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小吵
“大周南患已除,北地的戎狄还需要防备。”
迁都一事是叶敛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为防戎狄,边疆陈兵势在必行,可难免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叶敛沉声道。
前朝藩镇割据的例子尚在眼前,大周先祖不就是从割据一方,一跃成为天子。
先祖的出身注定让他难以放心将军权交给他人。
频繁更换边疆将领,使得将不识兵,兵不识将,为的就是防止边军成为将领私军。
可如此一来,边军的战斗力直线下降。
饶是先祖雄姿英发,依旧难以奈何戎狄,只得勉强自保。
叶敛继位后,先是废除了监军,后又免去了频繁换将,严格操练。
加上惊世的火器存在,这才一转颓势。
如今镇守幽州的怀安侯韦瑞是叶敛一手提拔上来,加之叶敛手腕够硬,自然忠心耿耿。
人性易变。
五年十年,韦瑞尚可能保有初心。
可数十年后呢?
皇帝与臣子的关系向来是你进我退。
叶敛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人心上。
为确保中央集权,皇帝手中掌握的军队数量必须占有优势。
如此一来,边疆需要兵马,中央汴梁也需要兵马。
军费开支便是一个恐怖的数目。
“事难两全,不如朕合二为一。”叶敛抬眼道。
天子守国门,君臣死国难。
这是后世最好的经验。
正好叶敛拿来用。
钟离熙已经不是寻常闺阁女子,自嫁入皇宫,叶敛处理政事就没有瞒过她,自然清楚圣上所言非虚。
可迁都……太突然了。
“陛下意迁往何处?”
叶敛摊开地图,指着一点道,“大兴府。”
三面环山,俯视中原,易守难攻。
东面运河连接沿海内陆,距港口近,交通便利,四通八达。
钟离熙看着舆图,灵光一现。
“陛下改革漕运便是为了迁都做准备吧。”
当年陛下力排众议,尝试海运。
漕运积弊,靡费甚广,改走海运后,不仅时日缩短,耗银也降低了一半。
可汴梁毕竟不临海,南方的粮食北上到镇江港,还要转运河。
大兴府就不一样了。
若陛下早有迁都大兴府之心,推行海运可不是迫在眉睫。
毕竟幽州等中原地区并非大周主要的粮仓,南粮北运,越远挑战越大。
依照旧例运粮,江南的粮草运到大兴府,简直价比黄金。
大周府库绝对承担不起,迁都自然无从谈起。
换成海运则不同。
运粮的海船直接北上津门,经海河,一日便可入大兴。
算下来无论是耗银,还是时间,大兴府都未必会比汴梁逊色。
这才是海运最终目的。
钟离熙对圣上的深谋远虑有了更清楚的认知。
叶敛不否认,“你觉得如何?”
“大兴府是不错的选择,”钟离熙顿了一下,接着道,“但臣妾以为陛下不该舍弃汴梁。”
“哦?”叶敛示意钟离熙接着说。
“汴梁建都百年,牵扯甚广,勋贵和宗室皆以汴梁出身为荣。”
钟离熙不否认圣上已经大权在握。
经过几轮的清洗,还有海运的铺垫,迁都一事势必能成。
可是大周建朝百年,汴梁的人事关系纷杂,猛然提出迁都,恐怕人心不服。
“汴梁百姓数量上百万,故地猛然失了都城的身份,心理也会有落差。”
毕竟这百万民众不可能跟着朝廷背井离乡。
当初漕运改革,涉及到运河城镇尚且是麻烦事,何况一国都城。
“饶是大兴府地理位置优越,利在千秋,却不是所有人都有陛下一般长远的目光。”钟离熙说道,更多的百姓可能更在乎的是切身的利益。
迁都,汴梁日后肯定不复现在繁华。
不说远的,汴梁炙手可热的房价一定会猛跌。
届时,人心骚乱,万一再被有心人利用,怕是会伤及无辜。
“汴梁物华人灵,建造上百年你,放弃汴梁绝对是下下之策。”钟离熙认真说道,“陛下若想迁都,不妨委婉些,营造北都。”
叶敛重复道,“北都?”
