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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人有句话:坐着工作的人比站着工作的人挣得多。不过,坐久了也会坐出问题,所以要出去走走,管理学上于是就有了“走动管理”一说。
坐着工作的特伦斯也准备去走一走了。
几个月前,丹尼尔被袁克敏炒掉让他措手不及,而他又一时半会儿提不出新的人,只得眼睁睁看着袁克敏让刘舸补了丹尼尔的缺。刘凯上任后,渠道销售中的那些顽疾竟然好了很多,连刘凯自己都觉得意外:其实,这跟丹尼尔在的时候厉行的一些做法是分不开的,只是在他短暂的任职期间,这些效果还没来得及显现。轮到了刘凯,这些成果当仁不让的就归到了他名下。更让他春风得意的是,斯泰尔斯最近推出了一款新产品,由于定位准确,很快就打开了市场,并且连续几个月销量突飞猛进,斯泰尔斯的市场份额在全国几个重点城市大幅飙升。
大公司就是这样,从里面看,或许不堪;但地球人又有几个知道一个公司里面发生的事情?关键是,谁又关心里面发生的事情?我只买你的产品,我只看到你的品牌,至于你公司内部如何,关我屁事?
丹尼尔的出局打乱了特伦斯对中国区的整体布局,但并没有让他对中国区失去控制,最多是袁克敏扳回一句罢了。既然你袁克敏可以韬光养晦,我就不能以退为进吗?他决定四处走走,也是希望掌握更多的情况,伺机再图长远。
这天,特伦斯来到了无锡的工厂,厂里大小领导一字排开,隆重欢迎。
正巧,前一阵袁克敏也来了一次,带来了公司的的内部审计人员,之后,这些审计人员在厂里住了半个月进行审计,让分管副厂长斯蒂文好一阵慌乱,他是左推右挡,疲于应付,即使如此,也有好几个讲不清楚的环节和流程被暴露了出来。
其中,就包括他本人在外头开公司然后把产品倒给工厂的事情。他和手下几个大将忙前忙后,东墙西墙一阵乱拆。奇怪的是,拉辛并没有开火,也没有收斯蒂文的权。
宁静反而让斯蒂文惶惶不可终日。
有人一急,就会乱。斯蒂文现在是有佛脚抱佛脚,有马腿抱马腿。一听说特伦斯要来,他就特别上心,主动向拉辛请缨要亲自安排特伦斯的行程,理由是公司的采购、仓储、运输、生产都由自己负责,一句话,厂里的事,他门清。
拉辛只是淡淡地说:“你准备好分管工作的汇报就可以了,日程安排的事情,我和邢海波来定。”按说,作为一家世界500强企业大中华区的最高行政长官到无锡考察,顺道拜会当地**也很正常,而这类安排是由公司总部的公关部负责出面安排的,所以,拉辛以此为由把斯蒂文排除在外。
无锡工厂因为要扩大产能,所以在上届董事会上,中外双方同意扩建一个新厂房,特伦斯这次来的一个主要事情就是了解新厂房的进展。
“按照计划,还有四个月新厂房就将竣工,接下去就是机器的安装和调试,顺利的话,十月份工厂就可以投入生产。”拉辛自信满满地说。
“非常好!我想,你们都知道这次扩建的重要性。新厂房建成以后,无锡工厂的capacity要扩大一倍,并且将作为斯泰尔斯在亚太地区的重要生产基地,它cover的范围要包括整个亚太地区,而不仅仅是中国,所以,这里将成为我们亚太地区供应链上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特伦斯环视着与会的管理人员。
“因此,工程的进度一定不能拖后,现在机器采购和安装的前期准备工作进展得如何了?斯蒂文,你来说说。”特伦斯把眼光投向斯蒂文。
特伦斯与斯蒂文早就认识,在中方主政的时候,斯蒂文就跟特伦斯保持着单线的联系。曾经一段时间,特伦斯也想保荐他做无锡工厂的厂长,无奈全球生产总监推荐了拉辛,特伦斯也不好顶着。
对一些管理者来说,只要管好直接下属就可以了,而另一些管理者,他们喜欢横向到边,纵向到底,特伦斯就是这样。
斯蒂文正准备开口讲话的时候,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拉辛,而拉辛没有任何表情。
斯蒂文清了清嗓子说: “为了保证在施工结束后各项设备进场安装,我们从三个月以前就开始挑选机器的供应商了。我们一共选择了5家供应商来竞标,目前有3家入围。我们项目小组从上个月底就开始对这三家企业进行评估,评估报告将于本月底出来,届时,工厂管理委员会将决定谁将成为我们的机器设备供应商。”
“我记得我们斯泰尔斯的设备供应商应该是全球统一的吧?”特伦斯问。
