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东方临洮多山，但原本这里只有一座大山，唤作宣山，只因天地初开后，西陵仙无意之中炼化了一颗树种，那树种如凤凰蛋一般大小，却比一只青牛还重。
西陵仙嫌它笨重，便将它随意丢了去，谁知那树种恰好落在宣山上，直将整座山砸了个四分五裂，这才成了日后多山的境况。
树种落入地底便生根发芽，越长越大，只一顶茂密树冠冲出山顶勉强可见。久而久之，临洮人便将此树唤做帝女桑，再后来这帝女桑被妖狼占领，便再无凡人留在此地，临洮也就成了他们的狼窝。
妖狼族人嗅觉灵敏，傲因刚入东方境地便敛去了气息，还变幻了容貌，化成一副普通的狼女模样，她身姿灵活地跃过一个又一个山头，
最后登上了最高处，原以为登于山顶会见豁然，不曾想竟是满目绿林，挤挤挨挨，脚边亦是幽谷深不见底。
傲因知道，这里就是帝女桑的树冠，而妖狼族正是寄居于幽谷谷壁之中。
傲因随手拾起脚边的碎石，掂量几下后便用力往树冠中一丢，碰撞的回响声只有片刻，随之响动的却是窸窸窣窣地风声划过，从下至上涌上树冠。
数十只人面狼尾的妖狼迎面而来，他们个个手持利器，面露獠牙，凶狠的模样在见到面前的普通狼女之后瞬间卸下，为首一人将利器架到肩上，一脸无奈，“嘁！吓老子一跳！还以为是天兵来了！”
说罢那人又抬起利器直抵傲因鼻尖，轻蔑说道：“死女人！没事别瞎晃悠！最近戒严不知道啊！快回去老实待着！”
傲因双手环臂，悠哉问道：“霍炎在不在？”
“哈？”那人闻言更加轻视傲因了，举着利器随意似的上下晃着，“你哪个洞里的懂不懂规矩？老大的名字是你能叫的么？”
话未落音，只听一声清脆响动，那人的利器就那样被傲因生生砍断，突然的变数教那数十人都脸色大变，为首之人连忙问道：“你不是狼女？你到底是谁！？”
傲因此时已充盈内力，妖气大盛，长剑在手全然一副嗜杀之态，冷冷道：“不管霍炎在哪，劝你尽快把霍炎给姑奶奶叫回来，这狼窝里能剩下多少狼崽子，可全看你的腿脚利不利索了！”
说完，傲因身形只在眨眼间移动，痛呼惨叫便接连不断地响起，她手起剑落之间，那人身边的所有妖狼已尽数被拦腰砍断！
为首之人吓得连连后跃，与傲因相隔甚远之后方大声喊道：“把你的名字报上来！也教小爷禀报个清楚明白！”
傲因双眸微转，道：“姑奶奶名叫天香，特来找霍炎寻仇的！”
傲因在临洮帝女桑大开杀戒，而霍炎却毫不知情地，正在百里外的常羊山上，跟鬼君杜子仁大眼瞪小眼地互相提防中。
鬼君杜子仁乃南帝长生的下属，南方地府皆是他管辖之地，平时绝不会离开地府半步的他，今日得了南帝长生的密令前来常羊山待命，谁知道傲因还没见到，竟然跟霍炎撞个正着。
虽与神荼同为一方鬼君，地位却天差地别，他的装扮更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若不是眉眼间尚有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手里还握着拂尘，当真与乞丐一般无二。
杜子仁轻甩拂尘，看着头上的昴日逐渐西下，不禁出言对霍炎道：“说好的午时早已过了，我看傲因是不会来了。”
霍炎以布帛掩鼻，止住喷嚏，褐色的眸子里全是防备，“那你倒是走啊！”
“没有长生君的命令我哪敢走呢？不过还不知道妖狼族的首领大人是得了谁的命令前来常羊山呢？”
霍炎冷哼一声，“老子要杀九黎的叛徒还用得着谁的命令么？”
哪有这么凑巧的事？若不是得了谁的命令，好端端地谁会来常羊山这种地方？要知道这山脚下埋的可是蚩尤的尸首啊！
杜子仁心知肚明，面露鄙夷，“既然首领大人不是听命于别人，那还不快快离开此地？”
“还是鬼君先走罢！老子不杀傲因誓不罢休！”
“我都告诉你了，她不会来了，还是首领大人先行离去！”
“不行，你先走！”
“你先走！”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驱赶，谁也不愿先行一步，生怕一不留神便会受到对方偷袭。二人正僵持不下，远处却突然飞来一抹急切的身影，顿教他们心下一惊，还以为是傲因突然现身。仔细瞧来，原只是一个普通的妖狼。
