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独爱痴昧

　　繁星点点，在高远的天幕调皮的眨着眼，北斗星的星柄已经由西偏北了。
　　阿桐靠在无为的背上眯着眼数星星，二郎腿翘在大青石上，优哉游哉的晃着。无为在打坐，又是与自然万物交流的时候。
　　北方的风声十分粗粝，贯耳而来的总是劲爆的旷达无边。
　　阿桐揉了揉耳朵，皱起了眉头。
　　无为却突然开口问道：“你也听到了？”
　　阿桐轻轻“嗯”了一声，嫌恶地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又忽然坐起来问道：“要去看看吗？或许是冯渺将军遇到什么麻烦了呢？”
　　无为却一动也不动，继续打坐。过了一会儿见阿桐还在烦恼，才淡淡说道：“只有一名女子的哭泣，应当不是什么危险的事。”
　　阿桐想了一下，站起身来拉无为。无为就势也站了起来，却并不迈步。阿桐就不耐烦了，说道：“冯缈将军又没娶妻，月下与姑娘相会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无为却道：“这是私事，我们去了反而不好！”
　　阿桐大眼一瞪小嘴一撅，十分不悦地说道：“听声音，是那姑娘哭的这般伤心！说不定是她被冯缈将军欺负了呢！”
　　无为小声反驳道：“冯缈将军做事一向谨慎，必然经过深思熟虑，不会鲁莽的！”
　　阿桐一时噎住，急忙道：“我听起来却像是冯缈将军做了什么始乱终弃的无情之事呢！咱们若去劝和劝和，也许就能成就一桩姻缘呢！等下次见了月老，我也能羞他一羞！”
　　无为蹙了蹙眉，劝道：“冯将军已经三十岁了，自能处理好家事，我们还是不要去掺和的为好！”
　　阿桐一下子就甩开了无为的手，自行大步往前走，气呼呼地嘟囔道：“你还一千多岁了呢，不是一样不开窍！”
　　无为竟一时无话可驳，只得闭了嘴，默默跟着阿桐穿过一片野枣林。走了约有二里地，但听风声里冯缈若有若无的声音传来：“如今双方大战在即，你还偷偷跑过来，若被人发现岂不枉自送了性命？”
　　那姑娘却言语结巴道：“你说过的，不会，弃我不顾的！”
　　冯缈突然就软了下来，温声道：“我说过的话，自然不会反悔！可是你若不好生珍重自己的性命，叫我如何兑现诺言？幸而今日是我巡关，换做旁人又当如何？”
　　那姑娘却急着辩解道：“新王已经集结了二十万大军，势要踏平南方。我怕我再不来，这辈子就没有机会了！将军，我等了你七年了，我从十四岁等到二十一岁了！我的部落里，实在是再没有比我更年长的姑娘了！”
　　阿桐停下脚步，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无为极是安静地站在她身旁，连呼吸都不漏一点声息。
　　月光不甚明亮，也看不清远处松柏底下的情景。
　　阿桐想起自己跟随孔雀近千年的脚步，也是这般炽热深情，心里便觉得十分难过。这姑娘的心如此滚烫，真叫人心疼！
　　沉默了许久，冯缈幽幽吐出一口气，还是不语。
　　那姑娘吸吸鼻子，可怜巴巴地说道：“将军，你不能带我回军营，我理解的。你就在这里扎个帐篷，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好不好？我把羊儿都带来了，我是不会回去的，我死也要跟着你！”
　　冯缈更急了，嗔怪道：“这里怎么可以生活？这山里狼群那么多，你一个柔弱的女子岂不是狼嘴里的羔羊？”
　　姑娘似乎掩着面哭了起来，明显已经用力压着了。可是大约绝望太过，压不住，哭着哭着就崩溃了。阿桐觉得她肯定是蹲了下去，可怜地抱着自己的膝盖缩了成一团。
　　阿桐说：“她这次是真伤心了，竟让人听着就撕心裂肺般疼痛！”
　　无为拉了拉阿桐的手，也不知怎么安慰。
　　“冯缈将军好没意思，居然连弯腰去抱一抱她的勇气也没有！”阿桐实在看不下去了，气急败坏地跳了过去。
　　无为没想到阿桐的急脾气上来这么快，没来得及拉住她。
　　“啊！”
　　那姑娘被突然冒出来的一团影子吓得尖叫一声，连哭也忘了，怔怔看着阿桐。
　　还是冯缈反应快，一把将她护在身后，拔剑在手道：“何人？”
　　阿桐咳了两声，冯缈听出声音立即收了剑，拱手长揖问道：“阿桐姑娘，护国法师也来了吗？”
　　无为从斑驳疏影里走出来，没有出声。
　　阿桐并不管他，走到冯缈背后绕了半圈。看到缩成一团的姑娘，玩笑道：“冯将军好生薄情啊！这么美丽动人又倔强痴情的好姑娘，怎么舍得辜负？”
　　冯缈眉头紧锁，并不言语。姑娘本来拽着冯缈的袖口，听了这话立即松开了。
　　阿桐抬眼看了看无为，见他眼眸低垂没有阻拦自己，心里便得意了，嘴角不自主地翘了起来。
　　突然，那姑娘一下子冲出来，跪到无为面前哭道：“请护国法师饶了将军，都是我故意勾引将军的，他什么都没做！若要惩罚，我一力承担，我不怕死！”