“是的。但并不是这些全球合同供应商在中国的服务都是全球统一的,包括配送能力、售后服务的水平等等,其实有很大差异。所以,在符合我们要求的情况下,我们和中国区的技术部门一道,又挑选了一批国内的供应商一同竞标,比如‘广泰’、‘仙维斯’等。”
“你们一定要确保设备的质量和稳定性。”特伦斯技术上是外行,所以不想在这个话题上久留。
斯蒂文埋头做着记录,然后补充了一句:“请你放心,我会随时把挑选供应商的进展告诉你的。接下来,我想汇报一下库存管理遇到的问题,这一块一直与中国区的摩擦不断……”
斯蒂文故意把话题引到自己议题上来。 拉辛的眉毛扬了一扬,而邢海波很明显地皱了皱眉。拉辛最讨厌别人在正式的议题之外藏着另外的议题。
“哦?是怎么回事?”只要什么地方有矛盾,特伦斯就特别感兴趣。
“你知道,我们厂实施的是‘零库存管理’,说是零库存,其实并不是库里面一点存货都没有,而是库存当量一致维持在一个非常低的水平上。这种管理要求公司的预测水平非常高,否则就会出现断货,造成客户投诉。偏偏公司一大,中间环节一多,预测就经常不准,有时候来了三桌的客人,只有一桌的饭菜;另一些时候,只来了一桌的客人,却备了三桌的饭,结果是总部的销售部门、物流部门和我们工厂这边经常打来打去,各有各的理,谁也压服不了谁。”
“Son of a bitch(狗娘养的)!”拉辛听到这里,肚子里骂了一句。他一贯认为,矛盾哪里都有,只要能控制和平衡住,就没什么问题。但把这些矛盾暴露出来,会给人感觉作为领导,你没有控制好局面,让上司质疑你的管理能力。
“这个问题现在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我们已经跟销售和物流部门开了协调会,约定好每个月审核两次预测和库存当量,从最近来看,库存偏差的问题已经得到了控制。”拉辛立马就把斯蒂文的观点给拍了回去。
而斯蒂文好像故意找茬似的,接下去又捡了几个在拉辛看来完全不值一提的事情向特伦斯汇报,而且还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脸上贴金,大有这个厂离了他就不能转动的样子。
本来两个小时的汇报时间,斯蒂文的独角戏就唱了一个半钟头,他的策略不外乎就是:自己分管的领域,都是好的;即使有问题,也是受其他领域的牵连。拉辛和邢海波都窝了一肚子火,拉辛还可以时不时插话、打断,而邢海波几乎是铁青个脸。
好容易捱完了,特伦斯又在拉辛、斯蒂文等人的陪同下,到各车间走了走。
走到包装车间的时候,正赶上这班工人工间休息。目前是旺季,工厂两班倒。上午七点到晚上七点一个班,晚上七点到次日清晨一个班,每两周轮换一次。这一班的工人是从上午七点到晚上七点的,中途休息两次,每次十五分钟,中午半个小时吃饭,所以时间非常紧。由于是流水线作业,中途要去上个厕所都要跑着去。
一路上,斯蒂文跟特伦斯指指点点,特伦斯也时不时停下来,这里摸摸,那里问问。
倒是拉辛和邢海波成了帮衬,插不进什么话。
午饭的时间到了,特伦斯特地要到工厂食堂跟工人们一起吃,还专门和几个工人坐一桌,几个打工妹腼腆地回答着特伦斯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问出的问题,然后大家爆发出一些笑声,远处看去,其乐融融的样子。
而就在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旁,也坐了一大堆工人,很明显,这桌的人比其他桌的人都多。几个工人不时朝特伦斯这桌张望着。
“刚哥,听说今天来了个大的?”那个被叫着“刚哥”的人叫陈刚,其实年龄也就在20出头,健硕的骨架即使在工装的遮盖下,也凸现了出来。此人棱角分明,双眉浓密而杂乱,都快连在一起了。他的鼻孔扁平且朝上,冲天的头发一簇一簇的,由于被染过,看上去枯黄一堆。
“大的又怎么?上个月不也来了一个吗?”陈刚把手中的饭盒往桌上一扔,“妈的,天天吃这些鸟东西,老子都吃腻了!”饭盒里的剩余物质被震得一桌都是。
“你们有没有听说,人事部要搞三班倒了。”一个工人小声地说。
“三班倒?为什么?”好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鬼才知道,换着法子降我们的工资嘛。你们想啊,工作十二小时和工作八小时,谁挣得多啊?”
