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首先，不要叫我宝贝。”
长安号游艇。
进入游艇下层后，纪宇洲立马挣脱了被紧握的手。
盛景曜觉得自己好像那过了河被拆的桥，卸了磨被杀的驴。
游艇内部的结构分为三层，每一层都有专门的团队来布置过，并且他们在游艇上随时待命，时刻准备着从游艇上的停机坪起飞，帮某位带着孩子的贵妇人回家取来奶嘴平衡器。
一对打扮华丽的夫妇和他们一同进门，微微向他们点头后进入了电梯，从透明的电梯通道可以清楚地看见，电梯升到了三楼。
盛景曜伸手帮纪宇洲抚平揉皱的袖口。
“你一个人应该没问题吧？我还得去二楼跟我还不太熟的哥哥姐姐，姑姑婶婶，碰个面。”
“或者你跟我一起，正好见家长，反正整个盛家的人都来了。”
他不正经的调笑着。
纪宇洲礼貌地拒绝：“下次，下次一定。”
盛景曜一脸可惜地转身走入电梯，还不忘在电梯中对纪宇洲挤眉弄眼，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这样的宴会纪宇洲参加得不多，认识的人也都局限在电影界，四周三三两两举着酒杯闲聊的都很脸生。
如果俯瞰就能发现，看似亳无规律的人流分布，有一个中心。
位于中心的是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神态年轻但颓然。
纪宇洲也在不自觉地往中年男人那边靠拢，在能看清他表情的距离踱步，无意识地能听见几句身边人的议论。
“你说咱们要不要去打个招呼，毕竟我俩也是靠王导的电影红起来的。”
“先看看吧，等人上前跟他聊天了我们再去，稳妥点。”
“王导这脑瓜子里想什么真是捉摸不透啊，明明拍商业片吃老本就行了，还得碰同性电影这么敏感的题材。”
“谁说不是呢，有名的演员不敢冒险，没名的演员王导看不上，这电影我真想不到谁能来演。”
“怕不是拖到最后撤资了，不了了之。”
“……”
议论的言论流进了王可哲的耳朵，他无奈地笑了一声。
身穿每块布料都来自全球各地的黑色礼服的男人走下台阶，他眼角布有细纹，面相非常和善，举止舒展，俨然一副主人翁的姿态。
人群自觉地朝两边散开，为他空出前路。
盛景曜不近不远地跟在他左侧身后，神态动作难得的正经。
在他对称位置的是他三天两头出现在经济杂志访谈的哥哥，盛景滕。
即使纪宇洲不认识这位大人物到底是谁，看到他身后跟着的两位也猜的出来，这是这次宴会的主人，盛开泰。
王可哲提前起身，早早地站起来迎着盛开泰的到来。
盛开泰彬彬有礼地说道：“侍应生招呼不周，你该上三楼去的。”
“不必不必，在上面反而拘束。”王可哲一扫方才的颓然，“要不是这次的电影投资实在仰仗你太多了，我多半不会来，你知道我在这种场合里不适应。”
他明白这电影的题材敏感，连上映都未必能保证，演员更不一定能找齐。
但如果有盛泰集团的投资流入，情况就大不相同。
盛开泰眼中有一丝停滞，随即便快速收敛起来，看向他左下方的二儿子。
盛景曜也不示弱地回看，带着得意和挑衅的神色。
他俩在沉默中较劲。
一个在说，你干的？
另一个在答，干了咋的？
最终，盛开泰放弃了这场无声的较量。
相比于和儿子置气，更重要的是如何处理这单飞来的交易。
盛开泰从不做亏本生意，钱砸进去了，必须要把王可哲和项目绑死，才能确保他对这次的电影尽全力。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架起来，让这部电影不得不拍，且不能不好。
他让侍应生拿来了提前备好的礼物，羊皮的礼盒上系着高调的蝴蝶结缎带。
礼物是提前备好的，要说的话却不是。
“这是给您和您爱人的礼物，希望您和蒋先生早日喜结连理。”
余鸣市通过同性法案的事情反对声很大，相关风气虽然有所好转，大多数人对同性恋人的身份能不公开就不公开。
游艇遇上风浪有些微晃，艇内却安静异常。
