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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慧公主依i旧无知无觉的样子,垂眼瞧着窗外。倒是小皇帝眼角余光瞥到了正朝这边走来的徐空月,立马站了起来,"徐将军!"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兴奋与憧憬。

        徐空月朝他行了一礼而后才看向慧公主。

        围帽厚纱重重,他根本看不清里面之人的容颜,此刻却在这人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丝熟悉感。他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刚刚所见的那一点儿容颜。

        这一刻,他甚至有一种冲动,  将围帽从她头上扯掉,  一堵她真实容颜。

        然而大庭广众之下,小皇帝跟前,  他还是没有这样做。垂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他才能抑制住不断翻涌上来的种种念头。

        或许是他的目光落在慧公主身上的时间有些久,小皇帝望了望不动如山的慧公主,又瞧了瞧死死盯着她的徐空月。不知所措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徐将军,  来此有何事"

        徐空月这才好似回过神,  道∶"微臣无意间发现陛下也在这间酒楼,特来请安。"他自然不能说,皇帝从打算出宫就尽在他的监视范围之内。

        "既然请过安了,徐将军不如回去吧。"小皇帝还未出声,倒是一旁坐着的慧公主率先出声赶人。

        她一出声,徐空月的目光自然又落回到了她身上。或许是顾及身旁有外人在,她并未继续吃着糖葫芦,只是搁在桌上的碗碟中。而先前那双白嫩的手也尽掩藏于衣袖之下。她的坐姿并未改变,反而给徐空月一种冷漠拒绝之感。

        小皇帝登基大典当日,徐空月也曾听过她开口说话。短短一句,回荡在大殿之上,满是端庄威严。而如今近在咫尺听,才发现她连声音都与皎皎那般相似。

        只不过皎皎一直是活泼的,朝气的。她像是一抹初夏的阳光,温暖而不灼人,又像是林间飞跃的百灵鸟,叽叽喳喳,却格外悦耳。然而眼前这位慧公主的声音,更像是一壶沉淀多年的美酒,醇香四溢,味美回甘。

        她像是含着笑意说话,只不过笑意褪去,余下的都是冷漠。

        他盯着慧公主瞧的时间有些过分长,连先前不明所以的小皇帝都瞧出了几分异样。直到围帽之下的慧公主冷哼了一声,徐空月才有了动作。

        他在慧公主对面坐下,目光直追围帽之后的容颜。"公主为何一直带着围帽"

        然而慧公主有着与皎皎如出一辙的傲慢,  "与你何干"

        "微臣只是觉得,公主有几分肖像一位……故人。"他犹豫一瞬,最终只是脱口而出一个"故人"。

        慧公主又是冷笑一声,"故人还是您那位已经和离的夫人,本宫的表妹,荣惠郡主"

        她竟然知道皎皎。

        这一瞬,徐空月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抓起,举至半空。他声音微微有些干涩暗哑,他试探道∶  "公主也知道皎皎"

        "如今长安城中,谁不知荣惠郡主的大名"围帽之后的慧公主,看不清她的容颜,但徐空月总觉得,她说这番话时,唇角亦是噙着冷笑的。"更何况,本宫与她也是表姐妹,如何不知"

        "可公主先前并不在长安城,如何知道她"

        "神交已久,恨不得早日相见。"

        话说到此,似乎已无话可说。但徐空月却话锋一转,道∶"听闻承天庵外有一片杏林,花开时节分外好看。不知公主可曾见过"

        "徐将军可是记错了承天庵外的杏林,早于五年前就枯死了。"

        "是吗"徐空月收回视线,半垂着目光,"或许真的是我错了。"而后他站起身来,"陛下与公主出门在外,还是要多加注意安全为好。"

        慧公主答∶  "多谢徐将军关心,本宫这就与陛下回宫。"

        小皇帝没能继续与徐空月说话,正微微失落着,乍一听慧公主说要回去,顿时惊讶出声∶"现在就回去"

