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茉莉
“茉莉，是何山月来到沨梨小学教的第一批的学生之一，她是年纪最大的学生。”秦校长带着一行人来到档案室，推开陈旧的门，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许知礼提前捂住了羽听的鼻子，自己被霉味熏得够呛。
说是档案室，其实就是一间废弃的教室，摆上了教室里不要的旧柜子，一旁的空地上堆放着损坏的板凳，只留出一条狭窄的过道。
秦校长从过道的缝隙中穿过，拖出一个矮脚板凳，踩了上去。
副校长扶着柜子，许知礼这才发现柜子四个脚不稳，其中一个脚下垫着纸。
从来到这儿起，许知礼的好奇心到达顶峰。
看他们的神情，茉莉的事一定有隐情，说不定与何山月有关。
他看了眼羽听，羽听目视前方，老神在在。
秦校长昨天和他们叙述的时候只是简单提了一句茉莉的名字，而羽听仅从一张照片就能发现茉莉和何山月的关系。
难怪，系统分配的任务对象会是羽听。
羽听敏锐的观察力和联想能力，在演艺事业中可以为他减少阻碍，若是还有演技，羽听就是完美的。
秦校长在柜子最顶层挑挑拣拣，这才找到了一个蒙灰的文件袋。
这间档案室虽旧，却放着沨梨小学从建校到现在所有毕业生的资料。
布满灰尘的教室，关着他们的青春。
许知礼想，在这些柜子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文件袋里，应该也有他的一份，那是他回不来的岁月。
秦校长把文件袋递给羽听。
“这是茉莉的全部资料。”他说，“你拿去吧。”
羽听接过文件袋，又听见秦校长说，“你们也别去找她了，她疯了好多年了，谁对她说话都是疯疯癫癫地对人笑，哎。”
“冒昧问一下。”许知礼问，“茉莉是什么时候疯的，有结过婚吗？”
秦校长摇摇头，“大概是19岁吧，本来年纪到了家里也说好媒了，却莫名其妙地疯了，本来爱干净的小姑娘天天在地上捡泥巴吃，男方一看立刻就不答应这门婚事了，茉莉就这样待在家里，一直没有嫁人。”
羽听已经打开她的资料看了起来。
茉莉从记事开始就帮着家里带弟弟，一直没有上过学，直到弟弟能上学的年纪才让她跟着一起上学。
13岁的时候，正巧何山月被调下来教书，茉莉就成为了何山月的学生，由于茉莉是班上年纪最大的孩子，特别懂事，所以当上了班长和语文课代表，她对才华横溢的何山月格外有好感，一直帮着他做事。
许知礼怀疑他们是知道茉莉喜欢何山月的事的，不然单纯的疯了不可能这么大反应。
果不其然，羽听举起手中的试卷，问得很直白，“茉莉是不是喜欢何山月。”
他扬了扬手中的试卷，那是沨梨小学的传统，毕业生可以挑几张自己觉得发挥的最好的试卷放进档案袋里，而茉莉的试卷大多是60几分的，茉莉成绩优异，这些试卷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发挥得最好的，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点。
上面的批注。
何山月留下很多批注，包括错题分析，作文的优点与缺点。
许知礼看到上面的痕迹，何山月用红笔批注的字体苍劲飘逸，占地很大，一旁黑色端正娟秀的字是茉莉的，她似乎有意避开何山月的字，只敢在周围的空白处写，却会在等笔的一捺悄悄靠近他的字。
他仿佛看到茉莉写下这些字的心情，看到煤油灯下怀春的少女小心翼翼在字里行间不经意流露出的爱意。
原来，喜欢这件事，可以这么明显。
秦校长眼睛瞪大，副校长也擦了擦汗，两人一阵静默。
羽听总是可以把气氛推向尴尬，在场没有一人言语，他们在躲避羽听的眼神。
许知礼拍拍羽听的肩膀，挡在他的前面，缓解气氛道，“哈哈，他……他开玩笑的，没有恶意。”
秦校长抬眼看羽听手中的试卷，咽了咽口水。
羽听笑了一声，温声道，“我在考虑给沨梨小学再建一栋教学楼的事，也算是诚意满满了，希望您可以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秦校长一听猛地抬头，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他看了一眼副校长，副校长脸色是犹豫又动容，他清了清嗓子，还是说了，“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何山月和茉莉之间绝对是清白的，但是茉莉吧……哎，说来话长。”
茉莉的大名叫做陈茉莉，据说她出生的时候正好开了一大片茉莉花，家人就给她取名为茉莉。见到茉莉是女儿，他们不免失望，一直在为生儿子努力，茉莉从小就懂事，她没穿过裙子，一直帮着家里干农活。
别人家都说，老陈家生了个好女儿，这么懂事，可惜是个女儿。
茉莉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夸奖她的话，父母听了却这么生气，她想，或许是我做得不好吧。
直到弟弟出生，爸妈才真正有了笑容，甚至给她买了新衣裳，那是她第一次穿裙子。
爸妈说，你是姐姐，照顾弟弟是你的责任。
所以茉莉觉得，弟弟就是她的福星。
因为有弟弟了，她才上了学堂，她第一次原来这么小的孩子就可以上学堂了，她想，原来我也可以上学。
书读得越多，她就越觉得，自己读书是没有意义的，反正是要嫁人的，老师也说，女孩子不要读这么多书，因为她们是走不出大山的。