王可哲有一位同□□人，这是圈内流传极广的小道消息。
流言始终是流言，一经认证就不一样了。
这是盛泰集团投资他的条件。
王可哲似乎早有预料，大方地承认。
“谢谢盛总，我会转告他的。”
艇内依旧无声，人们脸上的神态却精彩地呈现着这两句话的份量。
人群中有些骚动。
王可哲带着笑意：“看来我还是上三楼更合适。”
他转向纪宇洲所在的方向，颔首说道：“这位也带上去吧。”
盛开泰有些意外。
他第一次正式打量纪宇洲的样子，看起来很无害，甚至是很有亲和力的长相，脸型流畅而没有锋利的棱角。
但他还是嗅到了，野心。
盛开泰在二楼与三楼巡视，观察各方私交的情况，也顺便与有合作意向人攀谈。
盛景滕一直在他的视野内，他从不担心盛景滕对人际关系的处理。
只是二三楼一只没有盛景曜的踪迹，他有些心不在焉。
许管家走到他身边，悄声地说：“二少爷在一楼监控室帮忙指挥麦克调试。”
盛开泰欣慰地笑了，这么多年，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总算有些长进。
盛景曜站在离麦克不远的地方，不停有人来向他敬酒。
他能出现在一楼是件稀奇事，不少人都想在他面前混个脸熟。
明眼人都看得出盛家父子的关系不对付，不过盛家的教养他还是学了个十成十。
他对敬酒的人都和颜悦色，完全没有居高临下的姿态。
薛维看准时机，凑了上去：“小盛总，您不愧是咱们时尚杂志的宠儿，品味就是不一样，这么绿的颜色在您身上都显得正正好好，可见您的气质确实是出众啊。”
盛景曜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回道：“嗯。”
薛维拿不准他的差别对待，继续献殷勤：“听说您今天进门跟纪宇洲一起进来的，媒体都在瞎猜测。你说说，现在的媒体真是，为了博眼球什么都干得出来，咱们小盛总怎么会喜欢男人呢！”
盛景曜冷冰冰地说：“喜欢男人有什么问题？”
薛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轻声说道：“没问题，当然没问题。您喜欢什么样的都行，我这样的小演员，就算是来给你当狗也不在话下。”
盛景曜满不在乎地“哦”了一声。
薛唯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决定舔到底。
他从口袋拿出一个紫色绒布的方形首饰盒。
“小盛总，上次蹭了您的车，实在不好意思。我特地买了礼物给您赔礼道歉，希望您能笑纳。”
这枚戒指是cui最新出的高奢系列，几乎花了薛唯全副身家。
他对这份礼物很有自信。
盛景曜意味不明地笑笑：“谢了，很贵重的礼物，我能拿出来给大家展示一下吗？”
薛唯狗腿地附和：“当然当然，这是我的荣幸，以后有什么大场合还麻烦您多多提起我。”
盛景曜当着他的面拨通电话，抬头看向三楼。
纪宇洲在三楼认识的人更少，除了对每个人都笑一笑，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干。
他时不时地能感觉到王可哲的目光，这让他像被人观察的小白鼠，有些不快。
为了保持和善的面目，他的脸都要笑僵了，哪怕现在有一个卖保险的打电话来，他也能聊上半小时。
电话响了。
一串没见过的号码。
但对方开口的那一刻，身份就已然明了。
[宝贝，到扶梯这。]
[给你看点好东西。]
纪宇洲走到栏杆边，俯身往楼下看去，电话另一头的人与他对视。
[这个视角不错，就在这待着吧。]
薛唯眼神飘忽，不知道这通话内容他是该听还是不该听。
这语气实在太粘糊。
他没挣扎太久，盛景曜就把电话挂了。
盛景曜走上一楼的展示台，调整好麦克风的位置，拍了一拍，麦克风发出嗡嗡声。
他打开方形的首饰盒，环形的戒指镶嵌着一圈钻石，像是从他的劳斯莱斯上抠下来的。
他的声音从布在游艇各地的音箱中发出：“我是喜欢男的，但不是什么男的都喜欢，你就不要纠缠我了。”
