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蜜糖与刺猥

16车厢门紧闭。两个列车员保安似的站在门外。慕珩满头大汗地挤过去，被列车员伸手一拦，“抱歉，前面是私人包厢，你不能进去。”

        “不是……同志……刚刚广播……我……”慕珩话都说不连贯了，列车员却听懂了，“慕珩？”

        “是是是……”

        慕珩连连点头，火急火燎掏出身份证。列车员确认之后便放他进去。入眼便是晃动的白大褂。慕珩冲过去，拨开那些骇人的白色，红着眼睛唤，“紫陌紫陌紫陌我来了……你？怎么是你？”

        轮椅上苏心妍抬起头来，努力忽略他眼底从无尽担忧到薄凉厌恶的顷刻转换，“我来找你。”

        慕珩抬眼。车厢里空空如也。私人包厢。好大排场。呵。不问也知道是于沁南的手笔。这些医生护工也是他私人诊所的吧。几排硬座被挤到一起，腾出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留下足够的轮椅活动空间。还放了一张折叠式病床。吃的玩的消遣的都挺齐全。

        “我受宠若惊。”慕珩讥诮地笑了下，“你应该也用不上我。再见。”

        “慕珩！”苏心妍突突突地心跳起来，蹩脚地咬住了着自己的嘴唇，“20分钟以后有一分钟的临车停车，医生和护工就都下车回a城了。”

        慕珩完全不以为意，他嫌恶地把头转向一侧窗户，“你可以跟他们一块儿回。”

        “我打的欠条，不含回a城的车费。”苏心妍直截了当地反驳，“我已经透支了一个月薪水，不想下下个月也饿肚子。”

        “那点小钱还看不进于沁南眼里吧？”

        慕珩的话虽然是疑问句，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和感叹句没什么两样。苏心妍在旁边听着不咸不淡，没有讶异也没有气愤，她嗤之以鼻，“我还用不着别人施舍。就算我现在已经有九十分不要脸了，但还是留了十分在必要的时候给自己长点脸。”

        来之前她对和慕珩在这种时刻碰面十分胆战心惊，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他搞得万劫不复，可是这会儿却好像被什么附了体，竟然有种士兵冲锋陷阵的凛然。苏心妍想有什么就直接说吧，忸忸怩怩欲言又止本就不是她能学得来的。她迎上慕珩的视线，要说的话嚼在牙缝里蓄势待发。

        “不回也没关系。”慕珩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轻哼了一声，他看着苏心妍，不带感情的声音像是在与人对台词，他说，“这是a城站的列车，从列车长到列车员多多少少大概私下里都被于沁南关照叮嘱了，又是私人包厢，不会有人怠慢你的。”

        “你说得太对了。”苏心妍喊护工，“去告诉外面列车员，就说我放弃包厢特权，我愿意让别的车厢里的旅客过来这边，缓解一下大家的乘车压力，叫他广播通知吧。”

        “可是于总……”

        “于总什么？”苏心妍把勇气打得满满的，惴惴不安的心变得更加激情勃发，恨不得此刻有把刀架在脖子上昭显她威武不屈的骨气，“我打了欠条。也就是说现在是我在付你们薪酬，你只需要对我负责，其他人都是个屁。还不去？”

        护工唯唯诺诺擦过慕珩，被慕珩一把拽住，“苏心妍你疯了？你知道一则广播出去会有多少人蜂拥而至吗？磕来碰去的你腿还要不要了？”

        “你管我那么多！”

        “是！我干嘛管？你随便！”

        慕珩甩步出去。护工跟在他后面，不清不楚地呜噜说都是怪人，本来坐轮椅都不该，还乱折腾，不瘸才怪。慕珩皱眉，走了两步实在走不下去，霍地停住。护工不防，砰一声撞在他身上。慕珩道了歉，说你不用去了。

        护工看看他，又回头看看苏心妍，苏心妍很不客气地撒泼了，“我叫你去你没听见吗？”

        慕珩非常霸气地吼了一句：“苏心妍你给我闭嘴。”

        苏心妍就有些被慕珩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到，她还从来没见过慕珩这样温润的家伙当面发飙。她闭嘴，低下头默默地摆弄起自己的指甲一声不吭。车厢陷入寂静当中，好像石头丢进池子咕咚一声到底。谁也没再开口说话。只是快要临时停车的时候，一言不发的慕珩还是对医生护工们说了一句极富压力的话，他说把她弄病床上去。苏心妍才冒了半个“不”字，就被他手术刀一样锋利的眼神杀了回去，只好乖乖配合，一动到腿又叽哇哇吸溜着冷气尖叫。