        慧公主似乎轻笑了一声∶"被不知从哪来的野狗扰了兴致,自然该回去了。"她话音刚落,临街的窗外就传来两声犬吠。

        出了观味楼,徐空月停住脚步,回首望向三楼。窗户依旧打开,依稀能瞧见那人一片袖角。

        徐空月说不清心中究竟是何滋味。今日与这位慧公主交谈几句,他能感知到她对他存在巨大偏见,因而几乎处处针锋相对。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位慧公主就是皎皎的缘故可当他试探询问,慧公主却否认了,还说她们是表姐妹……

        可她身上的那种熟悉,却并未因她的否认而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徐空月想不明白,倘若她真的是皎皎,为什么要否认她难道不应该扑上来,将他生吞活剥了吗

        唯一的理由,或许就是她并不是皎皎。

        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一幕。漫天的血雨纷纷洒落,他的视野满是鲜红。

        他恍惚了一下神思,再回过神时,已被跟随的下人扶住了手臂。他撑了一下额头,唇角露出一丝苦笑。而后道∶"吩咐下去,务必让我们的人进入明华殿,探查清楚那位慧公主的长相。"

        自赵垣熙被贬为南岭郡王后,明华殿就一直空了下来。他的人手从未往里安插过。谁能想到,那位慧公主就偏偏挑了这样一个寝殿如今他的人手再想往里安插,却是难上加难。

        下人领命而去。徐空月又抬头望了一眼。窗边已不见那片袖角。他心中微微一惊,忽而又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在一楼响起。来不及多想,徐空月仓皇间往旁边的一间铺子躲去。

        观味楼门外,一辆马车缓缓停下,小皇帝与那位慧公主先后上了马车。

        马车哒哒远去,徐空月随手拿起一样东西,目光一直追随着马车。

        不论何时,他总会弄清楚,这位慧公主到底是谁!

        马车走远,他放下东西,正要走,却听到店里的伙计道∶"这位公子,可是要为家里的娘子买朱钗首饰"

        他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所拿之物,竟然是一支珊瑚点翠步摇。恍然间,他想起,当年皎皎拿出头上的一根琼花玉簪,换了一点豌豆黄……

        那本是她最喜爱的簪子。

        而那簪子,她原本是有一整套的。可其中一根换了出去,还有一根摔碎了。

        心底突然之间,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常伴骨髓的寒凉之气也游走全身。他几乎有些喘不上气。十指狠狠掐着掌心,才勉强将浑身的不适强压了下去。而后对上伙计狐疑的神情。

        他这才想起自己还在别人的铺子里。他扫了一眼柜台上放着的珠宝首饰,淡声询问∶"你们店里,可有会修补玉簪的工匠师傅"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小皇帝依旧满面留恋,频频撩开车帘,朝外看去。坐在他对面的慧公主静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陛下就这样不想离开"

        小皇帝松开手,车帘顺势跌落回车窗上,掩盖了外面嘈杂热闹的人生百态。"朕只是想与徐将军多说两句话"

        慧公主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答,错愕了一瞬,才失笑问道∶"为什么"

        小皇帝懵懂抬头。慧公主思索了一瞬,重新问∶"为什么想与……他,多说两句陛下在宫中不是时常见着他吗"她实在不能明白小孩子的心思。

        "宫中当然能见到,可徐将军总说,君是君,臣是臣,君臣有别,一举一动都满是规矩。"他说着越发不满,"可今日不过是换了地方,他却全然忘记了平日里说的话!"

