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玲珑山（一）

云曜刚准备走，就听见身后传来巨大响声，像是小动物掉进陷阱的声音。一转头，果不其然，面前有片陷下去的土地。

        “哼。”云曜嗤笑一声。动物，总是这么愚蠢，稍不留神就掉进为它安排好的陷阱送死。

        他本来是想直接走人的，转而一想，万一掉进去的是只兔子，抓去送给阿姐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他又转向走向这个坑。

        刚向里一望，就与抬头望天伤春悲秋的慕年依对视上了。

        ？

        云曜一开始还疑惑居然会有人掉进动物的陷阱，但当发现这个人是慕年依时，又觉得不足为奇。

        慕年依还以为云曜不会过来，琢磨着要不就等到晚上村民过来救她算了。饿一天，也不会死。死了更好，读档重来，就不会把事情搞得这么糗了。在这坑底，想死都死不了。

        结果盯着蔚蓝色的单调天空看了半天，没等到一只路过的飞鸟，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云曜的面容，一瞬间眼睛发光，先不说云曜救不救他，一个活人就代表一个希望啊！

        慕年依生怕云曜走，赶紧呼喊：“云曜，救我救我！”

        云曜睨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她狭小的视野范围。没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想想也是，云曜本来就是眼中只有云楚秦，从来不顾他人死活。况且碰上慕年依，一个之前就令他厌烦，留下了极度不好的印象的“情敌”，更没有救她的可能性了。

        想到此刻没有获救的可能了，慕年依身子一瞬失去力气，瘫在泥土上怀疑人生。

        云曜是准备走了，反正到太阳落山后就会有村民来验收成果，慕年依就能获救，她一时也死不了。就放她在这里待会儿，就算是招惹阿姐，还在阿姐面前气他的惩罚。

        不过走之前，算是良心未泯，又转眼看了下慕年依身处的环境。没什么茂密的野草堆，又在大路附近，危险的动物倒是没有，应该是能活到晚上的。

        扫视一圈后，又不可避免地看见了慕年依，迷茫无助，一副等死的颓丧样，可是眼神中还是有点点星光，在期盼着生的希望。

        倒是让云曜想起了小时候那只小奶猫，通体橘黄色，四只脚却是白的，像穿了小靴子。当时它被困在一个树枝上动弹不得，只好“喵喵”不停叫唤。只可惜，一只流浪猫，常年与垃圾堆作伴，毛发肮脏得黏在一起，身上也有一块块的污渍，路人经过，皆是嫌恶不已，不愿伸出援手。云曜看见它时，它也是那与慕年依如出一辙的，迷茫无助，却又满怀希望。

        “难道没发现吗，你那么招人讨厌，还想乞求被人可怜？”云曜看着它，明明知道它听不懂，却还是想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告诉它，又或者是说给自己听：“每天活在人们退避三舍的厌恶目光中，你很好受是吗？为什么不干脆死了，活下去很有意思么？是为了继续受人欺辱？还是想等一个好日子的到来？”

        小奶猫看不懂云曜的神情，也听不懂他的话，它只知道，来来往往过去了那么多人，云曜是唯一一个停留驻足的。这根树枝不算高，大概才到云曜的脸颊处，但是对于小奶猫瘦小的身躯而言，却是很高了。于是它小心翼翼地，在树枝上靠近云曜的脸，轻轻舔了一下。

        它的皮毛蹭过垃圾，四肢走过泥泞，唯有嘴巴是干净的，它不吃那些肮脏发着恶臭的食物。

        云曜感受到脸颊冰冰凉的触感，吓了一跳，发现始作俑者后，凶巴巴地指着小奶猫：“你干什么？你不知道我在骂你吗？你难道还想我救你下来？”

        猫猫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我确实不知道呀。

        看到云曜变了表情，它又委屈巴巴地“喵”了一声。

        云曜当时七岁，年龄虽小，却从记事开始便经历了万人厌恶的生活。一开始害怕，现在已经麻木。从小就没朋友。小孩听见了大人茶余饭后的闲言碎语，认定云曜是个晦气的存在，只会联合起来欺辱他。偶尔有愿意与他结交的小孩，都会被家人训斥，最终远离。小奶猫是许久许久，未曾出现过的，主动亲近他的了，哪怕它不是人，只是个只会“喵喵”叫，一上树就下不来的猫。

