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让你们全部下地狱◎
一直以来,巴黎科学院有着传说中最热门也最顽固的两大悬赏,已经足足挂了好几个世纪。
这两大长寿悬赏一个是永动机,另一个则是在海上准确测量经度的方案。
前者是因为无数人前赴后继,无论怎么精妙的设计,似乎总是差那么一点点——也是那种“只差一点点了”的诱惑感让更多人继续研究。
而后者则是因为悬赏金最为丰厚,达到了惊人的五十万里弗尔——毕竟这种技术对于航海来说至关重要,而海上贸易可谓是最最赚钱的行当。
几个世纪过去了,永动机依然没有人研究出来,记载悬赏金的记录单都换了好几拨。
而海上经纬仪倒是设计出来了,设计者钟表匠也领走了一部分赏金。可惜,这种设计对于仪器零部件的精度要求太高,实际使用时总是多多少少有误差。要知道,仪器的一点点误差,在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洋上,最终可能会带来致命的后果。
也正是因此,在巴黎科学院几乎每年都会宣布一批新悬赏并撤掉作废悬赏时,这两个老顽固就这样一同坚持了好几个世纪——虽然现在几乎已经不再有人提交设计申请,这两个悬赏也就更多成为了某种标志性的谈资。
直到这个热闹的夏夜,其中一个悬赏被撬动了。
“能量守恒?我不明白。”安培迷惑地嘀咕道,“如果能量守恒的话,不就正说明永动机可以存在吗?”
他只是下意识地自言自语,这是他整天和自己玩的习惯。
不过,他的肩膀被拍了拍,“你知道牛顿第一定律吗?”
小男孩回过头来,发现拍他的是一位大眼睛的黑发青年。青年笑眯眯地蹲下来,与他面对面平视,“就是那个运动定律……”
“哦,我知道!”安培很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如果不受外力作用,物体会一直匀速直线运动或保持静止!”
“对了!”伏特向他竖起大拇指,“你可真厉害,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捅蚂蚁窝。”
安培不自在地摸了摸背后的衣角——他现在也喜欢捅蚂蚁窝。
伏特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所以,你看,为什么运动的物体最终会停下来呢?”
安培顿时瞪大了眼睛:“啊——我明白了!如果能量守恒,永动机就不能永动,是因为还有摩擦的损耗。”
“你太棒了,我为你骄傲!”伏特满面笑容地拥抱了安培,而小男孩害羞又笨拙接受了这个拥抱——作为法国北方人,他还不大习惯意大利人这种过分热情的性格。
“来认识一下,我是意大利的亚历山德罗·伏特。”伏特握住他的手。
“我……我是法国的安德烈·安培。”安培像个大人一样紧紧回握了青年的大手。
……
瓦特觉得很尴尬,非常尴尬。
他原本已经在来之前做了各种预防准备——虽然他的第一项专利还没完成审批程序,但他一口气把他所能想到的几乎所有蒸汽机改良方案都抢先申请了专利。
蒸汽机应该是属于他的!那样他才能把完整的专利权握在手中,大规模制造出售时便不用再与别人分一杯羹。
他一直警惕着别的竞争对手,因此才会那么容易就相信了两位法国学者的谣言,还傻乎乎地跟着他们来了法国。太丢人了!
他原本没有资格来这场沙龙,又担心巴黎科学院会排挤他一个外国人,提前说明来意的话会阻挠他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所以还是借与他同来的斯密教授作为英国皇家学会会员的名义向巴黎科学院提出申请,这才得到了入场券。
格拉斯哥大学最德高望重的斯密教授,就在现场目睹了他的窘况!
瓦特简直要无地自容了。
他脸上发烧,想要尽量不引人注意地离开这里,没想到却被人从背后叫住了:“瓦特先生!”
嘶——瓦特感到牙痛。
这声音这么熟悉,一听就是那个被他错怪的少年。他还想干什么?
他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很是沮丧地点点头:“很抱歉,我是被人误导了……我并不是有意要……”
“哦,没关系。”少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很多人看我不顺眼,我相信他们如果有机会拉一个无辜的人进来诋毁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天知道其实尼古拉长舒了一口气。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自己研究蒸汽机——他的兴趣和专业在电流与能源上,不是动力机器。
五年前,他很努力地试图寻找一位英国工程师瓦特,但花了足足一两年都没有任何音信。没有无线电通信的世界可真是令人绝望。
最后,他等不下去了,决定自己动手。
……没想到,他没找到瓦特,瓦特自己送上门来了。
专业对口的动力机械工程师,不用白不用!
他很是郑重地说:“这些不重要,都过去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想跟您商量——您要不要考虑一下参与内燃机的研发?”
……
眼看场内的学者们都开始兴奋地讨论新的悬赏,安塔妮亚去找了宫廷礼宾的沙龙接待员。
“伯爵先生,请您帮我查一下,与这位瓦特先生一同来的人是谁,介绍人是谁。”
“哦,稍等……”礼宾官翻了翻记录的册子,“介绍人是科学院见习学者默莱尔和汉斯。”
“我明白了。”一旁的路易咬了咬牙,“一定是他们想害特斯拉先生!”
安塔妮亚点点头:“很有可能,不过还需要再确认一下,可别冤枉了好人。”
礼宾官犹豫了一下,“不过,殿下,他们介绍的不是瓦特现实本人,而是英国皇家学会会员亚当·斯密。是斯密教授将他带进来的……您知道,每位正式受邀客人都能带一个人来出席。”
“亚当·斯密?”安塔妮亚惊讶地反问道。
“是的,登记研究身份是格拉斯哥大学荣誉教授。”
安塔妮亚吸了口气:“这真是太好了……请帮我与他的随从接洽一下,邀请他来凡尔赛宫中。”
路易有些兴奋地问:“咦,他是研究什么的?”
