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千代女》
【结尾令我大失所望。】
【老师已经向着世俗无可救地倾斜，已经没有了写作的天分与灵气。】
某天在学校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在附近书店玻璃橱窗的一角，看见了封面是海天一色如梦幻泡影般蔚蓝的一本书。
《纯情恋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版了。
我驻足停了半刻，想着这是自己第一本出版的故事，还是走了进去。我悄悄问老板这本书的销量如何，老板看我一眼，也兀自悄悄地说："还行，封面是好看的。"
封面不是我选的，如果是我，我大概会选择毫无情调的黑白，用以衬托《纯情恋人》里必死的爱情。
我认为爱情最好的状态，不是缤纷，不是盛大，是无波无澜，彼此依赖，是临死前能靠得最近的关系，仅此而已。或者，如果一定要给爱情兑以七彩，那就只能止在爱情的最初阶段——暧昧上，也就是所谓新鲜感。
老板说还行，可分明在我进来前还看见他躺在收银台后的躺椅上，翻着《纯情恋人》昏昏欲睡。
“不好看吗？”
“emmmm，小情小爱罢了。”
我笑了笑，并不为此生气，反而认为老板是一个实诚人。
因为确实是【小情小爱】。
我收到读者来信的时候已临近新年，太宰治偶尔无聊闲逛完会在我的学校门口等我，他插着兜，半靠着校门口的墙，斜阳将他与世界一分为二。偶尔路过的女生一边说他像隔壁学校的小混混，一边又说他像开六十座宾利，载女方回家的霸道贵公子（我不理解）。我想要走进人群就消失无踪，可太宰治太耀眼了，以至于他每次来等我我都会有些吞吞吐吐别别扭扭，像是和这样耀眼的人走在一起我是不相配的。我很长时间都会想，斜阳将他与世界一分为二，那我是否能走进有他的那一边呢。
我走神伫在原地，少年回头。
你见过海市蜃楼的景象吗？我没见过，但那一刹那好像关于他的一切都是物理教科书里形容的折射原理。
"快点呢阿一，我饿了！"
"来啦。"
那天，我家门前放着一个纸箱，纸箱不大，也就是能放一只小奶猫的大小。看见纸箱的时候我困惑了半分钟，直到太宰治看看纸箱又看看我说："阿一，这是东京寄来的。"
我想不出东京还有谁知道我在这里，我连关系最好梅太郎都没告诉，唔那位神机妙算的小学生魔女除外。
"这是边境出版社？"
"！！！"我回过神立马从太宰治怀里抢过纸箱，然后掏出钥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太宰君，今天吃咖喱吧。"
"欸，又吃咖喱吗？已经快连续一周都吃咖喱了，不要。"
"吃饭的人就不要选择了，咖喱又简单又方便又好吃。"
吃完晚饭，太宰治久久不走，他就坐在那里直直盯着我的纸箱。
"太宰君，你该回家了。"
"盯——"
我把纸箱放进衣柜的最底层，转身想了想，最终还是没能做出解释。我拉起少年的手将他半拖出门，还不忘嘱咐明晚的邀约："明天同一时间"
"阿一太可疑了……我不要吃咖喱！"
"好。"
我也是在听到边境出版社这几个字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似乎不久前贺中先生跟我讨论新文的时候有顺口说一句读者来信什么的，有让我把地址发给他。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来信，我居然完全忘了。
我叹气，又从衣柜下把箱子拿了出来，直到此刻静谧一人时我的心跳才不由加速，很奇怪的感觉，与同太宰治待在一起的那种跳不一样，这更像是一种感动与热血，而感动和热血与爱情相比更加重要和安定，它是夺不走的，来自读者的爱与恨真切属于写手。然爱情，会飞。
我还记得亚美，她曾像恋人一样钟爱着我的故事，也曾像恋人一样为我的故事书写情书。或许是就因为如此，她说大失所望的时候我才这么难受吧。我很羞愧，因为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我已经向着世俗无可救药地倾斜，现在比起灵动闪闪发光的文章，钱于我而言更重要。
时间太晚了，家里也没有信纸，于是我提笔在空白的草稿纸开头写了【对不起】。
这三个字一写下去我反而不知道还能跟她说什么了，除了道歉，令你失望了这样的话，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我不会再为了钱而写作吗？
这话我连我自己都骗不了，只有奔波在外才知道钱有多重要。
我干脆停笔，翻开下一封信。
light老师：
您好。
很喜欢老师您的《蝉鸣》。一篇一篇生活的琐碎，满载生命的天真与希望，是如同标题，盛夏最为绚烂又最为吵闹的昆虫。
今年发生了太多事情。
