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一半，一半的兵符不可能调动北海三十万天兵，只有一半的兵符与废铁无异，又能有什么用呢？
此时此刻，傲因想不通，被关押在太清殿内的玄天更想不通。
“事到如今，还请师兄能让我死个明白。”玄天正襟危坐，端庄得体，脸上毫无败者的失意，她直视金阙双目，满怀疑惑地接连说道：“另一半兵符明明在我手里，我看得清楚，那绝不会是假的！再者说天兵从来只认兵符不认人，任师兄你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也绝不可能调来北海的天兵，东海与南海也早在我的掌控之中，你究竟……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那日金阙与傲因隐入丛林后没过多久，黑压压一片数不尽的天兵突然从天而降，团团包围住了犯上作乱的四人，混乱的战局就此落下帷幕。
玄天的计划失败了，可她败得糊涂，败得不清不楚，她不明白自己的苦心经营，步步为营，到底错在了哪一步！
“不是兵……”金阙淡淡说着，随手端起手边的茶盏轻抿了一口，玄天看得心急，也只能咬牙忍住。
金阙放下茶盏，轻描淡写道：“是妖。”
“妖！？”玄天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哪来那么多的妖！？”
“妖的数量确实不够多，仅凭他们是不能教你等乖乖地束手就擒，所以我只让他们在后方滥竽充数，冲在前排的则是天庭的傀儡兵。”金阙说罢抬眸看向玄天，看着她讶异的脸，露出浅浅冷笑，“区区障眼法罢了，是你等做贼心虚，失了判断，只得主动投降。”
埋于案下的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面对真相玄天满心不甘，满心愤恨，她强压怒火，咬牙又道：“那些妖怎么肯听你的？他们恨你都来不及。”
“哦？你怎知他们不是怕我大过于恨我？还是说这是你的经验之谈？玄天君……不……”
金阙轻挑眉毛，口吻十分冷漠：“或者我该叫你，九黎十一君银灵子。”
如此称呼，玄天不禁对上金阙的冷眸，张了张嘴，徒剩苦笑。
他面对她时，是这样的冰冷，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玄天回想着那些刺痛心扉的一幕幕，似乎再多的言语都是多余。
她已经明白，是她聪明反被聪明误，掉进了金阙早已布置好的天罗地网之中还懵然不知，而这一切也都是从她意外得到这半块兵符开始，她才终于下定决心，放手一搏。
搏来搏去，也斗了半生，如今半块兵符已经握在手上，四方六合亦尽在掌握，她恍惚都能看到自己的脚踩在了通往天帝宝座的台阶之上，可如今棋差一着，竟落得满盘皆输，摔得粉身碎骨。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道么！？
长久的沉默，还是金阙率先打破，“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明白，他不理解，他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会让三十万年的日夜相伴变成一场可笑的阴谋，三十万年的情感尽数付诸东流？
金阙如此发问，却让玄天苦笑不止，心中酸楚难当，“师兄是想讽刺我么？我会这么做的原因你心知肚明。”
“说，说清楚。”
“师兄还想怎么清楚？当年曀鸣神建造占星殿，苦心钻研星象，试图悟得天机，结果如何你是知道的。”
是，金阙是知道的，可他还不死心，他神色不变，逼迫似的又道：“继续说。”
玄天垂眸，颇觉无奈，她暗自叹息缓缓说道：“天庭与九黎的战争持续得太久了，久到我已经迷惑，我不明白天道是什么，我也不明白曀鸣神说的话是否真的代表天意，我无法揣测最终的胜者会是谁，毕竟……”
玄天顿了顿，看向金阙的眼神没有丝毫情感，“毕竟星象最初显示的帝君人选，不是你啊……”
“不错，天道选中的人不是金阙，而是蚩尤。”说到这里，陆吾像是容光焕发，脸上写满了兴奋与得意，“金阙抢了蚩尤的帝位，曀鸣神不得已为其篡改星象，还大言不惭地昭告世人，说他是天命之子！哼，简直可笑！”
陆吾说罢旋即扭头，望向床榻上沉思着的傲因，又道: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你罢？他怎么敢告诉你呢？他怎么敢让你看到他如此卑鄙不堪的一面！你千挑万选的男人，你一而再再而三选择的男人，你不惜为他放弃自己性命的男人，可那个男人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你看错了，你选错了，你做错了你明白么！”
沉寂多年的真相如今一股脑儿地往外倾倒，傲因听了这些却始终波澜不惊，面不改色，她只是缩在角落里，静静地思索着，思索着……
天道苍苍，魄生天香……若陆吾所说都是事实，那么这里的“天香”指代的会是曀鸣神么？
明星还转，厉川汤汤……明星与厉川，说的会是曀鸣神创世并创造阴阳轮回的事迹么？
如此说来，扬之游龙，竞之狡尨；彩鸾梦驾，天下为器……说的难道是金阙与蚩尤争夺帝位的事迹？
会么？一切会是她猜想的那样么……
“阿因，你到底在想什么？别让我担心，告诉我好么？”陆吾担忧地上前去晃了晃她，傲因这方回了神，可她的眼神依旧陷于沉思，依旧充满疑惑，她反手抓住陆吾的双臂，渴求似的问道：“你说，西陵仙她……她……”
陆吾听到这个名字，竟莫名打了个寒战，他仿佛知道傲因会问什么，却又怕她会问出什么，镇定道：“西陵仙如何？”
