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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池珏穿过游廊的步伐,充斥着逃离的味道。

  她对池宅留不住什么情分,于是那些山水连廊的景致都成了累赘。

  同样步履匆匆的还有管家,他手上提着雕琢样式繁复的茶点盒,单单看着就像是工匠技法精湛的艺术品。

  池珏直到跨过高高的门槛,方才转身拦住他的去路,“宁叔,不用送了。”

  管家捧着盒子送上:“这些茶点都是你爱吃的口味,夫人起了大早,准备得很用心。”

  “嗯,好。”池珏依旧表现得不咸不淡,接过盒子便要离开。

  管家搓着双手,大概是在犹豫有些话能不能说,瞧见小姐快要上车才多了嘴:“其实老爷和夫人时常念叨你,他们很在乎你一个人在外过得好不好。”

  池珏顿住拉开车门的动作,她回身望去,笑里蓄着莫大的自嘲:“是么?或许那只是片面的假象罢了。”

  “怎么会,手心手背都是肉的...”管家的反驳些许苍白。

  池珏温婉的笑里糅着唏嘘:“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我哪一头都沾不到边,还有...手背上的顶多算是皮。”

  她径直坐进车里,将茶点盒子放到苏桥的外套旁。

  片刻的走神后,她伸手将外套捞起,重新审视那腰口处的破洞。

  苏桥做错了什么,她流了那么多血,疼得不敢叫出声,饿得舍不得吃糖果,到头来却被自己冷漠的驱逐。

  池珏捂着外套匍匐在方向盘上,依稀还能嗅到苏桥身上散发的洗衣液味道,但清新里又混了几分血气。

  她陡然笑了起来,笑得颤动了肩臂,只是那笑声过于嘲讽。

  嘲笑明知道来池宅会受尽指责,却还是要充当知世故的好女儿,又讽刺着自己明明盼了一天的约会,最后又亲手将那份悸动扼灭。

  她倏尔噤了声,想起苏桥听到取消晚餐时的表情,可怜得手足无措。

  不知道,那只破破烂烂又被缝缝补补的‘小熊’还好么?

  她拿起手机满眼踌躇。

  通讯录里,只有【交警小熊公仔】的备注前加了字母A,好像这样就能一眼看到所思所想的人。

  只是清冷与孤傲攀向心口,拼命地阻止她快要破闸的主动。

  *

  苏桥端着一盆热水回到客厅,瞧着小老太看剧看得太入迷,便安静地蹲下身替她脱下毛袜。

  帮外婆洗脚是她乐于孝敬的事,就像外婆会每天早起替她蒸好包子馒头一样,彼此的照顾融进日常的琐事中,质朴又温馨。

  她拿着毛巾擦拭那干瘦皱巴的脚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外婆就在自己的眼皮子下渐渐老去。

  做了一阵子心理斗争后,她还是一鼓作气的选择了坦白:“外婆,那个...我复职了。”

  小老太本是被剧情吸引,听到复职一时没反应过来,磕着瓜子嗯嗯两声。

  苏桥自顾自地说着:“其实复职也好,至少薪资福利待遇也恢复了。”

  小老太突然拔高了音量:“你说什么?”

  这声惊诧的提问后,交谈没了下文。

  外婆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每一个褶皱里都藏着这个家庭或喜或悲的过往。

  她目光沉凝,直勾勾地瞪着乖巧懂事的外孙女,双眼盈着浑浊的湿润,失望也随之溢出。

  在一阵无声的对视后,她趿上拖鞋步履蹒跚的朝卧室走去。

  苏桥拧干毛巾用力抖开,她绷着背脊忘了肩口的疼痛,踌躇一瞬才鼓足勇气开口:“外婆,我...”

  小老太背对着她摆了摆手,似不愿多听苍白的解释,那佝偻的背缩成了一团,掺着几分不肯接受事实的倔脾气。

  看着外婆关上卧室的房门,她怅然地坐进沙发,手里的毛巾已经凉透,冰冷侵袭着她的掌心。

  回忆织起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向沉默不语的祖孙俩。

  那是苏桥快要遗忘的梦想,或者说是她不敢再去奢望的追求——她想带外婆搬离这栋爬了一辈子,怎么也爬不尽七楼的地方。

  除了破案抓人,她并不会更多的赚钱技能,年纪轻轻就能拼到副队的职位,那都是用命搏的,因为只有提高破案率才能得到丰厚的绩效奖金。

  她存了很久很久的钱,那些年最大的快乐的就是站在ATM机前,她会反复细数存款里的金额究竟缀了几个零。

  当距离梦想一步之遥时,她带着外婆去了距离市中心不远的一个小区,小区里的绿化宜人,适合小老太乘着电梯去花园里散步,光线视野绝佳的二手房能眺望中庭的绿景,首付三十来万,分期便是一辈子的桎梏。

