活下去,努力地活到了最后一秒。
陆亭洲在一旁问:“这是哪个城?”
羲曜又仔细看了看,回忆着说道:“北边的……应是遥城。”
遥城……
叶甚青兀自冷笑了一声。姑余回朝后,打着“报仇”的名义,想要毁掉熙明帝的天下。遥城,就是那最惨烈的一仗。
无数的割地赔款尚且不谈,历史上闻名的持续近三年的战争,寰真人也本意欲就此停下,但是谈妥协议的第二夜,熙朝的暗鬼便偷偷潜入烧了寰真人的粮草,成功暗杀了他们的将领之子。都说寰真人最恨这些下三滥的伎俩,而且既然都已经摸进了敌营,竟然只杀了人家儿子就跑回来,真不知道是在挑衅还是犯蠢?
总之,寰真人一气之下,直接屠了就近的遥城。
据说,连院子里的鸡鸭狗都没放过。
叶甚青道:“所以,玄鹤以报仇之名的继续行恶,才真的是害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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