“她……她是不是将天庭的秘事全都写了下来，所以……所以才招来杀身之祸？”
陆吾望进她的眼里，他看到了她的迷惑，却不能看到她的最深处，他只以郑重的口吻回道：“是。”
傲因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她的双手缓慢地从陆吾的肩上落下，可她的眼神却没有放过他，“你这么肯定？你怎会知道这么多事？”
“你忘了么？我曾经得到过通天狐白茯苓，她又是出了名的口风不严，我想知道什么她就会告诉我什么。”陆吾几乎是脱口而出。
“得到？”傲因语气略有讥讽，略有气恼，“你抓了小狐狸，你用她来威胁白茯苓，你说这是‘得到’？”
陆吾对此不以为意，“得到又怎么样？威胁又怎么样？比起天庭那些‘大人物’，我所做的事情，没有他们万分之一的阴险，没有他们万分之一的狠毒，再说了……”
陆吾蓦地冷笑一声，“白茯苓可是你害死的。”
“我害的？”
陆吾理所当然地颔首，“是啊，白茯苓一直对我言听计从，她关心我，帮助我，对我来说她就像亲人一样，可是你……”
陆吾的脸色渐渐变了，变得僵硬，变得没有血色，他声如细纹，“是你抢走了她……如果不是你，她不会死。”
说完，陆吾的身躯似乎都变得冰冷，仿佛昆仑山的大雪就在此刻压在他的身上，压得他身心疲惫，压得他喘不过气。
“你从来都是这样，只要是我看重的，你都要抢走……”陆吾平静地，缓慢地，冰冷地诉说，就像在说别人的事，几个名字僵硬地从他嘴里吐出，“离朱……青阳……桑淮……小狐狸……”
“还有，还有我爹……”
伯尧。
想到这个人，傲因不自觉地垂下了眼眸，躲开了陆吾似悲戚似憎恶的眼神，像心口被堵住似的，开口时连嘴唇都变得颤抖，“我以为你只是怪我毁约，原来你一直在恨我……”
“不，我不恨你。”陆吾轻笑着敛去方才的失态，他从袖中抽出喜爱的折扇，轻触着坚硬扇骨，云淡风轻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恨你的话，怎么会三番两次地救你性命？”
“又怎么会……”陆吾抬眼看她，两眼迸发着诡谲的锋利，“怎么会费尽心思替你掩盖罪行？”
掩盖罪行……
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也知道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两个人注视着彼此，默契又诡异地保持着沉默，平静的表面下，是一场没有干戈的激烈博弈。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当年在翡翠城你又为何救我回来？若那时就让我死了，你早就可以……”
“摇光师姐已经去了！伯尧师弟也下落不明，偌大同门独剩你我二人，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唯一的师兄死在我面前！”
玄天疾吼着打断了金阙，她痛心疾首，两行热泪竟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却又立即被她狠狠抹去！
“我恨你！我恨你师兄！是你改变了这一切！是你逼我变成现在这样！你以为我为何要争权夺利？你以为我为何非要承你的帝位？因为师兄你早就忘了！摇光师姐忘了，伯尧师弟也忘了，你们早就忘了当初的诺言！”
“当年我同门三千余人同坐九重天上，我们推杯换盏，指点江山，天下格局变幻只在我等谈笑之间！那吞吐山河的气势，连曀鸣神看了都要敬畏几分，那时的我们是何等威风啊！”
“我们曾经发誓，虽然我们离开了大地，但终有一天，我们会让地下的每一个生灵都臣服于我们，要让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属于我们！这一切的一切，师兄你可还记得！？”
看着眼前几欲发狂的面孔，想起过去师门的繁荣，金阙内心已是百感交集，“这些话你还是忘了罢！那不过是我等师门初初飞升时的狂妄狭隘之言。”
“不！不是的！你错了师兄！”像是亟欲证明，玄天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涿鹿之战你已经赢了，无论如何，终是神族赢了妖族，收复青丘也是理所当然。”
“但青丘于天庭有功……”
“那又如何？再大的功劳他们也是妖！区区妖狐仗着功劳便妄图与天庭平起平坐么！他青丘算什么东西！”
如此激进之词，金阙张口欲辩，却在刹那间转了念:“如此说来，若教你坐上帝位，你会立即着手对付青丘？”
“不！在那之前，我会先除掉傲因！”
金阙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那是坚定的、毋庸置疑的神色，金阙不再多说什么，片刻后方起身离去。
太清殿的大门缓缓开启，又缓缓合上，熟悉的挺拔的背影她已经看过无数次，只有今天，她明白这是最后一次，这将是她与他之间最后的诀别！从今往后，她再不能看到这样的身影！
“师兄……”这将是她最后一次的呼唤，从今往后，她再不能叫他师兄。
“作为承效皇玄天，我还有最后一句忠言。”
金阙没有回头，却也站定脚步，“说。”
“傲因的身上流着西陵仙的血，她的心狠手辣绝不会亚于世间任何一个人，还请师兄能放下儿女私情，以大局为重，尽快除去傲因，以避殃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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