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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杀机


临安,沧淼门。

        有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透过淡黄色的纱窗,映得满屋子盈然一室,就连素日古板而朴素的沧淼似乎也因为这不经意的素雅点缀而鲜活了起来。

        烛台上的灯火轻轻颤动,显得朦胧柔和。重重帘幕低垂,屋内的一切都是素净淡雅的,可那温柔的颜色却不自觉的让人生出些许宁静之中的茫然与不安。

        “苏扬!”沈见月推门而入,声音中的急迫几乎不可压制。

        “苏扬,你快来。出事了!”

        苏扬抬眸望她,淡淡道:“沈姑娘。”

        沈见月满脸皆是急躁之意,清澈的眼神中蕴着恼怒的神色,“现在不要再说这么多客套话了!事不宜迟!”

        苏扬的面上依旧是那抹淡然之色,可他却随沈见月站了起来,美玉般的俊美容颜越发醒目。他瞧了沈见月一眼,行为举止间仍旧带着几分孤傲之气,“那你说怎么办,去找仙君?”

        沈见月气急,一双剪水秋瞳瞪得圆圆的,她望了苏扬好一会儿,才从齿间挤出一句不算完整的话:“我不与你计较。”

        苏扬侧首看向窗外渺茫的景象,道:“是不是收到了一封恐吓信?”

        沈见月将信将疑,“你也有?我不怕,只是这信着实有些古怪。”

        似乎是过了许久,苏扬才一字一句道:“这种信以前江湖上也有传言,说是收到信之后不过三天,信上所有的内容都会成真。”他见她不信,又补了一句,道:“那纸上有一道红色印记。每次发生的事情会随着纸上的提示而变动,一件事完成后,纸上的红痕会渐渐消散,直至化为乌有。”

        沈见月怔怔地上下打量他,奇道:“你也收到了不成?”

        苏扬摇头,低声道:“没有。我猜的。”

        沈见月的嘴角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也是深深被苏公子的能力“折服”了。

        他的脸上渐渐浮上了一层微不可察的笑意,淡然道:“给我看看那信。”

        沈见月虽然还着些许轻微的恼怒,却还是按照他说的做了。

        那是一张保存完好的纸张,在烛光的照射下,泛着柔黄色的光晕,不自觉的让这座清冷的屋子,生出了几许暖意。

        纸上随意的写着短短一句诗词:

        笔迹随意,却并不粗略。

        他攥着纸的手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几分力气。或许是沈见月察觉到了他神情的一丝变化,立即问道:“怎么了?”

        按照江湖上的传闻,纸张上往往填写的都是诅咒之类的信息。而眼前却是一句毫无头绪的诗词,一切都在提示着他,每件事情的发生都不同寻常。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他沉静的面容终于生出了几许润玉般的秀雅。

        “你是在哪里收到这张纸的?”苏扬望着沈见月,目光笃定的不可叫人质疑。

        沈见月回忆着,“今天晚上我一直都在屋子里。是后来推门的时候才发现掉落的纸张的。

        不过当时我并未在意,可周围的侍女们也未曾察觉。”她细细说了两句,随即问道:“你有没有结果了啊?!这样问来问去的算什么!”

        苏扬望了望四周,才道:“第一,能够清楚地知道你行踪的人,必定是你周围的贴身之人。第二,我知道一些传言,虽未曾解释详细,不过我想,之后一件件事情的发生,必定是两人以上合作完成。”

        沈见月略略思索,急忙问道:“那你书上有说,是什么人所为吗?”

        苏扬轻轻摇头,“我也只是听说过类似的案件罢了,至于凶手是不是一人,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种越是简单的案子,就越是无从下手。更何况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手中现有的线索,只不过是一些不可拼凑的碎片。

        房中一时间坠入了不可控制的寂静,她的脑中却瞬间闪过,是了,楚姐姐现在的生活定比她更加艰难,于是她沉声道:“就没有其它的办法了吗?

        苏扬静默片刻,“我也并非未曾想过别的方法。虽然每个案件都是个例。但也丝毫不妨碍将它和之前的案子串联起来。一般的恐吓信都不是没有原由的,会不会……与燕儿的事情有关联?”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门外一声急促的叫喊:“沈姑娘,不好了!”