　　阿桐愕然，无为不语。
　　冯缈也立即跪下道：“护国法师，她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可怜人，求你放了她，末将自行回去领罪！”
　　阿桐才知自己一时鲁莽闯了大祸，咬着唇偷觑了一眼无为。
　　无为面无表情地弯下腰去扶起二人，轻声道：“十年盟约还未逾期，草原新王也未正式宣战，陛下未下明令禁止二族通婚。”
　　冯缈心中感激无为，却仍忧心忡忡道：“战事一触即发，若是其他将士知道我与草原女子相好，只怕军心不稳！”
　　阿桐绕到无为身边，挽着他的胳膊，笑道：“那便成婚呗，生米煮成熟饭，光明正大在一起，看看谁还能拆散你们！”
　　无为轻咳一声，阿桐奇怪地看着他问：“不妥吗？”
　　冯缈忙道：“末将还在服丧，不能婚娶！”
　　阿桐“哦”了一声，低头小声嘀咕：“你们凡人，怎么这么麻烦？”
　　那姑娘忽然又跪下去，扯着阿桐的裙子求道：“夫人，求你将我带在身边，让我服侍你。做牛做马，都是好的！”
　　冯缈忙拦住道：“珠儿，不要胡说！”
　　那姑娘却哀求道：“将军，我没有别的路了！”
　　阿桐有些尴尬，掀了眼皮去看无为，见他并无不妥才小声道：“叫我姐姐便可！只是我从不使唤仆人，也不会照顾别人，不知你是否受得了颠簸的生活？”
　　那姑娘喜极而泣，忙磕头道：“姐姐在上，受兰珠儿一拜！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冯缈亦跪下磕头道：“末将谢护国法师，谢阿桐姑娘！”
　　无为点点头转身往回走，阿桐拉起兰珠儿小声咬起耳朵来。两个女孩子笑语盈盈，一同往回走。
　　冯缈站起身来跟在后面，脚步异常沉重。兰珠儿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冯缈便去远处把羊群赶了过来。
　　阿桐手一挥，兰珠儿便成了一个汉族姑娘的打扮。兰珠儿不可思议地转了一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扯了扯自己的裙子，惊喜的夸赞道：“姐姐是神女吗？怎么这么厉害，比草原上的巫师还要厉害百倍千倍！”
　　阿桐偏着头背着手看着兰珠儿，觉得很是满意，遂拍拍手问冯缈：“冯将军觉得这样的兰珠儿可还惊艳？”
　　冯缈拿着皮鞭正在赶羊，听到阿桐叫他才抬起头来。兰珠儿羞红了脸，微低着头看向冯缈，双手绞着胸前的长发。
　　月光下，兰珠儿像是天边散落的星星，眸中一片清辉，直闪烁的冯缈挪不开眼。浅浅的紫色衫群拖地，盖着青青的绣鞋，像午夜里盛放的丁香花。
　　阿桐压下笑声去追无为，冯缈才幽幽回过神来，上前与兰珠儿并排着走。
　　兰珠儿颤颤巍巍地试了三次，才将心一横抓住了冯缈的手。冯缈全身一麻，愣了半晌，才将兰珠儿柔软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
　　兰珠儿满脸绯红地闭上眼，想强压着快要蹦出的心跳。但听到冯缈的心跳也这般快，她又忍不住偷偷去看冯缈。冯缈赶紧扭头，假装在赶羊群。
　　可是，兰珠儿已经看到了冯缈羞红脸的样子了。他不再是威严冷冽的冯将军了！兰珠儿弯起嘴角，低下头笑看着自己的脚尖。
　　阿桐追上无为，去牵他的手。无为的掌心里却有细细的汗珠，阿桐拿了帕子去替他擦拭。无为却叹了口气。
　　阿桐收了帕子小声问：“是阿桐做错了吗？”
　　无为停下脚步，揽阿桐入怀，柔声道：“难为阿桐，总是不好！”
　　阿桐咯咯笑起来，搂着无为的腰道：“孔雀，那就难为你一次吧！”
　　无为点点头，在阿桐额前亲吻了一下。
　　阿桐不再作声，贴在无为怀里眯着眼，呼吸里全是无为的气息。阿桐总能从清冷的佛香味中，闻到一股令她心醉的香甜。既不似女子身上的脂粉之香，也不似西域调制的香料味道，却尤为让她安心。
　　第一百第一百三十章无为心里也还在隐隐担忧，兰珠儿是草原女子，留在军营里总是不妥。
　　可是阿桐在兰珠儿身上看见了千年前的自己，所以对她的怜悯之情浓盛。无为便又实在不想管束阿桐，叫她灰心丧气。
　　一旦大战爆发，两族对战，冯缈只怕容易被连累。兰珠儿又性子单纯良善，虽爱极了冯缈，可却带着一骨子大痴之昧，容易走上极端。
　　可这些阿桐根本不懂得，只知道助人为善，一心要天下有情人都终成眷属，一样痴昧！可又能怎么办，自己与冯缈一样，理智上既知痴昧不好，心底里却又独爱痴昧，实在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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