说罢，他刻意往薛唯的方向看去。
场上谈笑着的人们都停下了，也都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几个胆大的直接看向了盛开泰的方向。
盛开泰的脸比要连下三天大暴雨之前的天还黑。
薛维急得脸涨红，匆忙把酒杯放在桌上，用力过猛，酒溅湿了一半的衣袖。
他尽力绷着一副冷静的样子，声音止不住颤抖：“小盛总，你不要乱说，我没有纠缠你！”
盛景曜不紧不慢：“没有吗，你刚才不是说你愿意当我的狗吗？”
麦克风里传出录音，清楚的一句“我们这样的小演员，就算来给你当狗也不在话下。”
[当狗也不在话下——]
[在话下——]
麦克的混响很大，整个游艇上都回荡着这句话。
一艘巨型游轮，在海中央，飘着薛唯的舔狗宣言。
薛维感觉身体里有一股情绪冲上了头脑，管不得眼前的人是不是什么小盛总，也顾不上这里是不是盛家家宴。
薛维怒道：“你这是断章取义，我说这句话是有原因的，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盛景曜看向台下的纪宇洲，答道：“那你放出来的视频就不是断章取义了？”
薛维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哦，小盛总，你是为了替某些人报仇啊，怪不得栽赃我，抹黑我，原来是我挡了你们的道了。”
语无伦次中，他也没忘了倒打一耙。
盛景曜朝后勤室的方向做了个行动的手势：“那就证据说话吧。”
他身后原本播放着盛泰集团标志的大屏幕播起了监控录像。
化妆间。
拍摄的角度很低，像是扫地机器人潜伏拍的一样。
薛维谄媚地笑着，在与纪宇洲短暂的交谈后，他像中邪一样，跪在地上又哭又喊，身体微微颤栗，喉咙哽哽地呜咽着。
他的手中仿佛有计时器，表演的开始和结束都是精准的。
纪宇洲几乎就要对他产生共情的时候，他的表演戛然而止，顷刻间收敛了神色，泪珠还挂在脸上，沮丧的表情就已经换成笑脸，坦然地与纪宇洲握手，垂泪的笑容显得格外诡异。
影片播放到此，结束。
薛维的脸青一阵紫一阵：“这视频绝对是合成拼接的，那个地方根本没有监控！”
盛景曜努着嘴：“看来你演戏之前早有考察啊，但是你看漏了，柜台底下还有个圆圆的小机器人，用来给酒窖测温的，正好对着那个化妆间。”
说着，他从麦克风底座掏出一个圆形的小机器人，将它的摄像头举到记者们的方向。
记者们匆匆拍下这张照片，又继续奋笔疾书：“好劲爆，先是解围，再是澄清，霸道总裁与娇妻影帝，他们没一腿天理不容！”
现场的数十台微型相机都对准薛维，拍的他头晕目眩。
眼尖的记者看到了三楼栏杆处的纪宇洲，给他拍了两张特写，明天或许能放在杂志扉页。
薛维指着摄影机，对着记者骂：“别拍了，再拍告你侵犯我肖像权。”
一楼的动静太大，以至于楼上的人都纷纷停住，凑近栏杆围观。
盛开泰缓缓下楼：“胡闹什么？盛家家宴是你能来搅局的吗？”
他的出现让游艇上的人都不敢再议论。
薛维连忙解释：“盛总，我没搅局，都是小盛总给的邀请函——”
盛开泰正色地呵斥道：“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盛家的人邀请你来，特意害你了？”
薛维慌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盛开泰朝门口方向挥挥手：“保安，把他轰出去。”
四个精壮的保安架着他往外走，薛维身上的西装被拉得皱皱巴巴，因为挣扎，衬衫的扣子也松开了几颗。
越朝门口走去，薛唯的样子看起来越狼狈，被扔出门口的时候，薛唯已经完全没有参加宴会的得体样子了。反而像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装扮。
盛开泰走上展示台，在只有盛景曜能看到的地方，漠然地看了他一眼。