        待沈见月与苏扬赶过去的时候,已是深夜,沧淼的弟子少有过了戌时还不曾休息的,所以二人一路从房中赶到,并未花费太长时间。

        一路上那名先前来通报的奴婢已在路上说明了事情的缘故,幸而她的理智还算清楚,两人皆掌握了眼下的情况。

        据那奴婢所说,她与另外一人是负责看管后山的。那地方是个极僻静的场所,经常用于埋葬些沧淼弟子在下山侦察或是打斗时带回的无名尸。之后久而久之,沧淼门内低级又无亲无故的仆役的尸体,便也埋葬在那里。而燕儿死后的尸体,也在此处。她与另外一人的一日三餐皆是到山下去用的,因着路程还不算太远,也早早习惯了。今日傍晚如往常一般,她和另一人吃完饭后照常一面在老樟树下聊天,一面注意着山中有无人来往,一切皆无不同之处。可诡异的事偏偏在两个时辰后发生了。那时天色已完全陷入一片暗沉的墨蓝色中,燕儿的尸体上却一点一点升起幽绿色的光芒,起初那奴婢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直至后来,她身上的绿色萤火愈发明显,最后化为一团凌厉的火焰。待火势消散后,尸体已经完全焦黑,看不出半点人样,只是燕儿死前身着的鹅黄色长裙却保存完好,着实奇怪。

        此时虽是夏夜,可身处神山之中,却还是抵挡不了侵袭而来的点点寒意。沈见月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警惕地望向四周,“尸体突然焚化,衣服却保存完好,怎么可能啊?!”她面上尽是疑惑不解的神色,眼眸深处却含着几许无法消散的恐惧。

        那婢女有些抵触地四下张望着,倒是苏扬手提着往日使用的那个破旧木箱,径直向尸体处走去。

        只见他利落地从箱子中取出验尸需要用的材料,神色沉静如冰,仿佛整个人都被霜雪锁住了一般。

        沈见月咬着唇,眼中有墨灰色的惧意飞快掠过,不过须臾,便消失不见。幸而她之前曾在书上看过不少奇闻异事,也常见沧淼年长的弟子从山下带来各种死状新奇诡异的尸体,不过那些只是一见罢了,终究未曾真正接触过尸体。

        她上前几步,依稀听得苏扬在一旁轻声念着什么:“面部烧焦,无法辨认;眼睛干涸,无法辨认……”

        沈见月蹙眉,疑惑道:“什么无法辨认,这尸体难道不是燕儿不成?”

        苏扬的手上套着一双极薄的皮手套,他的手指本就修长好看,这样一来,沈见月不禁多看了几眼。仵作验尸为了防止尸变或是尸体上残留毒素,所以常备一双手套,为此,她也并不在意。

        隔了一会儿,只听苏扬说道:“尸体烧毁一事本就离奇,再加上这具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地方都是人体的重要辨识位置,自然要查看一番。”

        苏扬接着又从箱中取出一件类似木头的物件,放在尸体身上仔细听着。沈见月知道,此物名为听骨木,是仵作在验尸时听取尸体内脏的变化程度所用,此刻她心底竟然茫茫地对苏扬生出了些许莫名其妙的佩服。

        他神情一变,眼中即刻被墨色的阴翳占据,他似乎是在与人交流,抑或自言自语:“怎么会?内脏全部化为灰烬……”

        他的声音极小,几乎茫不可闻,身旁的沈见月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思索道:“我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说,一日在街上,有一人突然静止不动,身边的人催促他,他却还是保持着纹丝不动的姿势。直到后来有人查看,才发现他的身体已经烧焦,更可怕的是,他的五脏六腑,都化为灰烬了!”

        “嗯。”苏扬颔首,“书上有记载,这是人体自焚。”

        她见他毫无再说下去的兴致,不禁对他这种怪性子有些诧异。还未反应过来,却见身旁一副手套。他淡淡道:“带上吧,两个人更快一些。”

        望着沈见月笨手笨脚的模样,他的嘴角不觉微微扬起,不过只一瞬,便被掩埋在了他寒冷如霜的侧颜中。

        苏扬问道:“燕儿身上有什么特别明显的特征吗?比如胎记、黑痣什么的?”

        一旁的侍女凑上来,小心翼翼道:“奴婢以前和她一起干过活儿,她手背上,好像有一个红色雀斑。”

        沈见月皱眉,“尸体的手掌都成焦炭了,哪里看得出什么雀斑吗!”

        只见尸体的手部全是焦黑一片,只有手指处焚烧痕迹不算太严重,隐约可见女子素白色的皮肤。

        她随便翻了几下尸体,烦躁道:“也不知道楚姐姐现在如何。她那琵琶还在我屋里放着呢,琵琶最是难保养了,又沉,又要抹粉调弦的,天气不同音色还有变化。还不如我那琴呢!”

        苏扬侧首,“你动作轻点,尸体手上的茧子都被你拨下来了。”

        “哦哦哦,知道了。”沈见月拾起被她无意中剥掉的白色皮状物,又抬起燕儿的手,不觉泛起了一阵疑惑,“这茧子生长的位置怎么这么奇怪?”

