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他不会回来了
动不了,璇玑便不动了,面对柳氏的质问,她反问柳氏,那个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柳氏眼中流下血泪来,她说,那是因为我不知道那东西会引来杀身之祸!可你却是知道的,你明明知道,却把机巧八珍盒给了我,是你害死了我!
柳氏面目狰狞,犹如一只恶鬼,叫嚣着要拖她下地狱。
鲜血一寸寸蔓延,整个绣鞋都染成了红色后,又向着她的小腿蔓延。
璇玑听见自己的声音,阴冷得比柳氏更像恶鬼。
她说,地狱算什么?我早就身在地狱了。
从母亲死去的那一刻起,从父亲把你迎进门的时候,从程盼怜开始抢她衣裳首饰的时候,从父亲责骂她的时候,从柳氏陷害她,从那个护院诬陷她的时候,从她被关在老宅,两年的时间里只能看到一成不变的天空的时候,她就已经身在地狱了。
柳氏扑过来,撕扯她的衣裳,衣裳被染成鲜血的颜色后,她又撕扯她的肌肤和血肉。
柳氏大骂她是个毒妇,说她明知机巧八珍盒会引来杀人之祸,却故意把机巧八珍盒给她,就是为了报两年前的仇。
柳氏说,你看着不声不响,实则一肚子的毒水,自己的亲生父亲死了不伤心,转头就借刀杀人,杀了自己的继母,没人比你更毒了,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璇玑的白裙全部染成了红色,鲜血甚至锁住了她的咽喉,令她呼吸困难。
她微闭着眼,感觉到心脏处的麻痹感。
好下场?好下场是什么?她从未向普通女子那样,有过普通的人生,又怎会和普通女子一样有好下场?
“小姐!小姐,你醒醒!”
“小姐,快醒过来!”
好像有什么人在叫她?
就在璇玑感觉到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她醒了过来。
“小姐,你终于醒了!奴婢喊了你好久都没醒。”甜果儿趴在她的床边,用帕子擦拭她头上的汗,“小姐,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璇玑通身都是汗涔涔的,脸上也没有血色,房间的窗户没关,此刻被冷风一吹,便察觉出冷。
她抱了抱手臂,“我只是做了个梦,现在没事了。”
这个梦让她太过疲惫,浑身也仿佛被碾过一样,她翻了个身,背对着甜果儿,“你下去休息吧。”
甜果儿帮她关好幔帐,“好。”
第二日起来,璇玑发起了高热。
她的身体一向不错,这次高热来势汹汹,喝了药都无济于事。
德叔来看过,连连摇头,心里担心坏了,就差没去烧香磕头了。
甜果儿贴身照顾璇玑,一遍遍的给她擦洗换衣裳。
梁玉洲也担忧,但他到底是个男子,除了帮忙买些东西,也不方便照顾璇玑。
璇玑闭着眼,口中一直在说胡话。
甜果儿看着心疼,抹了抹眼角,“白公子怎么还不回来啊?小姐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璇玑说的胡话,其他的甜果儿没有听清,但白沧的名字,她是听清了的。
小姐嘴上虽然不说,但她是很喜欢白公子的,只有到了人事不省的时候,她才会脆弱的念出白公子的名字。
梁玉洲也听见了白沧的名字,他眼神变了变,终是什么都没说。
下午的时候,璇玑的高热退了些。
甜果儿服侍她喝了半碗白粥,可是到了晚上,高热又反复起来。
甜果儿熬得双眼通红,给璇玑喂过药之后,不眠不休的照顾着她,终于在天明的时候,璇玑有了好转。
甜果儿大喜过望,“小姐,你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你想吃什么,奴婢出去给您买?”
璇玑摇头,干涩道:“水。”
甜果儿倒来水,她喝了水,喉咙好受了一些,“我睡了多久?”
甜果儿道:“一日一夜了。”
“又过一日了啊。”璇玑神情恹恹的,“你照顾我也累坏了吧?下去歇着吧,有事我会叫你的。”
甜果儿去休息没多久,德叔就来了,“小姐,楼下有人要见你,他们自称是尚书府的人。”
“尚书府?”这倒是令璇玑意外,“来的是谁?”
她本来是在等白沧,没等来白沧,却等来了尚书府的人。
德叔想了一下,老实说了,“一个嬷嬷带着两个丫环,穿着打扮很是富贵,不像假的。”
璇玑应了一声,“你告诉她们,我换一身衣裳就下去。”
璇玑找了一件浅绿色的裙子换上,没有甜果儿帮她挽发,她就挽了个简单的髻,头上也只有简单的两个发簪,大病初愈,她绝美的脸上多了几分病弱西子的可怜感。
她下楼的时候,听见了楼下之人的议论声,他们在说柳氏的事。
柳氏的事在京城也只是个小插曲,官兵来看过之后,抬走了尸体,封了一家赌馆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京城繁华,每日发生的事那样多,要不了多久,人们就会忘记柳氏被杀害的事,就像忘记梁家灭门的事一样。
楼下果然站着一个嬷嬷和两个丫环,嬷嬷自称姓胡,说奉尚书大人的命令,来接璇玑回府的。
自从这胡嬷嬷来客栈起,德叔的脸就一直拉得老长,只是碍于璇玑的面子,没有发作罢了。
可甜果儿就不一样了,她睡得半梦半醒,发现璇玑不在房中,连忙跑出门一问,在梁玉洲的口中得知尚书府来了人,连忙就冲下楼了。
“老爷死的时候,你们没派人来问一下小姐,现在倒是来了,有你们这样的吗?”