她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黑板上的诗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她想，原来只有男孩才能走出这里啊。那么她不要出去了，弟弟能出去就好了。
弟弟出去的话，爸妈应该会很高兴的，或许，会给她买新裙子。
她是班上年纪最大的姑娘，其他人都叫她姐姐，每个人都会问为啥你还在读小学，茉莉每次听到这番话，心里莫名难受，她轻声说，因为我弟弟要上小学。
她开始自卑，成绩是她唯一可以让她抬起头的东西。
可所有人都说，你是女生，成绩这么好有什么用？
连老师都说，茉莉就是可惜是个女生了，不然一定能在文学领域大放异彩。
为什么是女生就要用‘可惜’呢？
茉莉不懂，她只是觉得心里很难受。
13岁那年，校长说那个实习老师回城里去了，但是有个城里的新老师会来教他们。
茉莉坐在最后一排好奇地往前看，只见校长走出教室推进一个人。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衫，背挺得很直，他的身材有些消瘦，但白皙的脸上，胡子刮得很干净，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举手投足之间俱是儒雅。
可是他是坐在轮椅上的。
他说，大家好，我叫何山月，是你们以后的语文老师。
原来他就是新来的老师。茉莉想，他是个坐轮椅的老师，真稀奇。
渐渐的，茉莉发现，何老师和其他任何老师都不一样，他风度翩翩，他拿着柳条的手上都是老茧，那是他教书的证明。
茉莉作为语文课代表，会在他上课之前把小黑板擦得干干净净递给何老师，她拿出几张矮脚桌子，把小黑板放在上面，方便坐着的何老师能够写字，何老师会在这个时候与她闲聊，问他关于学习与梦想的事。
茉莉说，我没有梦想。
何山月笑了一声，温和道，那你可以现在想个梦想，老师帮你记着，在你实现梦想那一天，告诉所有人，茉莉是个优秀的孩子。
茉莉看着何山月的笑脸出了神。
何山月的办公室里没有一张像样的桌子，书柜上却有整排的书。
茉莉问，老师，我能看书吗？
何山月把书借给她了，还在班上办了一个图书角，让班上所有的学生都可以借书。
茉莉沉浸在书里，小心翼翼地写下书中的句子，她在《红楼梦》里窥探繁华与兴衰；她在《骆驼祥子》的剧情中，心情随着祥子的命运起起落落；她在《围城》里看到——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
茉莉想，或许她也可以逃出去，她向往老师笔下的城市，想象着公交车的样子，那夜晚的霓虹灯是不是像这里的夕阳一样漂亮。
她想，如果能和老师一起出去就好了。
她骤然间反应过来，怎么会想到这种事。
可何老师……他一定不会嫌弃自己的没见识，一定会耐心地对她解释对她来说所有的新奇事物。
如果，真的能和何老师出去就好了。
……
“茉莉对何山月的心思，也只有那些几岁的不懂事小孩看不出来，其他人眼里可是看得明明白白。”秦校长说，“何山月自然也是看出来了，有意避着她，希望把她所有不该有的心思断了。”
“可是哪能断得那么容易，何山月再霸道，也不能直接对着茉莉说，你别喜欢我了。况且茉莉也没有表明过自己的心思。”秦校长摇头，“也就是这样拖着吧，等到茉莉毕业了就好了，谁知道，陈家一毕业就给茉莉说了媒，茉莉连那男的人都没见到过，双方父母就一口答应，丝毫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茉莉一回到家，还没进屋就听到大堂里的说话声，似乎坐着很多人。
她心神不宁，直觉是和自己有关。
她提起裙子，那是妈妈给她买的毕业礼物，今天要拍照她才穿出去的。
她轻手轻脚地进屋。
“茉莉你回来了。”妈妈异常热情地招呼她，“快过来，这是周阿姨。”
周阿姨见到茉莉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尖声尖气地惊呼，“呀，这就是茉莉啊，长得真水灵，真漂亮啊。”
茉莉不进反退，杵在门边不过去。
她知道这是谁，坐在最边上的是村里有名的媒婆，她在自己家撞见好多次了。
那么这个周阿姨，就是她未来的婆婆？
茉莉心里一阵恶心，她认得这个人，家里两个儿子，一个赛着一个不成器，整天跟个二流子一样在村头瞎逛，长得眉歪眼斜还总以为自己很帅，穿个紧身裤对着路过的姑娘吹口哨。
她妈见茉莉这幅模样，面子上挂不住，声色严厉，“茉莉！”
“哎呀别凶孩子嘛。”周阿姨笑嘻嘻道，“茉莉没见过我，正常正常。”
茉莉一句话不想说，想离开又怕她妈事后会打她，只能站在原地。
“我是你未来的婆婆啊。”周阿姨说，“我们天宇是个特别好的孩子，比你大三岁，我们算过了，你们的生辰八字特别合得来，以后生活也一定合得来……”
茉莉听不下去，转身就走。
当天晚上就被打了一顿锁在屋子里，妈妈说她翅膀硬，那就不要吃晚饭了。
茉莉的反抗没有用，一连饿了好多天，只有弟弟肯偷偷给他送吃的，帮她找钥匙。
茉莉跑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到沨梨小学找何山月，向他倾诉。
虽然定下的结婚日子还有两年，茉莉也知道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有人能阻止的了。
可她就是想找何山月说。
何山月安慰她的时候，让她有一种自己被她在乎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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