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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79章


小皇帝赶来的时候,御医刚为皎皎检查完腿上的伤,一边重新上夹板,一边称赞道:“接骨的手法很好,处理得很及时。”一看便知手法很是专业。

        他有心想再问一些,但皎皎始终很是沉默。她眉眼微微垂落,看不出喜怒,倘若不是细密浓长的眼睫还在轻轻眨动,简直同雕刻出来的石像一模一样。

        一旁的细柳见状,忙问道:“御医,公主的腿伤,可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御医只能暗自唏嘘着收回视线,一边开着药方,一边叮嘱细柳注意事项。

        小皇帝进来时没有惊动任何人,一眼看到倚在贵妃榻上的皎皎,瞬间如一阵风刮了进来,扑到皎皎跟前,急切询问着:“皇姐!你怎么样?听说你遇险,可吓坏我了。要不是李忧之突然跑来,我当时就要带着禁卫过来找你了!”

        他的担忧溢于言表,一点儿不掺假。皎皎终于抬起眉眼,对他露出一点儿浅淡笑意,“我没事。”徐空月将她保护得很好,除了一开始从山上滚落下来受的擦伤和腿伤,她身上几乎没有别的伤了。

        可小皇帝看到她如今的样子,还是止不住泪眼汪汪。她的额头脸颊都有擦伤,手背上更是蹭掉了一大片皮,虽然不是很严重,但瞧着格外惨烈。尤其是左腿,还带着夹板,怎么看都不是无事的模样。

        小皇帝心疼不已,却又不知道火气该往哪里发,只能暼向一旁的御医,“皇姐到底怎么样,如实回答!”

        御医年纪也不小了,在小皇帝面前低眉顺眼着回答:“公主小腿骨断了,其他并无大碍。”

        皎皎看出来了小皇帝的无名之火,脸上的笑意有些无可奈何,将他未说出口的话挡了回去:“御医已经看过了,也开了方子,陛下便不要再为难他了。”

        小皇帝抿了抿唇,往皎皎跟前一坐,自顾自气了一会儿,又想起徐空月。他抬眼瞧着皎皎,吞吞吐吐,想问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小孩子的情绪总是显露在脸上,不懂隐藏。皎皎心底有些无奈,却也知道他小孩子心性,就算常常提点,一时之间也难以更改。她索性就不说了,接过细柳上的茶,浅浅抿了一口。

        小皇帝看她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半点也不着急,心中稍安。

        ——摄政王是为了救皇姐才来南山的,倘若他有危险,尽管立场相对,皇姐也不会这样无动于衷。

        可随即他又想到来时的路上,李忧之传来的消息,说是摄政王伤势很重,希望他能传召太医院的首席御医前来会诊。

        他虽然令人立即将章御医等人传召而来,但是因为忧心皇姐,到了行宫便匆匆赶过来,所以还不知徐空月去如今怎么样了。

        皇姐与摄政王立场相对,哪怕摄政王对她是有着搭救之恩,可皇姐是否会心无芥蒂真心担忧他呢?

        看小皇帝抓耳挠腮,一副难以忍受、却又不知道该不该问的样子,皎皎终于搁下茶杯,轻声细问:“陛下是想知道摄政王伤得如何了?”

        小皇帝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去捣蒜。

        皎皎看他样子,心中好气又好笑。尽管先前与他说了那么多,可他当时虽然听进去了,如今看来是忘得差不多了。

        但随即她脸上的笑容又如泡沫一般消散。淡淡的愁绪涌上心头,填满了她所有情绪。

        小皇帝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他伤得很重。”

        皎皎低垂着眉眼,轻声说道。从回到行宫之后,她便没有再去看过徐空月一眼。

        彼时身处无人的山上,没有恩怨情仇时时提醒,她尚且可以抛开在皇祖母面前许下的誓言,抛开父母之死的恩怨纠葛,担忧他的伤势,希冀着他不要死。

        但回到行宫之后,当时在那种境地之下被抛开的种种,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袭来,她便再也不能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从前的她就是因为身上没有任何枷锁,一身轻,才能无忧无虑,任性妄为。可如今她身上背负着大庆江山的未来,与小皇帝的全权信任。这是母亲与父亲为之付出半生辛劳的东西,她不能在无法为母亲和父亲报仇之后,连这些都守护不住。

        小皇帝脸色立马变了,站起来就要往外跑。可步子才迈出了几步,又回过头看皎皎。

        皎皎依旧低垂着眉眼,初春的阳光从半开的窗棱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光影。她倚在贵妃榻上,坐在光影之外的阴影里,满身孤寂与寥落,像是被隔绝在了阳光之外。

