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黏人少年

　　太后垂泪，抬手轻拭，柔声道：“当初为天下苍生，哀家亦亲手为你披上战袍，怎不知你心中悲苦。而如今，出使他一人，可得十年太平，为何你不肯送他去？”
　　楚肃云抬头望着高高的房梁，怕眼中的泪珠会滚落下来，不敢眨眼。只颤声道：“朕生来坐享太子之尊，十二岁登上龙位又享九五之尊，荣华富贵先尝。而他，生于佛院，长于斋饭；长跪青灯，古佛相伴；目不能视，委屈难言。母后叫儿如何决断？”
　　太后亦是心中大恸，泪涌如注。然她自知不能儿女情长，遂佯装镇定，低头沉声道：“无情最是帝王家，自来如是！皇帝不可忘了初心，于儿女情债中纠缠不清！”
　　楚肃云抬手掩面，太后含泪起身回宫去了。次日一早，赶在早朝前，太后差人送了谕旨过来。楚肃云不看便知那是送往九佛坳的，只是没料到竟是太后亲笔写的。
　　内侍道：“太后用意再明显不过，既要保天下十年太平，又要保陛下父子伦常！如此，只得她老人家恶人做到底了！”
　　“天下父母心！”
　　楚肃云长叹一声，加盖了天子印，交给内侍总管快马去宣旨了。
　　三日后，无为顶着护国法师的头衔带着空心法师和九名武僧，随补给军和粮草踏上了和谈之路。
　　说是和谈，其实便是去做质子！这一去签下协议，便是十年光阴，无为的整个少年时代。
　　空心法师与无为坐在马车里博弈，二人分别口述落子方位。
　　约略半个时辰，空心法师便笑道：“为师输了。”
　　无为方开口问道：“师父心有杂念，可是为和谈之事？”
　　空心法师默默摆上茶具，无为又道：“师父向来有问必答，想必确实是为徒儿担忧了，实在罪过！”
　　空心法师给无为斟了一杯茶，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依旧静默不语。无为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便又放下，抬头缓缓问道：“师父是担心那草原上的水不及九佛坳的清甜甘醇吗？”
　　空心法师心中一软，放下茶杯轻抚胡须问他：“你可有怨怼或者不甘？”
　　无为收起小手放到膝上，平视空心法师，视线落在空心法师的胸部。无为看不见师父的模样，可是却能感受到那如父的情怀。
　　父亲对儿子的疼爱，无为从未有过。就算是出征送别，君王也是缺席的。即便君王不缺席，无为也看不到父亲的模样。
　　可是君王的气度无为是欣赏的，九死一生犹未悔，是他三岁时便能背出的君王斗妖圣的故事。那故事里的英雄，是父亲，是君王，更是楷模！
　　“众生皆苦！”
　　无为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
　　飞寻合上册子，想起了去世多年的阿娘。
　　阿娘当初一心要叫他上学堂，跟着夫子念书！难道就是为了能像小哥哥这样，凭一人之力力挽狂澜为国分忧吗？
　　这七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落红隅又到了采莲摘菱的季节，学堂上的课程就短了许多。夫子却给飞寻两大本书让他回家好好研读，不懂得要记下来询问。
　　飞寻捧着书回到家便开始看起来，的确很是晦涩难懂。阿婆已经故去很久了，家里没有旁人。小黑鱼白天也能出来陪飞寻，照顾他的起居。
　　可今天都回来一个时辰了，小黑鱼也没有出声，飞寻便去卧房里找。十三岁的少年已经长得很高了，背影清濯灵巧，一个猫腰便从门口迅捷地跳到了床边。
　　然而小几上的瓦盆里没有小黑鱼，他有些失望。清瘦的小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嘟起小嘴儿闷闷出来继续看书。
　　可虽是看书，心却不在书上，两只黑眼珠滴溜溜转的飞快。
　　阿婆故去时夫子也提议让飞寻住到他家里去，方便照应他的生活起居，但是他坚持要住在阿婆的家里。虽然晓棠姐姐对他极好，事事都照顾他，可他还是喜欢和小黑鱼作伴。
　　小黑鱼不仅能陪他读书做功课，还可以陪他练习十八般武艺，更能与他讲解军事要略。最重要的，还能在黑夜里抱着他，叫他心里安稳再也不害怕！
　　想到这儿，他不禁又眉开眼笑起来。大大的眉眼和忽闪的睫毛，精致的像是精心雕琢过的。偏偏那高挺的鼻梁带着七分锋利三分坚韧，凸显着男孩子的英气。
　　不笑的时候，像婴孩般纯真无邪；笑起来的时候，全世界暖阳扑面，好像花树纷落。
　　临渊最喜欢看他笑起来的样子，能让人瞬间柔软下来，心里润润的能沁出一片水来。可是，这样亲密的陪伴是临渊借来的，用完了便没有了！
　　西海小世子传信来说最近四海不太平，有奇怪的妖物作怪，问他可有时间去查探。虽是询问，却是指令，是临渊不得不去应办的差事！
　　可是飞寻这边无人照看，阿婆也不在了，临渊很是不放心。于是去了一趟聚灵宫，告知无泪左使妖物祸乱之事。
　　四海有异，人间必有灾祸，无泪左使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何况牵扯到飞寻，无泪左使便应允临渊之请亲自去查探四海妖物。
　　因无泪左使细问了一些飞寻的情况，所以临渊回去的晚了一些。不想一进屋便见飞寻坐在桌前捧着一本书，一会儿伤心一会儿高兴。临渊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忧愁！
　　“青青！”
　　临渊站到桌前晃了晃手中的纸袋，满满一袋红豆饼。
　　飞寻眼前一亮，夺过纸袋便小猴儿一样一下子跳到临渊身上。双手圈住他的脖子，腿缠在他腰间，亲昵地叫着：“小黑鱼、小黑鱼！”
　　临渊一手托着他的屁股，一手护着他的后颈，怕他摔下去。他却凑在临渊耳边，轻轻唤他“小黑鱼。”临渊便浅笑着嘲讽道：“还当自己五、六岁呢，老这样撒娇！十三岁啦，都长到我肩膀这么高啦！”
　　飞寻才不管，用手贴在头顶比比自己与临渊的身高，觉得还差老一大截儿呢！但又马上笑嘻嘻的贴上临渊的额头，用鼻尖去蹭临渊的鼻尖，像小时候与阿娘撒娇一样。
　　临渊由着他蹭来蹭去，他才满足地趴在临渊的肩头吃红豆饼。一边吃一边喂临渊，“咯咯”声一直在屋子里回荡。
　　临渊听着“咯咯”声，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满足。便温柔地抱着他，在屋子里乐悠悠地踱来踱去。像哄婴孩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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