礼宾官看了一眼:“哲学。”
“啊……”路易眼中的好奇顿时熄灭了,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他转向安塔妮亚:“不过,他现在不是就在这里吗?你可以直接过去找他。”
“哦,路易,”安塔妮亚叹了一声,“要找他说的事……说来话长。”
第二天下午,47岁的英国教授亚当·斯密受邀来到了凡尔赛宫里王妃的会客厅。
虽然英法之间龃龉不断,但只要没打仗,国王之间的冲突并不影响人员往来。
他曾经得到过英国国王乔治三世的接见,但还是第一次来到法国的凡尔赛宫,对于王妃邀请他想谈些什么也毫无头绪。
毕竟,他是个哲学教授——可是一个女人难道要跟他谈哲学吗?
结果,王妃刚一开口,他就发现他错了。
王妃的蓝眼睛里满是求知若渴的光芒:“斯密先生,您在专业领域里非常有建树,我有一些问题希望能向您请教。”
“啊,”斯密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上的假发,“这……好吧……您请说。”
他没好意思说,但他真的不想给女人解释,哲学教授真的不知道会流行什么首饰和裙子款式啊!
“是这样的,如果一个国家遭遇了严重的经济困难——严重到民众都吃不饱饭了,军队发不出军饷,这会是由什么导致的?又该怎么做才能解决问题呢?”
在凡尔赛宫多待的几世纪对于增长经济学知识并没有太大帮助。安塔妮亚直到现在,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当年法国会穷困潦倒到那种地步。
要在十八世纪的法国防止上辈子的经济崩溃,最顶尖的学者是重要的资源。毕竟,在此后的几个世纪,英国迅速崛起超过了法国,成为了最强大的国家。
“这个……”斯密一时愣住了。
他没听错吧?面前这位不到十五岁的小姑娘,欧洲大陆最富有的皇帝弗朗茨的女儿,最强盛的法兰西王国的王储妃,居然在问他经济困难该怎么办?
看到他的表情,王妃马上补充道:“别担心,我只是好奇而已。您当做这是个学术问题就好。”
“哦,好的……”斯密这才回过神来。
这倒是巧了。他今年刚刚开始写自己的第二本书,也是他花费了许多年收集材料、深入思考,最为看重的一本书——他打算命名为《国家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
这本书其实就在研究王妃提出的这个问题。
“您说的这个问题相当好,不只是一个学术问题,我想,还是决定我们各国存在的问题。”斯密认真地说。
“几世纪以来,人们都觉得贸易带来财富。但我想跟您说,不是这样的。”
“希望您不要觉得厌烦,为了回答您的问题,我需要解释一些基本原则——贸易只会让财富换一种形式,比如您用一百里弗尔买了一群羊,或者将一群羊卖了一百里弗尔,您手里的财富都是不变的——都是价值一百里弗尔的财富。”
“决定这个价值的,是其中蕴含的劳动。这么说您可能觉得有些抽象,但一个人将一群小羊养成一群大羊,在这个过程中增加的财富就是他所投入的劳动——这个劳动不是指他个人的劳动,毕竟不会因为他养羊比别人更辛苦,就定更高的价——而是所有养羊的人所需要投入的平均劳动。别人想要购买他们养出来的羊,就需要付出他们为此投入的这部分价值。”
“也就是说,通过等价交换的贸易,不同性质的劳动之间可以相互‘换算’,也就有了价值。”
“我想我跟上您的思路了,请您继续说。”安塔妮亚专注地听着。
“在此基础上,我可以回答您的问题了。假设现在这个市场里,所有人都按照自己能够提供的劳动去劳动,那么在别的因素不变的情况下,总价值是不变的。”
“在这种情况下,真正能够增加财富的,只有两个途径——第一种是增加生产性劳动者数量——这些人带来的是更多的劳动投入;也要减少非生产性劳动者数量——这些人只是增加资本投入,也就是买进更多资产,实际并没有生产财富。”
“第二种,则是提高劳动者的劳动生产率。”
安塔妮亚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比如……用机器帮助人工提高磨面粉和纺织的速度?”
……
安塔妮亚并没有将斯密教授挽留太久。她有个更长期的计划——
她可以为这位经济学家提供全欧洲最优渥的条件,让他安静地在这里研究写作,同时担任她的哲学顾问——很遗憾,现在经济学一词还没有诞生。
斯密教授向这位女弟子讲了一下午的课,讲得很有成就感。他表示自己想要先考虑一下,安塔妮亚也同意了。
送走斯密之后,安塔妮亚开始研究今年的各地税收及粮食报告。她或许得从现在开始,好好盘算一下该如何拯救法国经济了。
不过,她还没看几页,亨利耶特就急匆匆地来找她:“殿下,不好了!”
“怎么了?”
“我们报社里收到了好多恐吓信,都是因为歌德先生写死了维特!有的是教会写信来训斥,说这个结局太不道德,还有很多事读者寄来的……”
“你知道吗,有封信特别吓人,里面有一把带血的小刀,还说‘我爱维特,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就让你们全部下地狱!’”
作者有话说:
1770年学界简报:
意大利电压和法国电流相遇了,而德国电阻还未出生。
英国的亚当·斯密开始写《国富论》。
德国的歌德成为了第一个被寄刀片的作者(笑)。
关于永动机的一点边角资料:
1775年,法国科学院宣布“本科学院以后不再审查有关永动机的一切设计”。1861年,英国有一位工程师德尔克斯收集了大量资料,写成一本名为《17、18世纪的永动机》的书,告诫人们,切勿妄想从永恒运动的赐予中获取名声和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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