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金阙傲因在上泉殿殿院飘然落定，四下无人也教傲因轻松许多，她毫无顾忌地推离金阙的怀抱，径直往殿内走去。
金阙紧跟在她身后，言笑晏晏，“知道你不喜欢那些交际，还是早些回来休息的好。”
傲因没有答话，她进殿后第一件事便是将头上沉重的凤冠摘下，随手便往地上扔，金阙见状急忙伸手接过，“这上面的南海珍珠、翡翠玉石都是我精挑细选的，贵重的很，你可要小心点。”
这语气，这话语，好像两人还在翡翠城时家常的对话，那时他也总是说店里的碗碟摔碎了便是成本折损，一定要小心。
傲因一边想着过去，一边伸手去解凤袍扣子，可是那扣子那么紧，也不知仙娥是怎么给它扣上的，她心中烦闷，便要使出大力去撕扯，金阙见状又奔了过来，“别撕，我来帮你。”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自己面前，专注耐心地解她的衣扣，他的样子，他的神态，好像那个时候，她累极了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他便会这样帮自己脱掉外衫，最后两人相拥而眠。
为什么？此时此刻的他全是陈越的模样？他难道又在耍什么心机准备要对付自己？
“你不累么？”现在已经没有旁人，他还要这般装模作样的难道不累么？傲因倒宁愿看他先前疾言厉色的暴君模样，那样符合他的身份，也符合平日里蚩尤对他的描述。
金阙拿过她的凤袍小心挂起，然后便开始褪下自己的礼冠，随口回道：“我今天很高兴，一点也不觉得累。”
金阙一边说着，一边脱下了自己的礼服，他走到傲因身前正打算要拥抱她，却见傲因冲自己摊开了手掌。
金阙不明所以，只微笑着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说会儿话……不过你要是这么着急，那我们就去躺着罢。”
金阙拉着她便要往卧房里去，谁知傲因却漠然地甩开了他的手，道：“反正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我的东西也该给我了罢？”
“什么东西？”
“别装蒜，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金阙眯起了眼像是在仔细回忆，然后他缓缓摇头，疑惑道：“我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傲因知道，他就是故意的，但是没有办法，东西在他手上，傲因只有忍耐，她勉强扯出笑来，道：“就是你那天拿来擦手的百字谣残片。”
“啊……你说的是那个……”金阙恍然大悟似的，他边说着边踱步走到常用的案几前，坐到了软塌上，随意地翻看起文书，道：“我不会把百字谣给你的。”
傲因拧眉，大步来到他身前，语气颇为不满，“你要反悔？”
金阙抬起眼皮看她，脸上是淡定的轻笑，“我想是你误会了，我并没有与你做过什么约定。”
傲因闻言顿觉火气上头，她的双拳狠狠捶打在案几上，口气像是要杀人，“你在蟠桃宴上说的那些大话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你心里清楚我是为了什么才嫁给你！”
当然，金阙心里很清楚，他在苍茫山听到霍炎说的那些话，看到霍炎拿走了百字谣残片，他就知道伯尧与傲因是有关系的，虽然伯尧失踪多年，但他可以确定傲因继承了伯尧的意志，完成他未完成的事业。
于是他用百字谣诱她上钩，让她再次成为自己的妻，但是……
“我不给你百字谣，是因为它并不能让你修成‘回魂阵’。”
平淡的话语，却是重大的打击，这让傲因的脑子打了结，“你说什么？”
金阙面无表情，口吻是那般严肃，“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认识伯尧的，也不知道我师弟伯尧跟你说过什么，但是百字谣的事情，确实是我编出来骗他的。”
编的……骗的……这些可怕的字眼，几乎教傲因无法思考，她已经呆滞了，然而金阙还在继续诉说。
“师尊被封印以后，伯尧就变得心浮气躁，成天闯祸，我试过很多办法，可他还是那样，他甚至去挑拨天庭与九黎的关系，蚩尤对我恨之入骨，他‘功不可没’。所以我就只好告诉他百字谣可以修成师尊没有修完的‘回魂阵’，我给了他一个根本无法完成的目标，我让他把精力放在一件虚无的事情上，至少能让他安静一段时间。”