        "可见,有些人嘴上说的,和他心底认为的,是完全两回事。"慧公主倒是没有什么意外,声音依旧淡漠如水。

        她这样一说,小皇帝则平添了两分好奇,"皇姐跟徐将军很熟吗为什么你同他说话,总是那么不客气"他见过慧公主与皇祖母说话时的样子,几乎算得上是温和乖巧的,与今日的近乎针锋相对截然不同。

        慧公主像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敏感,稍稍迟疑,才答道∶"你可记得荣惠郡主与南嘉长公主"不过五年时间,她说起来时,竟有种物是人非、万物变迁的沧桑感。

        她问这话时,本没指望小皇帝回答"记得",毕竟当年他不过五六岁,虽然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但对于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总不见得还记着。或许只会有些从旁人口中听来的印象。

        谁知她话音刚落,小皇帝就激动得差点站了起来,幸得慧公主及时拉了他一把,才避免他在急速行驶的马车上摔个狗吃屎。然而不等站稳,小皇帝就急吼吼道∶"当然知道了!母妃经常与我说起荣惠郡主的事!"

        慧公主微怔了一下,像是完全没有想到。随即她微微别过脸,装作不经意一般,问道∶"她说了什么"

        "母妃说,我能顺利出生,要感念荣惠郡主的恩德。"他年纪虽小,但说起听过的事,却是洋洋洒洒,如长篇大论一般。或许真如他所说,谨嫔经常与他说起这些往事,所以他才能这样连贯、没有半点犹豫和迟疑说出口。

        慧公主忍不住笑了一下。

        小皇帝听见了,有些急,"皇姐你是不是不信可我说的都是真的!"

        慧公主伸出手,摸了摸他发顶,顺势揉了两下。"我没有不信。"只是觉得无心之举,竟被人记挂多年,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等到进了宫门,小皇帝这才突然想起,"糟糕,太傅布置下来的课业!"说完又一脸懊恼地望向慧公主。

        慧公主头上依旧带着围帽,即便在马车上都不曾摘下来。她能怎么说因一时之气,竟忘了小皇帝课业之事她当然不能这么说。于是隔着厚纱,她思索了两下,答∶"其实要想见一见人世百态,不一定非要去宫外。"

        小皇帝纠正∶"是''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苦''。"

        慧公主敷衍答道∶"对对对。我们可以在宫里见一见。"

        她许久不曾在官中行走,但如今旧路重走,却发现变化寥寥无几。浣衣局内,依旧是一堆脏活累活,忙忙碌碌;  御膳房内,依旧是有人偷奸耍滑,有人投机取巧,有人兢兢业业……

        她带着小皇帝走了一遍,回到明政殿时,已是暮色时分。小皇帝走了一天,只觉得两脚生疼,往殿前的台阶上一坐就不想起来。最后还是被小跑过来的余连公公半拉半抱了起来,才避免了明日早朝被言官参一本德行有失。

        起来的小皇帝浑身无力,却还不忘问慧公主∶"皇姐不是说,带我去见一见什么叫''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苦''吗我们今日所见就是吗"

        慧公主与他同逛一天,却早早就让人备好了轮椅,此时几乎神清气爽。她思索了片刻,回答∶"陛下觉得如今的大庆,是太平盛世,还是烽火连天"

        她一本正经问,小皇帝也收起玩闹的心,认真回答∶"自然是太平盛世。"说完又思索了一下,"或许也有烽火连天……"后一句的声音明显小了很多,表示了他的不确定。

        慧公主听出来了。围帽之下,她的唇角缓缓扬起一个弧度,"陛下崇拜徐将军,是因为什么"

        说到崇敬对象,小皇帝的双眼顿时充满了神采。"当时他以一己之力收复西北三城,将北魏打得不敢来犯!"

        "当年西北三城被北魏夺走,那三城的百姓生活的比我们今日在浣衣局所见还要凄惨。"慧公主道,"或许这就是''天下亡,百姓苦''。"

        "可这皇城之中,并无战事,身在浣衣局的宫人,却依旧从事这等辛劳工作。甚至有人葬身枯井,有人魂断梦里,无人知晓,无人敢问。或许这就是''天下兴,百姓苦′"

        慧公主的声音微微有些低落,惹得小皇帝也不敢大声喘气。"这是你我今日所见,也是我见后所想。而陛下年纪尚小,应多走走,多看看,自己亲身体会,才能更知其中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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