“老大！不好了！咱们的狼窝出事了！”
霍炎闻言心中虽然紧张，却忙竖起手掌教那只妖狼噤了声，转脸对杜子仁笑笑，“哎呀！真是不巧！我这儿忽然出了些家务事，看来不能陪鬼君一起等了！”
杜子仁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好说！首领大人请！”
话刚落音，一阵飓风从霍炎身边刮起，他眼里盯着杜子仁的一举一动不敢放松，手中忙抓着那只妖狼一起跃入飓风之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霍炎走了，杜子仁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毕竟他可不想在这种地方跟妖狼族大打出手，事情闹大教天庭知道他擅离职守倒无所谓，万一被发现他擅自调动鬼兵埋伏在此，那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方才见妖狼行色匆匆，想必那“家务事”非同小可，如果天庭能趁着妖狼族内乱将他们一锅端了，那他可不就立下大功了嘛！
杜子仁暗自盘算着，忙一声令下撤回了成白上千的鬼兵，转身回了地府给南帝长生传信去了。
此时此刻，傲因一柄长剑在手，已在帝女桑中杀红了眼，她从树冠一跃而下，一群未开化或半开化的妖狼闻到谷外的血腥，统统激起了兽性，对着忽然闯入的陌生女人一拥而上，血盆大口刚刚张开，剑影已至，傲因沿着那嘴狠狠劈下，一招便将其劈成了两半。
傲因仿佛回到了鼎盛时期的九黎，头脑中除了杀人再也想不到其他。她沿着树干一路劈砍而下，深入谷穴。黑暗淹没了她的身影，鲜红的血液浸染了全身，树上到处都挂着尸块，野兽的咆哮以及惨叫更是不绝于耳。
死罢！都去死罢！既然都不愿好好活着，那都去死罢！
傲因内心呼嚎着，杀人的动作亦没有丝毫迟疑，她只是不停地抬手又落下、抬手又落下……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脚下踩到了较为松软的土地，眼前的最后一人也被削去头颅，鲜血喷到了她的脸上。
大量的体力消耗教傲因大口喘着气，她伸手扶着树干稳住疲累的身躯，手上传来的异样的黏湿吸引了傲因的注意，原来粗壮的树干已沾满了鲜血，而脚下踩着的松软，竟是一堆尸骨垒成的小山……
啊……好累……
为什么会累呢？以前无论杀多少人她从不疲惫，为什么现在的她会觉得这么累？
傲因不禁抬起了头，望向头顶茂密树冠中透出的一点光亮，那里似乎有风吹了进来，那阵风凉凉的拂在身上，让她觉得舒畅。
傲因享受着不禁闭上了眼，然而下一刻一柄长刀猛然穿透了她的胸口。
“啊……你是谁！你是谁！”悲愤的呐喊震耳欲聋，猩红的双目倒映在傲因的眼中，她知道来人正是霍炎，她在九黎待了三千年，从未见过霍炎如此悲愤欲绝的模样。
“你敢杀我手足！你敢毁我狼窝！我要你死！”霍炎咆哮着，他的刀没有拔出，他就那样举着傲因的身躯在树干上飞奔，仿佛要用的她的尸首为死去的妖狼们祭奠。
胸口的剧烈疼痛教傲因燃起了斗志，她双眸望着霍炎，迸发着野兽般的杀戮之气，她双手握上了刀身，口中默念口诀，只在眨眼间那长刀便碎了几块，顺利地从胸口中脱出。
也在这时，两人双双冲出了树冠，突然的日光让他们都晃了眼，傲因凭着直觉，飞起一脚直击霍炎，将他踢出丈远。
霍炎震惊于对方的行动力，但很快也在空中稳住了身形，他双目圆睁着看着对面的女人，她胸口的血洞正飞快愈合，奇异的景象教霍炎立刻知晓了此人的身份。
霍炎不禁仰天长笑，抖动的双肩透着愤怒与悲凉，“是你啊！原来是你啊！”
“傲因！”霍炎咬牙切齿地喊出了这个名字，他发誓一定要将她拆吃入腹！
被识破了身份，傲因还是没有变回原来的容貌，她只是颤抖着伸出了手，牙关也有些打颤，冰冷道：“把百字谣还给我，我可以饶你一命。”
察觉到傲因不自然的表现，霍炎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双手缓慢地从袖中抽出了锋利的短刃。