可怕的真相一股脑儿地往傲因心里倾倒，她空白的大脑只能抓着一些关键的字眼反复咀嚼，如果金阙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不止是那五年，傲因的整个人生都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不，不会的！这不可能！
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她从离开苍茫山那一刻开始她就错了，离朱惨死在‘回魂阵’里是错的，伯尧遭人杀害也是错的，为了得到百字谣而加入九黎更是大错特错！
这所有的错误，竟都源于金阙的一句谎言！
这不可能！她无法相信！她也绝对不能接受！
傲因几乎陷入一种黑暗，她呆愣的神情让金阙内心生出从未有过的自责，他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困难，但我真的没有料到你会和伯尧相遇，我也没有想到你我之间会有如此机缘。我答应你我会补偿你，只要你想要我可以把一切都送到你面前。”
金阙见她无动于衷又伸手摸上她的脸，看她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恳切，“我们之前是分开了，我也想过要放弃你，可是你又来到我身边，你又成为了我金阙的妻子，我们可以忘记以前的不愉快，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我不信……”傲因终于有了点反应，她眨了下眼湿润了眼球，坚毅地看向金阙，道：“我不相信你说的话，你这个人说起谎来简直比吃饭还容易。”
“什么……”这回倒教金阙愣了愣。
“把百字谣给我，是真是假我一验便知。”
金阙眉头轻皱，“验？你要怎么验？”
傲因拿开他的手，缓缓站起身，“我是把荒泽大川送给了你，不过我动了点手脚。那里原本是高山冰川，寸草不生，没有任何收复的价值。那里的石头上都刻着‘回魂阵’的符文，不过我把符文全部刮掉了，它们早就被我记在了脑子里，换个地方我照样可以重现。”
“若真是你说的那样，百字谣不能修成‘回魂阵’，你把它给我，让我试一试，让我死心。”
金阙垂眸，也阴沉着脸，“我不会给你的。”
傲因环臂冷笑，“为什么？你刚才不是还说愿意把一切都送给我？你又在说谎对不对？”
“我给了你你就会离开我不是么？”金阙抬眸看她，那个眼神是翡翠城的分离之夜她见过的那样。
金阙起身，他调整了呼吸，试图扯出笑脸，他走到傲因的面前，扶上她的肩头，平缓道：“我想你也知道，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这段时间我们就好好在一起，我不想我们之间留有遗憾，答应我好么？”
“你真的要死了么？”
金阙轻笑，从容点头，“我想应该是的。”
“可太上老君给你滋补的药你从来都倒掉，为什么？”傲因冷静地质问他，心中却痛如刀割，她每次看到他拿药汁浇花，就会想起翡翠城的那些热汤。
“因为我没有生病。”
傲因再次冷笑，“没病为什么骗人？”
金阙无话可说了。
傲因这几天待在上泉殿里，她很清楚，每次殿里只要进了旁人，他就盖上锦被，抱着药炉，装得病恹恹的，等人走了，锦被也不用了，药炉也不用了，整个人也是生龙活虎的。
“你没病，也没有要死，对不对？”
金阙依旧无言，傲因缓缓推开了他的手，怒极反笑，“我是不知道身为天帝，有什么样的考量需要拿死来骗人，不过我是不会再上当了。”
“我没有骗谁，是星象显示我大限将至，至于装病……”金阙抿唇，十分艰难道：“上次翡翠城一别，回天庭后我就称病推脱政事，所以就一直……”
“好啊！既然你这么会找借口，那么你把百字谣交出来！如果真像你说得那样我就信你！”
傲因的掌心稳稳地摊开在他眼前，然而金阙迟迟没有动作。
“为什么一定要修成‘回魂阵’？”
“因为我要知道我一路走来没有做错，我要知道我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金阙深深地看着她，思虑良多，最终还是缓缓摇头，“不行……那样一定会天下大乱的……”
他这样说，倒教傲因松了口气似的笑了出来，他这样说，才是一个天帝会说出的话。然而她的心却还是又苦又涩，眼前的这个人，曾经的枕边人，没想到还真是谎话连篇！不想给就不想给，说什么怕她离开他？还真是会扯谎！
“你早这样说，不就没那么多事了。”傲因撂下一句，扭头便走。
“你去哪？”金阙大力拉过她，紧紧环住她的腰身。
傲因冷眼看他，“拿不到百字谣，我还待在这儿干什么？”
“你已经嫁给我了，你是天后，上泉殿就是你的家，你哪儿也去不了。”
傲因冷哼一声，手上已开始施法。她从前以为他是凡人，处处对他忍让，而现在她完全没必要再对他客气了。
