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平定
山野小路上,一个少年持剑而行,身姿挺拔,气宇轩昂,路边拾柴的老翁见到,都不由得笑眯眯地看上许久,大着胆子问一句:“小公子可是绝尘派的门生?”
那人也报以笑容:“是啊。山路陡峭,您小心些。”
“欸,好嘞,多谢小公子!”绝尘派的弟子往往目中无人,傲慢自负,多半不会理睬这些普通人,然而此人却亲切和善,老翁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刚下过几场雨,春意渐浓,雨水温润,空气中便有几分清新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然而墨千允却心事重重。
守卫的人见到他,立刻让开道路。墨千允略点下头,往前走去。
他这是要去找师父。然而却不见师父的踪影,他猜想多半是闭关了,自己不便打搅,这时,师父身边的助手赶来,说:“师父让你去明静堂。”
墨千允匆匆而去,师父正坐在房间中央打坐。
绝尘派历经百年,也是修真界中鼎盛的门派之一,现在门主名叫华岐,字千秋,修为高深,只是平日深居简出,为人低调,所以对他的关注甚少。在墨千允的印象里,师父一向是温和的,然而有时却严厉且有些暴怒无常,他对师父的态度是一种本能的敬畏。
华岐察觉到他来了,问:“听说你为沧淼平叛出了不少力,早已声名远扬了,怎么样啊?”
墨千允道:“只是尽微薄之力,哪有别人遇到难处,自己坐视不管的。”
华岐的语气总是带着几分疑问的味道,这令他总是惴惴不安。
“嗯,不错。”华岐赞叹,“这才是我绝尘派弟子应有的风度与品质,现在的后生都娇生惯养,目中无人。”
墨千允发现华岐的声音有些中气不足,表面没什么,他与师父呆久了,觉得他是受了伤或生了病,几次想问,却被按捺下去了。
“师父……我……”墨千允不想说那些无用的话题。
“你怎么了?”
墨千允欲言又止:“那件事……”
华岐:“说吧。”
“风洛晨与沈思墨在柳家发现了我父母与风轩的佩剑。”
华岐心中一动,转过身来,面色有些苍白,正眼看着他,从上看到下。
真的好看,容颜俊秀,丰神俊朗,熟悉的桃花眼,微微弯起的唇角,高挺的鼻梁,甚至眼里的淡淡琥珀色,都几乎一模一样。但他的声音、神色、一举一动都处处又透着那个人的影子,不愿提起的那个人,如何都摆脱不掉。
“你还是太年轻了,容易被世事所蒙蔽,很多事情你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师父不会害你,
当年你父母死状如何凄惨,若不是……”
说到这里,童年梦魇的那一幕倒映在墨千允的脑海里久久不散,时至今日他看到仍然会觉得胆寒。
“师父,我一定会听您所言。至于那件事,我也有我自己的定夺。以我的实力,如若贸然行动必然是以卵击石,只有暗暗查找机会才能一举复仇。”墨千允忍住愤恨,沉声说。
华岐颔首:“这就对了,年轻人心气浮躁,要让自己沉定下来才能稳妥。”
墨千允说:“师父,我看您身体似有不适,需不需要我去山上采集仙草灵血?”
华岐一愣,旋即说:“好。经历此事,你真是长大不少啊。”
墨千允起身离开。他心里五味杂陈,思绪纷乱。他一直以来对师父都是恭敬尊重,甚至有点畏惧的,然而今日,他的内心深处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反抗,微小的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
方才和师父说话时,他眼前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楚照君的面容,他既满怀愧意又忍受不住深重的恨。对了,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拥有一切想拥有的,而不是做一个卑微的蝼蚁,一言一行都要听他人的摆布,他做好一切事情,为爹娘还一个公道之后,他便要一件件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每一件事都不能有任何的疏漏。这是他的执念。
很快到了后山,华岐总是需要灵血仙草来补充灵力,增进修为,往往要墨千允为他收集灵血,采集仙草。