德叔拉了甜果儿一把,“甜果儿,别胡说!”
德叔严厉的看着她,甜果儿瘪了瘪嘴,不敢再说了。
胡嬷嬷笑看了甜果儿一眼,对璇玑道:“表小姐,这个丫头是伺候你的吧?主子还没说话,她倒是先多嘴了,有些没规矩了,你若是要进尚书府,可不能再把这丫环带在身边了,否则别人也会说表小姐没规矩的。”
胡嬷嬷笑眯眯的,实则话里藏刀。
甜果儿听得脸色都变了,她委屈的看向璇玑。
小姐进了尚书府,是不是就像这个嬷嬷说的,要丢下自己了?
也对,进了尚书府,小姐的身份就不一样了,尚书府的表小姐,说出去也高人一等,谁也不敢再瞧不起小姐了,京城里也没人敢传小姐的闲话了。
甜果儿又伤感又委屈,如果小姐能进尚书府,自己不跟着去,也没关系的。
璇玑看了甜果儿一眼,又回头笑看向胡嬷嬷,“胡嬷嬷,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进尚书府了?”
胡嬷嬷愣了一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德叔也惊讶了,“小姐?”
甜果儿更是感动得不行,以为璇玑是在帮她说话,“小姐,甜果儿没关系的。”
胡嬷嬷收起自己的笑容,转为严肃,“表小姐这说的是什么话?庄子都被烧没了,你不去尚书府,还能去哪?”
原来是听说了庄子被烧的事,才找过来的,可比起庄子被烧,失去父母的时候,才更可怜吧!
璇玑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我娘留给我的,又不是只有一个庄子,哪里不能住人?就不劳胡嬷嬷费心了,请你回去告诉外祖父,璇玑过的很好,无需担忧。”
璇玑转过身,“甜果儿,送客。”
甜果儿欢呼着应了一声,“几位请吧!”
胡嬷嬷接了差事,本以为接一个商户出身的表小姐会很简单,没想到碰到了一个刺头,不仅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竟然没说上两句便要赶人,这下回去没法交差了。
胡嬷嬷的脸拉得老长,身边的两个丫环也给她出着主意,让她先把人哄着,免得闹僵了不好看,万一捅到尚书大人那里就不好了。
胡嬷嬷心下一番思索,“表小姐,留步!”
璇玑停下脚,“胡嬷嬷可还有什么事?”
胡嬷嬷道:“老身是奉尚书大人的命令来的,表小姐这样,老身着实不好交差,表小姐如今孤身一人,尚书府里便是小姐最亲的人了,府上的几位主子,都盼着和表小姐团聚呢。”
璇玑笑了一声,不知是在笑胡嬷嬷,还是在笑她说的话。
璇玑道:“你说的话,我都已知晓,若是不好交差,尽管推到我身上便是,这么多年,我和府上来往并不多,也谈不上熟悉,他们不会怪你的,你回吧。”
说完,璇玑上了楼,胡嬷嬷在身后说的话,她一字都没听进去。
甜果儿跟着她上楼,“小姐,你真的不去尚书府吗?”
去了尚书府,那日后便是尚书府上的小姐了,也不再是商户家的女儿,还会有很多仆人伺候,住的也肯定比客栈舒服。
璇玑道:“我还要等白沧。”
这样一说,甜果儿就懂了,“也是,小姐还要等白公子,等小姐和白公子成了婚,以后就是当家夫人了,何必再去尚书府,若是去了,那胡嬷嬷肯定又要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为正理,你们私定终身没规矩了。”
小姐的父母都不在了,白公子也只有一个远在原州的父亲,无人帮他们张罗,可他们一路走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甜果儿希望他们有情人能修成正果。
胡嬷嬷走后,也不知是怎么和尚书府里的人交代的,还没等上一天,就又有人来找璇玑了。
这次来的是璇玑的舅父,母亲的胞弟。
舅父他见到执迷不悟的璇玑,难免要教训上几句。
舅父一脸怒容,胡嬷嬷禀报的话让他气得不轻,“璇玑,你小的时候,舅父还时常去看你,那时你都不是现在这副性子,你母亲性子温和柔软,怎生了你这样一副尖锐骄纵的性子?竟然连胡嬷嬷都不放在眼里了!”