“那我他妈的不做了!靠,这年头找个打工的还不容易啊!听说对面那家药厂要找人了,同样一个操作工比这边工资高三四百呢,我一个老乡已经过去了,是他告诉我的。”
“但人家是生产药的,跟我们不一样啊,我担心我学不会啊。”
“你脑壳是浆糊嗦?天底下的生产线都是一样的道理,都是固定的工序,你娃坐起就屙不出屎嗦!”一个四川人教训着刚才那位。
“真的?那帮我们也联系一下吧。”
“凭什么人家要降我们的工资我们就走啊!把我们看成什么了?喊你来你就来,让你走你就走?你们这帮傻B,跟他们闹啊!”陈刚冲着正在憧憬美好明天的几个工人吼了起来。
“刚哥,怎么闹法啊?
“先不急,等等看。要是哪个狗日的敢降老子的工资,老子有他好看!”
那边,几个工厂领导吃完饭后,一起到工厂的草坪处走走,特伦斯问邢海波,“邢厂长,我有一个感觉,似乎工人当中,女孩子居多嘛。”
“是的,你的观察没错。说是工人,其实我们的工作对体力的要求并不高,不需要搬运很多很重的东西,反而更加需要细致和耐心的人,男孩子做这些事情,耐心往往不够,很多人做不了多久就要离开,女孩子安心一点。”
“那么,他们的待遇在当地居于什么水平?”
“我们厂在整个工业园区来说,工资是中等偏下。其他附近几个厂,有时我们的工人也会跳到那边去,听说加也加没多少钱,一百、两百的,他们就跳了。”邢海波的表情有些无奈。
“这个容易理解,低收入者对一百、两百的变动还是很在乎的。听说现在招工比较难,是吗?”
“物价上涨得太快,而工资性的增长落后了,有些民工就不大愿意出来了,今年春节后就有一批工人没有再回来。不光我们这边有这个现象,其他工厂也都遇到。”邢海波看到地上有块纸屑,就顺手捡了起来。
“公司的成本压力也很大啊。原材料、运输等等,也都涨,所以,工资的问题你们再好好研究一下,看怎么能更加合理。另外,可以在corporate culture(企业文化)上多做些文章,搞一些活动什么的,增加员工的归属感。我看你们这个足球场啊,草都长这么高了,好久没用过了吧?”特伦斯指着诺大一片操场对大家说。
“你说得太对了!我们最近也正在研究。好多员工反映,希望组建工会。据我所知,园区内不少企业都组建了,上级工会也来督促我们几次,希望我们尽快建立。”邢海波抓住这个时机,把他长期以来的想法说了出来,并有意识地看了看拉辛,“我跟拉辛也讨论过,不过,还没有具体的成果出来。”
“哦?拉辛你说说看,有什么样的担心?”
“我担心成立工会以后,来自**的干预会增加。并且,在处理一些低绩效的员工时,工会的存在会降低公司的自主性和权威性。”拉辛直接了当地说。
特伦斯沉吟了半晌,说,“如果成立工会能增加公司的凝聚力,提高生产效率,我个人不反对。至于**那边,我想只要我们守法经营,能为地方创造税收,**是不会过多干预的。”
“那你看我们是否可以先提交一个方案交董事会讨论呢?”邢海波满心鼓舞。
“为什么不呢?”特伦斯笑了笑。
拉辛有些不悦,但也没再说什么。毕竟,这样的事情,对他现在来说还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他的当务之急是对付斯蒂文。这个人的存在如果仅仅是谋点私利也就罢了,但从今天他跳上跳下的表现就可以看得出,此人图得可不是点蝇头小利。
拉辛等待的是一招制敌的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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