“没错北都,营建北都,两都并行。”钟离熙说道。
北都虽然没有先例,营建两都却是有例可循。
“前朝便有东都洛阳,西都长安。”钟离熙提醒道。
前朝不是个例,历史上拥有两都的朝代不鲜于史书。
虽然历史上的两都相隔不远,不像大兴府和汴梁相隔千里,但也总好过直接迁都。
先两都并行,再逐渐倚重大兴府。
如此一来,也好让汴梁百姓有个缓冲的时间。
钟离熙自嘲道,“这番动作是啰嗦些,陛下莫要嫌弃。”
“朕又不是听不出好坏,”叶敛笑道,“皇后所言有理,我会和钟相商量的。”
叶敛思索了一下,“皇后有兴趣可以一起。”
他承认自己的手段更加简单粗暴,不如钟离熙稳妥。
经过刺杀一事,叶敛已经长了记性。
这个世界不同于以往,他不是孤军作战。
叶敛望向钟离熙的手臂,眼神一暗。
他有足够自信能保护自己,却不能保证保护所有人。
钟离熙倒是想参与,却还是婉拒了。
“后宫事务繁忙,臣妾脱不开身。”
后宫不得干政。
她因为女官一事,已经是踩在钢丝线上。
若再掺和迁都一事,只怕谏官真的要看不下去了。
这是想去不能去,叶敛很快反应过来钟离熙的顾虑,“朕明白了。”
大不了他想想办法。
“巧遇”总可以。
“天热了,你手臂上的伤如何了?”叶敛目光落在钟离熙受伤的左臂。
钟离熙丝毫没有领会叶敛的意思,“皮肉伤,已经大好了。”
有太医不间断的治疗,伤自然是好的快。
叶敛依旧不放心,礼貌问道,“我能看看伤口吗?”
钟离熙的伤口因他而起,他总要负责。
太医的意思是会留疤,叶敛已经有了几种设想。
若是钟离熙在意,他说不准要为难科院的一下。
或者,从子夜身上想想办法。
他倒是也知道几个祛疤的方子,这都需要时间验证。
但都避不开要知道伤口恢复的怎么样。
钟离熙:……
“真的无碍。”钟离熙无奈地捋起袖子。
她穿的是宽袖,袖子容易挽。
伤口已经结痂,呈现深褐色,边缘依然泛着红。
叶敛不由得皱眉。
虽然太医尽心医治,但如此大的伤口,想要恢复如初着实太难了。
钟离熙见他流露出如此表情,默默放下袖子,微不可察的有一些郁闷。
“臣妾不在意疤痕。”钟离熙强调道。
所以没有必要如此惋惜。
贵女讲究从头发尖精致到脚趾头,疤痕自然是天大的事。
正如选秀,身有疤痕便是“大错”,连大选都无法通过。
身体有暇的贵女也会担忧不得夫君喜欢。
可钟离熙只觉得悲哀。
男子征战沙场,疤痕明明是荣耀,是功勋。
为何女子要在意小小的疤痕。
只有物件才会因为“瑕疵”,折损价格。
可她又不是物件。
一个疤痕而已,不是天大的事。
“陛下是觉得这疤痕碍眼吗?”钟离熙反问道,否则为何一直担忧会不会留疤。
叶敛察觉出钟离熙语气中的一丝烦闷。
白皙的手臂上有一道疤,自然是令人不舒服。
但是却不是因为“白璧微瑕”。
“不是碍眼,”叶敛握住钟离熙的手,“皇后是因为我落下的伤,我若是不在意,便是没有良心了。”
钟离熙将手抽出,坦诚道,“那陛下就不必惋惜了,这疤痕也算臣妾救驾的功勋章了。”
能换点实际好处最好。
就算不能,钟离熙也要让圣上知道她的想法。
“臣妾是女子,但也知忠君报国。”钟离熙一字一句说道。
叶敛松开眉头,“是我狭隘了,对不住皇后。”
当他用世俗的眼光来想所有女子时,便已经是错了。
叶敛不禁反思,他的思想是不是已经潜移默化被影响了。
毕竟朝中的武将,谁不是满身伤痕。
他却从来没有想过祛疤一事。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歧视”。
男女平等,重要的条件之一便是一视同仁。
叶敛接着说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我不是完人,多谢皇后提点。”叶敛诚恳道。
钟离熙听到这句道歉,心中的烦闷倏然就散了,反倒是涌出一丝愧疚。
她貌似有些“恃宠生娇”了。
竟然敢当面反驳陛下。
“恃宠生娇。”钟离熙心中咀嚼着这个词的含义。
多么稀奇,这个词居然能用到她身上。
不过,圣上的话确实解了她的心结。
她刚刚说话好像确实有点不客气。
钟离熙起身,从匣子中取出一枚荷包,塞给叶敛。
“这是臣妾闺阁时绣的,陛下不要嫌弃。”
荷包是玄色,用金线绣了仙鹤,栩栩如生。
钟离熙不擅女红,这荷包还是未入宫前被柳嬷嬷手把手教着才绣出来。
大周男女成婚后,妻子要负责丈夫的贴身衣物。
当然,这不一定适用于帝后之间。
殿中省宫女太监一堆,哪里用的上主子亲自动手。
收到荷包的叶敛很是意外,想从钟离熙的脸上探出些许端倪。
无果。
荷包的含义非比寻常。
叶敛捏了捏荷包,终究是佩在了腰间。
虽然速度比他料想的要快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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