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委屈
粱肖没有跟队友一起去卸妆换衣服,他斜靠在休息室外的墙上。
他心烦地薅乱头发,本来被发胶固定输到脑后的头发变得凌乱,几根发丝垂到眼前。
李义雪从休息室走出来。
粱肖连忙看向他。
李义雪和粱肖对视了一秒,又很快别过脸。
他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低低问:
“肖哥,你早就知道了?”
粱肖抹了把脸,想辩白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很轻地点了点头:“是。”
李义雪感觉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喘不上气。
从十二岁到十七岁,五年的是时光,粱肖见证过李义雪对偶像的向往和为此付出的所有努力。
他想问自己的最好的朋友。
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也觉得我给团队拖后腿了,希望我退出吗?
你……也觉得我不配出道吗?
你也不认可我吗?
一句句咄咄逼人的质问在李义雪的喉咙间翻滚涌动,又被他咽下去。
没事的。
他很习惯不被喜欢。
他很擅长消化情绪。
“义雪,对不起。”
李义雪忍住鼻尖的酸涩,他努力睁大发热的眼眶,笑了笑:“好啦,本来也不关你的事,为什么要道歉。”
“我先回去了。”
李义雪没有办法再待在这里,他越过粱肖往前走。
“义雪。”
粱肖叫住他,“大家今晚约了烧烤,一起吗?”
少年离开的背影一顿。
他单薄的身体细微的颤抖。
李义雪背对着粱肖,抬手挥了挥,是拒绝也是告别,然后迈开长腿,大步走远。
出了公司大门,晚风迎面吹来。
李义雪忽然感觉到脸上一片冰凉,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已经泪流满面。
他慌乱地用手背抹掉眼泪。
他怕红着眼睛回家被追问,决定走路回去,在路上收拾一下心情。
-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教师公寓的住户作息很健康,熄灯得早,小区就没几户人家窗户还亮着。
李义雪上楼梯的脚步很轻,没有惊动楼梯间的声控灯。
他走在黑暗里,心慢慢沉静下来。
因为不想吵醒入睡的家人,他拿钥匙开门的动作很小心。
但钥匙才刚插进防盗门的锁孔里,里面的木门就突然打开了。
开门的是张裕。
玄关昏暗的光线倾泻出来。
张裕背光,他的脸藏在阴影里,李义雪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把手放在防盗门的门锁上,反锁了两圈。
插在锁孔里的钥匙被门锁带着转动,擦过李义雪的掌心。
张裕说:“你还知道回来啊?”
然后关上了木门。
光线被隔绝,李义雪重新陷入黑暗。
他被弟弟反锁在家门外。
李义雪站在家门口,一点一点地把钥匙□□。
对门的邻居似乎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男人突然打开里门,他似乎刚洗好澡,胸膛上还挂着水珠,只有腰间围了条浴巾。
李义雪对他露出歉意的笑,小声说:“对不起,是不是吵到你了。”
男人很快又把门关上了。
李义雪捏紧手里的钥匙,不让他们互相碰撞发出响声,慢慢收进口袋里。
过了一会,他在安静的走廊里蹲了下来。
李义雪双手抱膝,头埋在膝盖里。
天上的月亮被浮云一点一点遮住,夜色逐渐要将他吞没。
就在这时,李义雪突然听见门开的声音。
他抬起脸,对门的邻居倚在门框处,用眼神示意他进来。
他甚至很少体会过来自亲近的人的温情,更别说是陌生人的善意。
李义雪想过去,但他蹲了一小会,腿竟然就麻痹了,一时半会站不起来。
男人见他不动,干脆走过来,单手就把他抱了起来。
李义雪只感觉视野突然抬高,身体一阵失重感让他下意识伸手揽住了男人的脖子。
屁股坐在男人的臂膀上,手臂的肌肉梆硬,还有一些硌肉。
很微妙又很尴尬的感受,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都没有人这样抱过他。
李义雪反应过来就扭着身子要下来。
男人怕他掉下去,还往上掂了一下他。
“别乱动。”
男人低声说,“又不是没抱过。”
“啊?”