璇玑不甘示弱,“舅父误会了,我从未瞧不起胡嬷嬷过,也未说过任何轻视之言,客栈掌柜可以作证,舅父若是不信,大可去问。”
舅父停顿了一下,他们的家事,他并不愿意太多外人知晓,所以和璇玑说话,都是来她的房中谈的。
舅父来回走了两步,平缓了一下语气,“派胡嬷嬷来接你,不仅是你外祖父的命令,也是我们全家人的心愿,你也别怪我,你父亲死的时候,舅父没有前去吊唁,乃是有原因的。”
“早在你母亲去世的时候,你外祖父就提过要把你接回来,是你父亲不同意,为此我们还大吵了一架,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璇玑点头,“记得。”
她是记得的,舅父和父亲争吵的时候,多次提起过她的名字和母亲的名字。
舅父叹息了一声,“若你因此来怪舅父的话,那舅父可要伤心了,毕竟你是姓程,你父亲不同意,舅父也没有办法,但现在你父亲不在了,你可以回到尚书府了,所以,外祖父派了人来接你,璇玑,听话,跟舅父回去。”
璇玑摇摇头,“多谢舅父好意,这些年璇玑一个人过的挺好的,就不去尚书府叨扰了,况且我的名声也不好,去了尚书府,只会污了府上的名声。”
“璇玑,你别听那些人胡说!”说起这个,舅父就气不打一出来,“舅父派人查过了,那些都是柳氏那个贱人诬陷你的,你父亲是个混不吝的,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相信,等你回了尚书府,便无人敢在背后再议论你!”
“说起来,你还不知道吧?柳氏那个贱人也遭了报应,本来这些舅父不应该和你说的,但舅父想着,说出来,应该能解开你的心结,你日后不必担心柳氏再对付你了。”
璇玑微笑一礼,“多谢舅父。”
舅父叹了一口气,“璇玑,跟舅父回去吧,你外祖父很想你,这次,他可是下了死令,说舅父求也得把你求回去。”
舅父又劝了几句,见完全劝不动璇玑,便道:“我知道,你的心里一时还有别的想头,舅父也不怪你,你外祖父那头,我会去和他说,再给你几日时间,胡嬷嬷她们也留在客栈伺候你,等你什么时候想回尚书府了,和她们说一声就成。”
舅父苦口婆心的说了半日,说得口干舌燥,愣是茶都没喝上一杯就走了。
甜果儿瞅着自家小姐的脸色,“小姐,你还好吗?”
璇玑的脸色苍白如纸,显得疲倦不堪,她支着胳膊,揉了揉额头。
甜果儿见状,连忙走到璇玑身后,帮她按了起来。
璇玑就势靠在甜果儿的身上,心下冰凉一片。
甜果儿在璇玑看不到的角度,也是一脸忧愁。
白公子还没回来,眼看着照这样下去,小姐就要入尚书府了,等小姐真成了尚书府的表小姐,恐怕你们的婚事就没那么简单了。
白公子怎么还不回来?该不会不回来了吧?
甜果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在心里呸呸两声。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是她说错了话,白公子一定会回来的!
舅父走了之后留下了胡嬷嬷和两个丫环,胡嬷嬷对没规没矩的甜果儿很是看不上眼,几次想要敲打一番,但碍于璇玑的面子,也只敢在背后发发牢骚。
甜果儿得知璇玑不会扔下自己,伺候她起来越发上心,要不是吃饭睡觉不能让人帮忙,甜果儿恨不得也帮她做了。
尽管璇玑在心中希望时间再过得慢一些,但五日后的这一天还是来了。
是她和白沧约定的这一天。
璇玑从日初等到了日暮,客栈中还是没有出现白沧的身影。
甜果儿一边抹泪一边给璇玑收拾行李,要不是怕小姐伤心,她早把那个负心汉骂上几百遍了。
德叔得知璇玑要入尚书府,也是哀叹连连,白公子到底还是没有回来,连一个口信也不曾传递给小姐,此后两人怕是无缘了。
而胡嬷嬷得知璇玑要去尚书府了,脸上无不写着得意,连带着那两个丫环,也跟着看清璇玑。
瞧,嘴上说的好听,还不是要跟她们回尚书府去,尚书府的表小姐,总比商户之女说出去好听,是人就拒绝不了这个提议,她们之前还当表小姐有多高尚呢!
璇玑看着天色一寸寸黑了下去,她叫来了梁玉洲。
“我给你准备了一些银子,随你想要离开京城也好,或是留下做点小生意也罢,算是还了我母亲与你姑母的旧时之谊。”
璇玑要入尚书府,就不便带着梁玉洲了。
梁玉洲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没有多问,收下了银子,“程璇玑,我要多谢你。”
多谢你救了我,多谢你给了我安身立命之所,多谢你在所以人都不愿施以援手的时候,将我从泥泞中拉了出来。
璇玑让他不必客气,“想要活下去,机巧八珍盒的事,便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梁玉洲点了点头,机巧八珍盒的事,他也知道一点,虽然不知道那伙人是如何拿到机巧八珍盒的,但白公子突然离开,璇玑又说他们已经拿到了机巧八珍盒,那想必白公子是不会再回来了。
梁玉洲颠沛流离一年,最先学会的就是不问不说,方能活得长久。
梁玉洲离开后,璇玑也和甜果儿上了尚书府的马车。
德叔被她留了下来,失火的庄子还要重建,庄子里的下人也要重新找回来,这些事璇玑交托给了德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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