山中是灵兽所居之地,华岐要的灵血便在灵兽身上,这些灵兽没有成为坐骑、看家护院甚至是参与战争的本领,毁坏村镇搅扰居民倒是擅长,因此也算是为民除害。
此地的灵兽吸食日月精华,功力格外深厚,有时还会吞掉几个樵夫路人,许多仙士都未必抵抗得过,墨千允也将它视为大敌,每次来都凶险万分,有一次受伤晕倒,幸得好心人相助。
然而随着采集的次数变多,他的功力竟然越发强盛。
灵兽嘶叫几声,前蹄高高举起,在山涧中来回跳跃,墨千允面色无常地望着灵兽耀武扬威的模样,他眼中尽是厉色。
墨千允拔出剑,冷眼注视着灵兽。灵兽猛然前扑,大吼一声,气震山河。墨千允并不畏惧,举剑前刺。
灵兽张开嘴,露出尖尖的獠牙,墨千允闪身避开,借机转身到灵兽视线盲区,快速斩下,灵兽的后腿顿时裂开一道血口。灵兽感觉到痛楚,惨声尖叫,动作越来越凶猛,不断地跳着,地上的石头树木随之摇晃。
墨千允俯身半跪,保持平衡,灵兽正好从上跃起,他挥剑划开灵兽的肚皮,鲜血流淌。
灵兽的动作减弱几分,却依旧凶猛,尖锐的爪子疯狂地向前抓挠着,墨千允不断后退,灵兽的速度始终追不上他的速度。墨千允早已对此地的地形熟悉至极,后退时踩住身后的山石凌空跃起,趁灵兽受伤反应减弱,又将注意力全然放在他身上时,蓦地翻身骑在灵兽的背上。
灵兽感觉到,不住地翻腾跳动,想将背上的人摔下去,然而墨千允一手紧紧抓住灵兽脊上的棱角,一手握剑不断刺向灵兽的要害。
灵兽无可奈何,想要喷出火焰,就在这时,墨千允抢先一步刺在灵兽的眼睛上,双眼灼痛至极,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不停地叫喊,以呼唤同伴,可墨千允设好了结界,灵兽的叫声无论多么凄惨都没有一个人能听到。
墨千允从灵兽的背上翻身下去,再次补刀,灵兽深受重伤,却依然顽强抵抗,猛地咬住长剑。
墨千允心道:“自不量力。”他冷笑一声,反而借剑之势用力向下捅去,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他的侧脸上,格外妖艳。
墨千允取出锁灵囊,将灵兽头顶的鲜血盛放在里面,系上锁灵囊的袋子后,立马散发出荧荧的光芒。
真是奇怪,初次取灵血时差点丢了性命,现在杀死灵兽却轻而易举,反而隐隐有种快感,他的修为与法术按理说不会增长得这么快,难不成是多次前来已经熟悉与灵兽较量的招数?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
墨千允注视着散发着光芒的锁灵囊,目光几乎要穿透。
他擦拭掉脸上的鲜血,换过衣服归整好一切之后,带着锁灵囊去给华岐。方才的凌厉邪魅只停留在与灵兽较量的一瞬,此刻又是那个翩然如玉的墨公子。
一位身着青衣的中年男人正从明静堂中走出,华岐站在他身后相送,两人有说有笑,仿佛多年好友。墨千允知道有客前来,不便打扰,只好拿着锁灵囊站在一边。
“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华岐唤道。
墨千允走过去,华岐介绍:“这是陈宗主。”
他恭敬地问安:“陈宗主好。”
“嗯,不错。先前总是听说绝尘派有个不可多得的弟子,以为是传闻罢了,没想到今日竟真的见到,此言不虚啊。”
“陈宗主过誉了。”
陈宗主又闲谈几句后对华岐说:“华门主,我先回去了,改日定当携礼登门拜访。”
陈宗主走后,华岐嘴角仍然带着一丝温然的笑意,他侧身拍了拍墨千允的肩,说:“真是个好孩子,陈宗主很喜欢你呢。”
墨千允忽然就觉得他这句话很茫然。
“孩子长大了,以前总是拘着你,现在你学有所成,为人正直,师父大可放心。你可以出去闯荡了。”
墨千允惊喜道:“真的吗?”
华岐笑:“我还能骗你不成?”
墨千允将锁灵囊递给华岐,说:“多谢师父!”然后即刻跑了。
“到底是少年心性。”华岐看着他的背影,半是感慨,半是叹息。
此次玄瑶宫打败,被捕的余孽有些至死不认,有些因惧吐露实情,茫然不知的对手一下子多了不少重要信息,玄瑶宫这个潜伏在黑暗之中的庞然大物也渐渐露出形状。
年轻的弟子们经此一战开阔眼界增加实战技巧,沧淼更是因此加深了对于实战的教学,而不再拘泥于课本上的一笔一划。沈自廉老家伙多多少少明白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决意改过自新,也改过沧淼。几位仙君再不水火不容,虽然各持己见,却和而不同可以一起讨论研学。
总之一切都在向更好发展,然而却不得不提出一个问题:未来的女君该如何?