        苏扬轻轻瞥了一眼,眉心若峰峦曲折一般,“倒真是,绣花、捣衣……都不像。只是燕儿的手掌似乎比常人的手都要大了些。”说着他将燕儿的手与自己修长白皙的手在月光下做对比,只见尸体的手比自己的都小不了多少。

        他微微凝神,心中似乎有了结果。

        “哎,不对啊!”原来是身后的婢女,此时她凑在沈见月身后,还是对尸体有几分抵触,可眼中却尽是疑惑的意味,“燕儿的手我见过,是十分纤细,不过实在称不上大。”

        沈见月蹙眉,眼中藏着几分惶然。倒是苏扬,面容依旧沉静如一潭春水,不见丝毫悸动,“这是一个较大的疑点,除此之外,便无其他特殊之处了。燕儿在沧淼干的活儿不重,这具尸体身上也没有干过粗活的痕迹。此刻穿着燕儿的衣服,又面目全非,似乎无法看出有人冒充的证据。”

        他脱下手套,又从箱中取出一沓黄纸,默默念了一段往生咒,才缓缓起身。

        也许是夏日燥热,抑或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过于久了,她只觉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眩晕涌上心头。沈见月环顾四周,道:“咱们快走吧,呆久了有些晕乎乎的。”

        苏扬点点头,随即收拾好木箱。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手上动作一顿,面上闪过一道不安之色。他的目光立即落在了沈见月姣好而清纯的容颜之上,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这分明是个傻得不能再傻的话,可他清冷的声音中却仿佛有道无形的剑一般,压迫得人不得不去回答。她歪着头想了半天,显然对这个问题感到有些不解,半晌,她说道:“我说我有些晕。”

        “不是这一句。”他矢口否认。

        “那是……”她远山一挑,烦躁道:“那是什么?你……”她的灼热目光立即碰上了苏扬恍如冬日寒雪的眼神,神色稍有缓和,试探着问:“我说……手指上的薄茧?”

        “不是。”

        “那是琵琶吗?”

        苏扬微有一怔,眼中有一道璀璨星光闪过,流水似的月华映照在他俊逸清癯的脸上,素白衣袂翻飞,愈发显得他此刻如谪仙般飘飘。

        终于,他平日里冰冷的不带半分感情的脸上缓缓漫出一抹笑意,那尖锐的面部轮廓也因此而柔和了几分。

        沈见月的一双桃花眼不经意对上苏扬深邃的眸子,她竟有些惊讶,先前未曾仔细打量过苏扬,只是觉得他长得有些娘娘腔腔。仙君曾笑言,风洛晨生得极是俊美,若及不上他,便是次等容貌,若是胜过他,便是娘娘腔腔。此后,沈见月也不知怎的,这句话,就跟烙印似的深深刻在她心中。

        然而眼前这双眼睛,虽算不上是人间绝色,却意外的纯澈透亮,蕴有灵气,仿佛只看了一眼,就能让人记一辈子。便是全天下之人,也只有他一个才有如此倾绝众生,清气纵横的少年。

        说来也怪,那晚,她似乎从苏扬的眼中依稀瞧见了自己的身影。

        好像过了许久,又或是他反应到了沈见月脸上的不解,才敛容道:“琵琶。尸体手上的茧子是长期弹奏琵琶,按弦、使用拨子时留下的。”

        沈见月立即会意,道:“燕儿已在沧淼有三年了,婢女又不是常有空闲的活儿,定不会弹奏琵琶。所以,这具尸体不是她。”

        苏扬点头,旋即向那名侍女道:“我们先回去了,之后尸体若是有异样,立即通知我们。”

        山中独有的清爽气息,沁人心脾,伴着踏过地上松软树枝的声音,让人在无知中生出几许安和。

        苏扬与沈见月行走于沧淼山间小道之中,他比她略快几步,只见颀长身影遥遥走在前头,无端令人生出些绮念来。

        她约莫是有些无聊,问道:“既然这具尸体并非燕儿,那她是谁?燕儿的尸体又去了哪里?还有,两具尸体怎能凭空对调?定是有人动了手脚,还不能叫看管的侍女发现……”

        待她说完,苏扬的声音立即从前面传来,他的声音清凉温润,令人顿生欢喜之感,“天下的琵琶伎不可计数,这一点暂时待定。尸体不可能自动行走,自然不会凭空消失,但若是不被人发现,只能借着出入沧淼的车辆队伍,派人去查即可。不过……”

        他的语调中逐渐有魅惑的意味盘旋其上,一字一句都叫人听着心惊,“我方才在验尸的时候,嗅到了一股香料的气味。”

        沈见月脚步一停,“我一直有一个疑问,这具尸体究竟是活着的时候自燃,还是已经成为尸体后自燃的呢?”

        苏扬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也随她停下。他的目光逐渐落在了山下的灯火烛光,丘壑田地之上。他的神色自如而淡然,丝毫未见半点忧色。只听他淡淡道:“若是将这一切串联起来,那便只有一个说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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