盛开泰恢复了一贯的慈祥神态：“招呼不周，宴会继续，大家不必介怀，本场宴会结束后我会为大家准备好罗曼尼康帝蒙哈榭特级园干白作为伴手礼。”
场内没有响起应有的掌声，除了薛唯的闹剧，还有众人更关心的一点，这一点不说清楚，怎么也不算是解释完毕。
这批记者等着看盛总对着突如其来的出柜怎么解释。
盛开泰开明地说道：“除此之外呢，还是要尊重年轻人的选择，喜欢男还是喜欢女都很好，只要为人正直就好。”
事实上，无论盛开泰怎么回答，明天的娱乐新闻都少不了铺天盖地的报道。
记者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
没一会儿，宴会就恢复了表面秩序。
盛景曜在一楼转悠，极快地扫视周围，不出意外地在角落找到了捏着酒杯的纪宇洲。
他还是不习惯在三楼，悄悄溜了下来。
盛景曜上前：“宝贝，这次的处理你满意吗？如果你答应我上次提出的条件，你们公司违约金的事，我会处理得更漂亮。”
这次出手平息霸凌的小风波，是他给纪宇洲的一个试用版，像商场里免费试吃的拼盘，最终目的，就是让他把正式版买走。
纪宇洲忽视他的请求：“首先，不要叫我宝贝。”
盛景曜认真地想新称呼：“啧，那叫你纪老师？”
他见纪宇洲没有回应，干脆打起了感情牌。
“一会儿盛总肯定得骂我，你要是还不领我的情，我可就委屈了。”
他把尾音拉得长长的，像软钩子。
纪宇洲自动免疫了撒娇，精准捕捉到了重点：“我当然领情，谢谢小盛总。”
盛景曜委屈地眨巴着眼睛：“别光说啊，你可得想办法报答我。”
纪宇洲敷衍地点点头：“下次一定。”
十一点，人流渐渐散去。
盛景曜坐在一楼最显眼的位置，仿佛在等些什么。
管家：“小盛总，盛总他找你。”
盛景曜整整衣服，漫不经心地说：“去挨训喽。”
二楼一直有一个装了隔音棉的房间，盛景曜是这里的常客。
盛开泰坐在摆着万年青盆栽的桌子后，即使没人能进来的房间，他也希望营造出雅致、有涵养的氛围。
盛开泰依然穿着刚才的礼服，神色间完全变了。
“你什么时候计划的闹这一场。”
“没有啊，突发事件。”
盛景曜说得理所当然。
“突发事件？别以为我不知道，这监控是特意从子公司调出来的，他们不拆穿你罢了，是觉得我这个老东西没用了，什么都看不出来？”
上次这么挨骂还是在上次，盛开泰已经很久没有冲他发过火。
风平浪静到他自己都怀疑接下来的日子里，家里会是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了。
盛景曜有些自嘲地说道：
“哪敢啊，帮娱乐圈肃正风气，也是我应该做的。”
盛开泰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刚才彬彬有礼的绅士无影无踪，好像被野兽入侵了他的灵魂。
这才是盛景曜所熟知的父亲。
“娱乐圈娱乐圈，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哥哥一样，帮忙打理一下家族的事务。现在盛泰看着如日中天，但是资金流很紧，稍有不慎就会出问题，你倒好，花这么多人力物力去查什么监控。”
盛景曜下意识摸了一下脖子：“有哥哥在就够了，我就干点我爱干的事情吧。”
盛开泰稍微解开领结，语气不屑：“你爱干的有一件正经事吗？那个姓纪的他现在自己浑身腥。你图什么？”
“王可哲的电影，你不要沾边，虽然电影已经和他的名誉挂钩了，风险还是不小。投资的事情到此为止，这笔投资无论回报比符合，我都不和你计较。”
盛泰集团冠名了王可哲选角色的恋爱综艺，投资到这一步，盛景曜按常理确实应该退出了。
不过现在，情况已经有变化了。
盛景曜：“王可哲那档综艺，我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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