  再后来,梦想碎得满目疮痍。

  苏桥回到自己的小房间,矗立在穿衣镜前,准备换一身宽松的衣服。

  她终于看清绷带上的字眼——【讨厌刑警小熊,她会受伤】

  忽而明白,那有趣的女人究竟在气什么。

  简单的字眼里,蓄着池医生心口难开的担心和在乎,此刻变成一张暖宝宝,在苏桥的精神世界里阵阵发烫。

  她找来签字笔,叉掉‘讨厌’后在‘会’字前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不’。

  等到换药时,要是池医生瞧见了,也许是一个不错的小小乐趣。

  坐回到床边,她安静地叠着需要归还的外套。

  领口标签上的logo是她望尘莫及的奢侈品牌,价格远超于她的月薪,于是她的动作变得愈加轻柔,好像稍不注意就会弄坏这赔不起的东西。

  思考了一阵,她瞧着时间尚早便决定出一趟门,得找一家好一点的干洗店,总不能归还时,衣服上还透着一股双氧水的味道,那样会显得很不礼貌。

  *

  Evening  是一间蓝调鸡尾酒吧,光顾的客人大都是精英白领,酒吧的氛围安静且有格调,一杯鸡尾酒就能品尽都市夜晚的安宁。

  池珏只在心情不好时才会光临此地。

  孟常念柔弱无骨地半倚在吧台前,长卷发披散在肩头,衬着吧台暖黄的灯光,像一尊引人遐想的尤物,勾起来往客人的蠢蠢欲动。

  看着好友朝自己走来,她扬起旖旎的笑,转身吩咐:“一杯尼格罗尼,低醇,记我账上。”

  她,是这间酒吧的老板。

  池珏拉开高脚凳坐定,没有寒暄,只是定定地望着调酒师展示需要用到的酒。

  “你今天回池宅了?”孟常念的面前摆着一杯威士忌酸,她就着手指拨弄杯中的冰块,脆耳的磕碰声像是在叩动池珏的心门。

  池珏疲惫地揉着酸软的脖颈,淡淡点头,依旧是金口难开。

  孟常念埋怨:“当你的朋友真费劲,什么都得靠猜,说说吧,你那爹妈又怎么为难你了?”

  调酒师将酒杯放在杯垫上轻轻推到池珏的面前。

  “谢谢。”池珏小抿一口酒,一成不变的味道就像她寡淡无趣的生活,“还能怎么为难?定期被叫回家狠狠数落,然后下了通知...”

  池珏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梗了嗓子眼,她很抵触直呼某人的名字。

  孟常念正要酌一口酒,又停了下来:“诶,话说一半很吊胃口的。”

  池珏晃着酒杯,喉间滚动终是咽不下事实:“安嘉钦后天回来,他们希望我去接机。”

  “有的人就该死在过去,突然诈尸算几个意思?你呢,你怎么想?”显然,孟常念的反应来得更汹涌。

  “有什么好想的,她回来关我什么事?”池珏云淡风轻的反问,但饮了一大口酒,像是借此来吞咽无法消化的过往。

  孟常念与之碰杯,调侃:“你绝情的样子真迷人,我很喜欢~”

  池珏单手托在腮边,她盯着层层涟漪的酒有些出神,消沉片刻后岔开了话题,“常念,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如果是关于家庭和事业,我着实给不了什么高见,若是情情爱爱倒是能支点小伎俩,不过像你这种爱情绝缘体,好像也用不上吧。”

  “哼,还是算了。”池珏吊足了孟常念的胃口,从钱包抽出纸币压在杯子下,“座谈会的报告还没写,先走了。”

  “啧,你这人的毛病挂门诊都不知道该挂哪个科,要问又不问,钓鱼都不带这样钓的!”孟常念习惯了她的性格,嘴上唠叨几句,又只能眼睁睁看她离开。

  这女人别扭的那股子轴劲,从来没人能拉得住。

  池珏走出酒吧,习惯性地深呼吸,冰冷的空气席卷了五脏六腑,像是能褪去酒精上头的浑浑噩噩。

  穿过商业步行街,霓虹摇曳驱散了黑夜的寂寥,她茕茕孑立的身影与周身的繁华格格不入。

  一道戴着毛线帽子的身影行色匆匆地穿过人群,她的怀中抱着蓬松的环保袋,修长挺拔的身姿尤为显眼。

  当两个孤独的人在浮华中不期而遇时,恰到好处的缘分,将所有的光芒和彩色汇聚在彼此的身上。

  周遭的一切失了色,嘈杂被禁了音,时间和呼吸也变得徐徐缓缓。

  苏桥紧紧抱着需要干洗的衣服,她还没找到合适的干洗店,一路兜兜转转惹得鼻息轻喘。

  在见到池医生的那一瞬像是被抓包,莫名的紧张让她下意识地揉皱了环保袋。

  在池珏的眼里,戴着毛线帽子的‘小熊’干干净净的可爱,那藏不住的紧张模样有些好笑。

  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苏桥想要问些什么,但依照在车里口无遮拦的效果,她学会了谨慎发言:“你...嗯...挺巧的...”

  池珏见她支支吾吾,怅然一笑,笑里藏着几分迟来的歉意:“哪儿哪儿都能遇见到你,缘分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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