“我听说了，芙蓉酒是罢？”
如此关键时刻，傲因身体里的毒液已经沸腾了起来，然而霍炎的话也教她不得不在意。
“芙蓉酒……你是听谁说的？陆吾么？”
“什么路无路有的！老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霍炎举着双刃蓄势待发，又道:“死到临头，你就干脆点把话说清楚！五百年前九黎一战，你用灵虚幻境困了三万天兵，后来为什么又放了他们？你背叛了九黎对不对！？”
“我没有……”傲因勉强支撑着思绪，蠕动着嘴唇，微微摇了摇头，霍炎皱着眉头对她这样模糊的回答十分不满，正当他要继续发问，傲因已经探出利爪，晃动身形，如鬼魅一般，眨眼间傲因就从他的身前生生穿过，来到他的身后，而她此时手上正抓着那块百字谣的残片。
“啊！”一声痛苦哀嚎，霍炎的五脏六腑都在剧烈震颤，他再也无法撑住身体，从高空直直坠落。
而傲因也在拿到百字谣后的瞬间失去了信念支撑，浑身虚软地摔落在脚下的高山密林之中。
那个该死的女人，竟然活活从他的内腑中抢走了百字谣！
霍炎心中咒骂着，他不知道自己滚到哪里了，浑身的疼痛教他几欲晕厥，但这不至于要了他的命。霍炎强撑着想要爬离这个危险的境地，他就算死，也绝不要死在那个叛徒的手上！
霍炎爬呀爬地，似乎还没有爬出多远，他的眼前忽然现出一双厚底白靴，洁净无尘。
霍炎看到这双鞋，顿时如获救星一般，忙抓住了这人的脚，语气略有喜悦，“银灵君！”
没错，霍炎知道，这个人就是九黎十一君之一，银灵子！
银灵子一定是来救他的！银灵子一定会帮他报仇雪恨！
“真是个废物！”悦耳的声音伴有愠怒，一柄长剑也从他的后背直直插入，鲜血沿着他身下的石缝逐渐流向银灵子的脚边。
银灵子嫌恶地将霍炎一脚踢开，地上的霍炎瞪大了双眼看向胸前贯穿的伤口，眉宇间是万分不解:“为什么……为什么……”
银灵子冷哼一声，愤怒又轻蔑地说道:“为什么？你还敢问为什么？你说你要对付傲因，我便求来噬魂鬼给你用；天帝派兵镇压你，我甚至给你通风报信；常羊山一战我也让你去了，你可倒好，连她的一根头发都没碰到，自己老巢却让人端了！不中用的东西留着干什么！”
霍炎不敢相信自己已被抛弃，他伸长了手臂似乎想要抓住银灵子，“可是……青丘……”
“妖狼族都快死绝了，还怎么夺青丘！你一个人去夺青丘么？啊！？”银灵子愤恨地说出这些话，几乎想再去捅他几刀以解心头之恨。
可惜，不远处传来的呼唤让银灵子咬牙忍住了，为今之计，还是走为上策。
鲜血不住地从霍炎的胸口涌出，过度失血让他逐渐晕眩，银灵子的所作所为，还有那些话语更让他绝望，只身旁忽然而来的温暖怀抱，还有痛心疾首的轻唤，让他坚持着，没有闭上沉重的双眼。
“哥……哥……你坚持住！我去给你找大夫！”
这个关切的声音，霍炎知道，他有希望了。
霍炎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了桑淮的衣襟，他所有的怨恨都在此时此刻涌上心头，他的双眼简直要从眼眶中蹦出来。
“弟弟！为我报仇！为我报仇……”
弟弟……多么久远的呼唤，自从他们在幼时分别，霍炎就没有这样叫过他，抑在心间的悲痛终于化成热泪从桑淮的眼中流出。
“哥……不要说这个，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
说着，桑淮就要抱起霍炎，然而霍炎却还是死死抓着他，他的话语仿佛幽魂，从无边黑暗中发出。
“是傲因杀我！是傲因杀我！为我报仇！为我报仇！”
霍炎嘶吼着说完最后一句，他的双手顿时滑落，他鼻尖的气息再也没有了，他突出的眼目至死没有闭上。
“不会的……阿因知道你是我大哥，她不会杀你的！”
“哥你醒一醒！阿因不会杀你的对不对！”
“哥……”
桑淮伏在霍炎的身上痛哭不已，伤心欲绝，悲恸的哭喊教响彻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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