“你以为，只有你会撒谎么？不妨告诉你，我也对你撒了一个谎。”
说罢，傲因手中火焰瞬间燃起，直接将金阙击飞，他身后的案几、文书、书架统统燃烧起来，浓浓的烟雾充斥着整个上泉殿，完全掩盖了两个人的身影。
可是很快的，火势减小，浓烟散去，金阙毫发无损地站在那儿，他挥挥手，身边被烧毁的物件一个一个恢复了原状。
傲因心中微微吃惊，却听金阙云淡风轻地说道：“你对我撒什么谎，我都不会怪你，只要你好好待在我身边。”
傲因轻抬下巴，轻蔑笑着，“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我在昆仑山拒绝了你，后来又去找你？”
“我不介意是什么原因，所以没有问的必要。”
傲因轻笑，“因为我跟陆吾吵了一架。”
“知道我们为什么吵架么？”
金阙紧闭双唇，没有言语，他有预感，她的嘴里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不过没关系，她现在在气头上，她说什么自己都可以忍受。
傲因的笑容很深，道：“他杀了我心爱的男人。”
什么？心爱的男人？她心爱的男人除了自己还会有谁？
“那个男人名叫褚蒙，我在九黎与他相识，我很爱他。”
褚蒙？还很爱他？这个字眼真的让金阙非常不愉快。
“他死了以后，我就去寻找他的转世，知道他转世以后叫什么名字么？”
金阙似乎已经猜到，逐渐眯起了眼眸，他的气血在翻涌。
“呵……你说巧不巧？他转世以后名叫陈越。”
金阙呼吸变得沉重，脸色变得阴沉，他的双拳已经握起，然而眼前的女人却无奈似的叹了口气，取下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十分美味地砸砸嘴。
“继续说。”金阙催促，他想知道她的嘴里还会说出什么“动听”的话。
“这件事说起来也怪我，我当时受了伤，病痛缠身没有细想，你伪装的身份跟褚蒙的转世同名同姓，所以我就认错人了。”
“认错人……”金阙语气很轻，几乎无法听到，他忽然想到他们初初相识，在破道观里，傲因说过的那句“你当真不记得我么”，似乎一切有迹可循。
“我以为你是他，所以我就嫁给了你。”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发现认错人？”
“就在……”傲因搓着下巴像在回忆，片刻后道：“就是我离开你的那天。”
傲因看着他脸色变得阴鸷，她瞬间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继续笑道：“我一直隐隐觉得，你跟褚蒙不太像，所以就让陆吾帮我去仔细查证了，就是那一天我终于知道，你们不是同一个人。”
难怪……难怪她会说她不想和他在一起，难怪她总是说后悔嫁给他。她认错人了，她一直把他当成别人，她发觉自己犯下错误后竟也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就斩断了他们之间的一切！
五年间的恩爱，五年间的点滴，他每每想起心中都觉甜蜜，而现在那些竟都成为蚀骨毒药，践踏着他内心的每一寸！
可恶！简直可恶……像是回到一年前那个夜晚，金阙的某处神经再次断裂，心中嚎叫着：杀了她！杀了她！
“如果不是我认错人，我怎么会嫁给你呢？你这个人，总是满口谎话，又惺惺作态，而且还那么小气抠门，我想不管哪个女人都不会……”
“啊……”一声细吟，一声噗通倒地的声音，眨眼间傲因已被按倒在地，她修长的脖颈上一只大手正狠狠地掐住它。
傲因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她的手脚出于求生本能在不停地挣扎，她甚至都没有看清金阙是怎么行动的，她毫无反抗的能力。
她的双目被掐得溢满了泪，她无法看清身上人此时的神情，只有暴怒的话语依稀窜入耳中。
“我不止一次地想要杀你！我不止一次地想要杀你！”
傲因努力地转动眼珠想去看他，却没想到眼泪先流了出来，流到他的手上，她拼尽全力伸动舌头，挪动嘴唇，道：“你……杀不死我……”
傲因的挣扎渐渐弱了，她身上几乎不再有动作，那双大手也瞬间像是受了惊吓似的连忙从她的脖子上拿开。
猛烈的气息从鼻腔，从口中灌入，傲因狠狠地倒抽一口气，她伏在地上，头晕目眩的，不住地咳嗽。
傲因知道，她没死成，他终究没有对自己下死手。
一双厚靴从眼前划过，金阙离开了上泉殿，之后连续几天没有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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