李义雪毫无印象。
他脸红得跟颗小番茄似的。
到了屋里,男人就把他放下了。
李义雪往后踉跄了几步,酝酿了一会才磕磕绊绊地开口:
“……谢、谢你,我是李义雪。”
男人盯着看了他一会,才嗯了声,“江闻。”
虽然李义雪不记得了,但江闻以前确实抱过他。
那时江闻和母亲江馨住在这。
楼里的人都嫌江馨未婚生子不体面,不跟他们家来往。
只有对门的李义雪天天往他们家跑。
李秋只顾着李义雪下面一双弟弟妹妹,根本不管长子。
江馨很喜欢聪明乖巧的李义雪,见他来了,就招手要他进来,教他识字算数,还会给他准备牛奶、巧克力、面包之类的小零食。
江闻从小长相就显凶,性格又冷冰冰的,小区里的小孩都很怵他,他也乐得不用应付孩子。
但李义雪有江馨在背后撑腰,根本不怕江闻。
才膝盖高的小雪团子总是黏糊糊跟在人屁股后面转悠,要是凶他了,就抱着你的腿,仰头用漂亮的大眼睛看到你心软。
那时江闻真是拿这个小黏包没办法。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小黏包长成小闷包了。
江闻自认是个冷漠的人,从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但看见李义雪可怜兮兮蹲在门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把人给捡回家了。
“啪——”
江闻把客厅的灯打开。
这个屋子亮堂了起来。
李义雪看屋内熟悉的布局和家具,回忆里女人笑着给他巧克力的画面一闪而过。
十二岁发了场高烧之后,他对之前的记忆都比较模糊。
李义雪不太确定地问道:“你是……江阿姨的儿子?”
“嗯。”
江闻从侧卧拿了一床被褥出来给他。
家里三个房间,老人的主卧和母亲从小住的侧卧在他们去时候就都锁起来了,连江闻这次回来也只是在书房的小床上凑合。
“你今晚在沙发睡。”
“谢谢。”
李义雪双手抱过被褥,用下巴夹住要往下掉的被角,眼帘低垂。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他脑子乱糟糟的,只希望能快点入睡,逃避这一切。
刚把被褥放到沙发上,就听见身后传来江闻的声音。
“家里虽然有三个房间,但主卧和侧卧锁起来很久了,住不了人。我也是在书房随便支了张折叠床。”
江闻的声音越来越近。
“你睡沙发比折叠床舒服。”
李义雪虽然不太明白江闻为什么要说这些,还是乖乖回答啊:“好。”
江闻掰过他的脸:“那你怎么还在委屈?”
李义雪下意识否认:“我没有。”
但他的声音是哽咽的。
“你在委屈,李义雪。”
男人粗糙的手指抹掉他脸上的水迹,低声问他:“你为什么委屈?”
从来没有人帮李义雪擦过眼泪。
也从来没有人问过李义雪你是不是委屈,你为什么委屈?
所以他不知道,原来默默关好闸门的情绪,会在一句简单的问话中再次失控。
他眼泪越流越凶,抽抽噎噎地说:“我想洗澡。”
江闻:“好。”
江闻先去书房给他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当睡衣,李义雪用手背擦掉眼泪跟上去。
书房不小,有一面墙的书架塞满了各类书籍,除了一张放电脑的办公桌和折叠床,就没别的杂物了,连江闻的衣物也只是装在一个就行李箱里。
占据主要空间的是一个又一个叠在一起的透明保温箱,每个箱子里都养了不同的爬宠,有蛇、蜘蛛、蜥蜴,最多的是各色各样但蜥蜴。
站在门外的李义雪乍一眼看见这么多爬宠,吓到都忘记哭了,脚一软差点坐到地上,还好被江闻一把拉住。
李义雪咬着嘴唇肉,视线还死死盯着屋里。
江闻看他怕成这样,把房间门带上了。
“别怕,都关着,爬不出来。”
李义雪牙齿打颤,“我不、不怕。”
江闻摸了下他的后颈。
不哭了就好。
他把衣服给他:“去洗澡。”
江闻身板高大,他的短裤虽然是松紧裤腰,但给李义雪穿还是太松了。
最后李义雪只穿了件短袖就出来了。
男人的短袖能盖到他的大腿中间,宽松的衣摆下,两条雪白的长腿晃来晃去。
江闻扫了眼很快挪开视线,回房间了。
“有事敲门叫我。”
李义雪慢吞吞地爬到沙发上,钻进被子里,他想,今天还是发生了一件好事的。
他认识了江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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