        听着她尖叫慕珩觉得有些头疼，“都这样了还逞能下床。”

        苏心妍哎哟喂呀地咕哝：“你说得轻巧。坐轮椅还能勉强追两步，躺床上不是注定只有眼睁睁看有的人潇潇洒洒拍屁股走人，我还没那么傻。”

        话一出口又赶紧快速挪开了视线，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不敢面对，使劲地搓了搓自己的脸。

        慕珩只是摇了摇头，倒也没说什么。手一招把医生叫出去问东问西了好一番。

        苏心妍高度警惕，紧绷了神经盯着关着的车厢门，悄悄捏紧了水果盘，心想慕珩要是跟医生合谋强行把她带回a城，她就一水果盘拍他脑门子上把他拍晕，然后医生护工们手忙脚乱，一分钟很快就过去了，干脆谁也别想走，要知道火车可不是汽车，一秒钟也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多停的。当然他们要是坚持，很有可能在下一站故伎重施，不过到下一站还有两个小时，两个小时足够她想出新招应付了。

        慕珩很快和医生进来，看见苏心妍死捏水果盘的手，没好气地说：“想吃水果了？我给你削个。”

        她倒是没想到慕珩会说出这般体己人的话，有些讶异地回：“谢谢。”看着神情复杂的他有些不自然。慕珩的第二句话又拖拉了许久才从口里蹦出来，“别谢，你也得给我发薪水。”

        “啊？没看到我跟个穷鬼似的？”苏心妍没好气地回，冲人模人样的他翻了白眼又撇了撇嘴角。慕珩听她这么一说，讥诮地回她：

        “你不是会打欠条么？再打个。”

        他话音刚落，苏心妍的拳头就结实地砸在他身上，害得慕珩立马站起来叫嚣，“苏心妍，你再暴力一下我就把你从车窗里扔下去！”

        慕珩一张斯文的脸在苏心妍的残害下终于长出了好大个的苦瓜，苏心妍瞅着忍不住哧溜地笑了。她心爽地想慕珩这人也太不王子了，好好一张萝莉御女控的英俊帅气的爱脸，平白地就给他糟蹋在白痴的表情上。

        在她暗乐的间隙，火车临时停车了，苏心妍反应相当迅速地立刻进入战备状态。战争却没有打响。医生护工们麻溜溜下车。然后火车又哐且哐且走了。

        苏心妍终于从不长不短的讶异里缓过神来，受气的小媳妇似的偷偷瞄一眼慕珩又垂下，攥啊攥的攥自己衣角。

        慕珩削着苹果忽然有电话进来，中间穿插着专业术语，都是苏心妍并不熟悉的领域，她根本听不大懂。她坐在他跟前看他讲着电话的侧脸。像个小偷一般欲罢不能，一眼看过一眼。苏心妍静静地看着缓缓地放下了内心的纠结，扬起一个阳光的微笑。

        喜欢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就算得不到首肯也不用闪躲自己的心意。只要能像现在这样静静地看着也不错。

        但想保持这种恬美的心意是不容易的，因为它一不小心就会逾越。谁都会很享受喜欢带来的美丽心情，但又讨厌喜欢得不到回应的挫败失望。所以单相思的人们基本上都是郁卒而悲摧的。苏心妍不喜欢郁卒悲摧。苏心妍更知道慕珩此刻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很努力而勉强了。所以，只有清醒地保持一点距离，才不会让对方那点勉强扩大化，才不会把对方逼得离自己更远。

        可是她的心逾越了应该及时离开的界限，她的眼睛没有挪开的意识反而更加紧紧地盯住了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

        慕珩像是被人扎了一下，毫无预兆没有任何声息，猛然间一抬头。

        苏心妍的眼睁着，放大了瞳孔看见棱角分明的慕珩扬起下巴吻到了自己的脸。她的脸在静寂中烧成熟透的番茄，然后闻到慕珩柔软的唇上一丝丝渗透过来的蜜糖似的味道，沁人心脾，不愿醒来。

        慕珩却吓了一跳，下意识推离了她，不可思议的眼神几乎能瞪出眼珠子来。

        最直接的反应，昭然若揭他的心意。

        苏心妍在看到慕珩惊愕之中难以接受的表情，脆弱的少女心被狠狠地抽了一大巴掌。

        蜜糖被人无情拿走。

        一坨好大的刺猥扔过来。

        扎得人生疼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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