自十七年前一场预言起,每一个小有名气的门派开始着色于女弟子,只是为了能一举成为女君不仅给家族、门派带来荣耀,还可以掌握大权,修真界几乎握在手中。只因这小小的一句话给诸多门派之间带了了永远的裂痕,彼此猜忌互相利用,所传扬的道义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自私和贪婪。
先前沧淼一心要将杰出的女弟子培养成一代女君,为此耗费不少心力,其他学院当然也是如此。不过经此一事对于名声与势力的执念消除大半。
几个学院因沧淼突如其来的乱子而提心吊胆,纷纷查找自己学院中是否有玄瑶宫等组织派来的暗探奸细,竟然取得不少收获,对玄瑶宫以及其他旁门左道的小组织都是重重一击。
于是沈自廉扬言门派之间要团结互助,不因个人利益而做出违背道义之事,应一同抵抗黑恶势力,铲除奸雄,扬善传道,才能令仙道千秋长存,各大学院蒸蒸日上。
此言一出,受到所有人的称赞,门派学院之间的隔膜慢慢消除,凝聚成一股力量。四分五裂互相争斗只会两败俱伤,而共同御敌携手并进才会越来越强。
宇瑶长老白鸿邈提议可以每个门派选出最为拔尖的弟子,跟着长老、仙君处理事务,这些弟子要德才兼备,不仅修为高强,还要懂得如何治理学院甚至仙道。每个学院选出弟子作为领头者,和其他门派的弟子一同商量讨论各种问题困难、共御外侮。不仅可以使诸多门派更加团结,还能培养新一代弟子,为未来做准备。领头者一年一换,每个人都可尝试,同时也增加了学习的多样性。
此举一出惊人,无不叹白鸿邈之奇才,连一向与之不对付的沈自廉都连连赞叹。几位长老再三讨论修改后决定施行,既然是白鸿邈提起,就该从宇瑶学院开始轮换。
白鸿邈虽然是个不可多得的英才,可宇瑶优秀弟子却没有几个能叫得上名字的,尤其是他那个傻缺儿子——白若瞻。
白鸿邈格外爱惜这个独子,屡次有意将大业传给他,奈何反对的人能站满宇瑶整个校场,他只好按下念头。白鸿邈倒也不恼,本以为他照例捧出儿子,谁料竟挑选了几个像模像样的弟子,还给白若瞻安了一桩亲事。
这这这太吓人了!
然而惊讶之余更叹惋嫁给傻缺的那个姑娘,唉,真真是可惜了。白若瞻娶的是琼苑弟子锦瑜,这个女孩是琼苑中数一数二的弟子,父亲是颇有名望的仙士,才貌双绝,样样精通。只是配上一个啥都不行还随时可能挂掉的浪荡公子……
此事大大不符白鸿邈一贯作风。
结亲一事定在七月十六,是个好日子。
此事暂且搁在一边不提,沧淼又多了一门课程,其实也不算是上课。仙君长老忙着培养弟子,将来好扬眉吐气。沈见月作为不二人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她在心里把沈自廉和白鸿邈大骂一顿,第二天顶着一张冷脸去上课了,还准备大闹课堂。
她本以为自己这算丢尽了脸,想不到自己竟然算最守规矩又勤奋好学的。不知就里的喻夜仙君从头到脚将她夸了一通,然后高高兴兴禀报长老说沈见月天资如何如何异于常人,行事作风如何如何沉稳冷静,学习如何如何勤奋刻苦。当她收到表扬后一直在怀疑这究竟是不是自己。
倒霉的沈见月成了每天课业最多的弟子,也是最被寄予厚望的。她忙着大大小小各种事抽不开身,一会儿要解决山下镇子王大娘不知该如何挑选儿媳,一会儿又要派人去支援凝骄弟子打怪,真是忙人一个。
然而她竟然意外发现自己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成长了不少,看书不眼花了,听课不困了,也不那么放纵贪玩了,甚至晚上睡觉都不害怕了(大概是太忙没有睡觉时间)。
沈见月抱着她的楚姐姐感叹:“我觉得自己被沧淼磋磨老了十岁。怎么办啊,我才十七,感觉就要步入老年了……”
诸如此类的话楚照君听过不下十遍,耳朵起了茧子,已经到了沈见月说上句她就能流畅完整地把下句说出来的地步。
由于沈见月忙得不可开交,楚照君闲的长出蘑菇,风洛晨也由衷觉得自己这个妹妹要向躺平的方向发展,决定让她独自一人出去转转。
出去转转!还是独自一人!这个消息在年轻弟子当中绝对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听到消息的楚照君从床上一跃而起,确认再三后激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要准备行囊,草草收拾好出发又发现忘了带剑,找了半天找不见,最后后山小溪成功找到。似乎是叉鱼时忘了带回来了。
四五月份,正是春夏交际之时,临安舒服极了,人间天堂不是白白叫的。沧云山每一棵树都枝繁叶茂,青翠欲滴,努力张扬着活力与清爽。
楚照君抬头望着辽远的天空,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拍着翅膀飞过。山花的芬芳气息萦绕在鼻尖,耳边时不时传来雀儿的欢鸣。
她虽在沧淼以一敌十,曾与各路人士交手,却从未独自外出闯荡过。年少心气盛,半是兴奋半是忐忑,她知这江湖水深火热。
既然风洛晨应允,她也没什么好怕的,楚照君加快了脚步,只觉格外舒适。
沈见月在沧淼学习处理事务,风洛晨继续追查父母死因,每个人都有重要的事情去做,她当然不能闲着。
楚照君走到山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接连不断的叫卖声,与沧淼的环境天差地别,充满人间烟火气。
不经意地抬眸忽而望见人群中站着一个少年,就伫立在树下,似是在等着谁。
那身影很熟悉,楚照君意外而欣喜,她径直走过去。
少年觉察到身后有人,转过身仿佛是偶遇:“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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