        看着它，云曜忽然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鬼使神差就将小奶猫救下来了。

        见小奶猫落地，云曜便快步离开。

        等走进村子，快到家的时候，忽然又听见了微弱的“喵喵”声，一低头，那只小奶猫居然跟了他一路。

        云曜跺脚、挥手，它一动不动。他又从屋中拿来扫帚挥杆，它跑着绕了几圈又回来。云曜只好放任它在屋外转悠，自己回了屋。

        转日醒来时，却又听见了“喵喵”声，云曜走出屋，便看见小奶猫端庄认真地坐在门口，盯着他不停叫。

        云曜的母亲是青楼里的女子，时常不在家，也不喜欢管云曜，全随他自生自灭。所以当看着小奶猫时，他忽然觉得，有个伴倒也不错。

        云曜伸出手，手心朝上，小奶猫很配合地走过来，乖巧地将一只爪搭在了他的手上。云曜郑重地与它握了个手。

        “我们都身处污泥之中，但仍想活下去，等待一个莫须有的希望。你说呢？”

        小猫也郑重其事地回答：“喵。”

        云曜听不懂，但他觉得，小猫一定是赞同他的。

        接下来，云曜与小奶猫过了很平淡快乐的几个月。小奶猫从不需要云曜操心，它知道云曜没有人照顾，喂饱自己已是十分困难，所以它从来都是自己出去觅食。云曜每天将小猫打理得一尘不染。他在孤苦伶仃的岁月之中，得到一只小猫，还天真地以为，小猫就是他等待已久的希望，可以陪伴他成长、强大。

        当三个月后，某日，云曜从集市上回来时，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命呜呼、面目全非的小奶猫。村里的小孩都知道云曜有一只形影不离的小猫，通体橘黄，毛发很干净，还很乖巧可爱。往日小猫要么跟在云曜一边，要么不见踪影，今日，小猫独自在路上晒太阳，才难得被他们寻到了踪影。他们想逗小猫玩，更过分的想把小猫偷回家养。但小奶猫认人，跟了云曜几个月，它知道，这些小孩对云曜充满恶意，自然也不愿亲近他们。

        所以在一个小孩想捏住它的脖颈将它拎走时，它转头咬了那小孩一口。小孩娇生惯养，从来没被忤逆过，如今居然在一只猫上受了欺负，气得抄起一旁的树枝就往它背上砸。自己打就算了，还叫他的同伴一起打。小猫不过几个月大,平常又营养不良瘦弱得很，根本是任人宰割。

        小孩们见它不再动弹才收了手，很嚣张地将猫就留在原地。云曜回来时，就见到这么副光景。

        这件事算是导火索，几个月后云曜就被送去云家了。

        小奶猫的死是云曜哽在心底的痛。他收留了小猫，却没有保护好它。若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小猫不至于惨死。而他，甚至不能为其复仇。

        云曜自然知道，慕年依不是那只小奶猫，可是当她拥有和小奶猫一样的眼神在向他呼救时，毫无疑问，戳中了他心底的痛。

        身体快于意识，等云曜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回坑前了：“我下来后，你踩着我上去，我再自己上来。”

        “诶？”慕年依还以为云曜一走不回头了，谁知居然回来了，还说来救她了？

        看着慕年依愣愣的模样，云曜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扭开头说：“不想上来？那我走了。”

        “诶诶，要上来！”慕年依这才回过神来。

        话音刚落，云曜就利索地跳下来了。

        “踩我肩上，爬出去。”云曜蹲下来，道。

        “好。”慕年依乖乖照做，将脚踩在了云曜背上。

        幸好今天没吃早饭，还不算太重。慕年依暗自庆幸。

        云曜抓住慕年依的脚，缓缓起身。

        之前远在天边的地面，忽然就近在眼前了。慕年依努力连爬带跳的，总算出去了。如释重负地坐在地上，大口呼吸山间的清新空气，身上的酸疼感仿佛也随着鼻息的一呼一吸而有所缓解。

        对于慕年依而言有如登天的高度，云曜却是轻而易举，三两下就跳出了陷阱。

        但慕年依没时间去感叹二人之间的差距，因为系统突然上线了，还告诉她，云曜现在好感度已达5。

        “？这有什么值得告诉我的吗？”

        系统：“当然！系统只会在宿主进展有大突破的时候告诉你好感度！宿主有所不知，在此之前，云曜对你的好感度都是负数呢！”

        系统高兴得很，慕年依倒是一点高兴不起来，所以我之前绞尽脑汁，深夜和他在云府宁静祥和的氛围，避暑山庄上含情脉脉地说什么我相信你，对他一点用都没有啊？如今看我落难，他倒是开心得涨好感度了。

        云曜，好难搞一男的。

        要是慕年依知道云曜是因为一只小奶猫对她涨的好感度，大概更要气死了。

        云曜看见慕年依坐在地上，没有被拯救的喜悦感，或者是对恩人的感激之情，反倒是一脸幽怨地看着他，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愚蠢，居然觉得慕年依像小奶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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