经常去的蛋糕店搬家了，父亲和母亲离婚了，老师的《纯情恋人》断更了，我也即将升入大学了。人生似乎朝着另一个轨迹开始奔跑，我稍不留意一个眨眼下，我的青春也如同知了夏日高歌后便死去。
l老师，我写这封信的目的只是想找个人聊一聊关于"她"，我想了许久，只有l老师您这里或许可以容忍一下我。
老师，我是妙音，她是伽蓝。
妙音望着身为义兄的伽蓝是禁忌，我望着她也是禁忌。
她是我这世间最与众不同的花，如果一定要说是哪朵的话，大概是桔梗。不可能的恋情，无望的爱。
半年前，别说大学我甚至对自己能否顺利毕业都充满疑虑。我是在那个时候，在《纯情恋人》断更后不久认识了她。
我一直对世界充满了防备与厌恶，父母总说我不懂事，而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亲戚们每次在父母数落我的时候都会疑似劝架地说，青春期的孩子都这样，以后就好了。
【青春期的孩子都这样。】我觉得这句话是错的，大错特错。如果只是青春期的孩子都这样，那为何我的父母不会顺势迁就我，不会耐心教导我，不是说我是青春期的小孩吗？不是说青春期的孩子只是叛逆吗？那他们为何总在我情绪失控的时候大声辱骂我，狠狠责备我，并且始终与我划清界限？
小孩子都是这样，小孩子还不懂事，小孩子以后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不明白，搞不清楚！我一度想问，究竟不懂事的人是我，还是所谓【大人们】？
l老师，你知道吗，不止小孩有叛逆期，是只要是人，就会叛逆。不管几岁，不管多大。
我记得曾经有一次我又跟父母吵架，我早就明白跟他们吵架是永远争不过的，不管你说什么他们总会用不懂事不听话来敷衍你，所以我哭了。
除了更小的时候，我已经很多年没在他们面前哭过了。那一刻他们脸上的慌乱与心疼令我十分好笑，我竟然要用哭去证明他们还爱我。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句话是对的。如果跟他们吵架，大人的逆反心理同样会跟你叫嚣，他们是否又意识得到自己这也名为叛逆呢？不不，他们不会允许别人说他们是叛逆，如果你说了，他们又会大喊着说你在顶撞他们、你太不懂事了、我究竟是怎么教育出你这样的孩子的，诸如此类云云。
可若是哭，眼泪会用它意想不到强大的力量浇灭他们的火气。
我对我的父母已不抱希望，甚至一度对大人对任何人都不抱期待。
直到她出现了。
那一天，她出现在我打工的酒吧前，她及其认真地看着我说她要我回学校上课，她说她的学生一个都不能少。是的，她是我高三最后一个学期新换的班主任，我已经很久没去学校，都不知道班主任换了。我一边在心里冷笑一边可怜兮兮地说我借了很多钱所以被迫在酒吧打工还债。她相信了，大概一周后真的给了我钱。
拿到钱的时候我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受，我用舌尖死死抵住后槽牙才不至于眼眶酸涩。可我还是相当糟糕地当着她的面把钱又给了酒吧的混混，用着嘲讽与漠视的姿态。
女人被我气走，我好像看见她哭了。
这时候，经常过来的送餐员拒绝了我给他钱，他告诉我那个人每天都在工地搬砖就是为了给我凑钱（是真的搬砖，不是什么隐喻）。我后来才知道这个送餐大叔也曾是被她拉下悬崖的学生之一。
我平生第一次有那么转瞬即逝的被救赎感。
我把钱拿了回来，隔天就去了学校。我不想变成父母这般的大人，所以我回应了她对我的期待。
l老师，说这个故事，或许您已经猜到了。没错，我喜欢上了她，我货真价实的老师，比我大了接近十岁的大人。
l老师，我该怎么办，没人教导我如果爱上了自己的老师会怎样。我该表白吗？还是沉默不语就此让这份爱情埋葬。
《纯情恋人》出版的时候我第一时间买了实体书，然后一口气看完。真的真的非常喜爱《纯情恋人》的结局。
不管网上的评论如何，哪怕铺天盖地地谩骂也无法阻止我对妙音勇敢追爱的向往，为什么一定要男女主幸福地在一起呢？难道像妙音这样，像我这样的就不配拥有主角的爱吗？她就是我的主角，不是因为是主角才会被偏爱，而是因为她做了成为主角的事。
妙音确实卑鄙，说是一句病娇也不为过，可她也不过是一个被爱欲折磨地发狂的可怜人罢了。
我也是一个很可怜的人，如果这么说我能不能得到一点她的怜悯呢？
l老师，这件事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唯有在信里说道一二。不过我可能会出国上大学，等到了国外，你说我每天往大洋里送去漂流瓶，能不能漂洋过海去到她身边吗？
她还能记得我吗？
l老师，我究竟该怎么办？
龙·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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