        小皇帝心头无端起了一股难过的滋味,却又弄不明白为何难过。他只是眼巴巴望着皎皎,希冀着她能抬头说一句:“陛下等等我,我也过去看看。”

        可他始终没有等到这一句。

        皎皎始终低垂眉眼,她的视线落在贵妃榻的雕花扶手上,仿佛那精美绝伦的雕花才是她此刻最重要的事。

        小皇帝虽然年纪并不大,但是也不笨。这段时日以来,他将皎皎与徐空月值了纠葛看在眼里,知道他们之间有着很多难以诉说的过往,却从来不知道那些过往竟然沉重到在如今这样情况下,连去看他一眼、以示关心都不行的地步。

        他无法理解,却又对此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在他们眼里,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办法去化解两个成年人都束手无策的难题?

        小皇帝终究还是一个人走了。

        细柳进来的时候,一直低垂眼眸的皎皎终于抬起眼。她眼里黯淡无光,仿佛一座没有心的雕像。即便是细柳,被她如今的目光轻轻扫过,都无端生出许多愁绪。

        “陛下去了摄政王那边。”可细柳最终仍是垂眼轻声禀报着,再没有说多余的一句话。

        皎皎仿佛什么都不曾听见一般,无神的视线越过她,落在半开的轩窗上。

        初春的阳光明媚灿烂,温暖却不灼人。可她置身阴影之中,再也无法窥见半点明媚。

        或许是这一年多的相伴滋生不该有的情绪,一向情绪淡漠的细柳突然问了一句:“公主不担心吗?”

        她没有说担心什么,但皎皎仍是听懂了她的话。

        她神情微微怔了怔,而后忽的笑了一声。只是笑声苍凉落寞,满是孤寂寥落。

        “我本该,巴不得他死掉才好。”

        细柳轻叹一声,再无言语。

        皎皎依旧看着窗外阳光发着呆。她从前喜动不喜静,尤其是长大之后,看着整日闷在府里不外出的母亲,特别不能理解。

        她觉得按照母亲的身份地位,即便是在宫中横着走,都无人敢说笑,为何偏偏要委屈着自己?

        那时母亲是怎么告诉她的?

        母亲摸了摸她的发顶,眼里有她当时看不懂的情绪翻转着。她说:“我身份越是高贵,就越是不能随心所欲。因为我的一言一行皆是万众瞩目,倘若行差一步,便会惹来无数非议。我虽然不怕那些非议,可身在高位,便少不得要按行自抑。”

        母亲还对她说,“可是我希望我的皎皎,能年年岁岁,无忧无虑,不知人世冷暖,不辩世态炎凉。”

        可她终究还是走上了母亲曾不希望她走上的道路,也如母亲一般,懂得了“身在高位,要按行自抑”的道理。

        小皇帝出了皎皎的院子,本是直奔徐空月先前避暑而来所居住的院子,谁知才跑了一半,就被余连拦下。

        “陛下,摄政王如今不在清河居。”

        小皇帝心中急切,顾不得责问,忙道:“那在哪?还不快带路!”

        余连少不得有些委屈,小皇帝连问都不曾问一声,便闷头朝着清河居跑,他好不容易才将人拦下。

        只是面对小皇帝时,却不敢表现出半点委屈,只是一边在前带路,一边道:“摄政王伤得重,这会儿在医所。”

        小皇帝顿时止住脚步,“你说什么?”

        余连心说,自己难道没有说清楚?却还是乖顺回答:“摄政王如今在医所。”

        小皇帝脸上神色几变,终究还是担忧占了上风,也不需要余连带路了,拔腿就朝着医所跑去。

        南山行宫虽然不是时时会有皇室宗亲前来,但是医所是常备着的,就是以防前来的皇室宗亲有个头疼脑热,却找不着御医。

        小皇帝匆匆前来,一路上众人纷纷朝他跪拜行礼。然而小皇帝如同一阵风一般,开得快去得更快。往往不等人跪下,小皇帝便连一片衣角都消失在了回廊之上。

        他穿过月洞门,终于来到了医所的诊治区。徐空月如今就是在此接受诊治。

        守在外面的侍卫正在行礼,就见小皇帝匆匆摆了摆手,上到台阶。

        不等小皇帝动手,匆匆跟上来的余连一把推开门,高喊了一句“皇上”,“驾到”二字还没出口,便被情急的小皇帝猛踹了一脚。

        然而里面的人已经被惊动了。

        章御医与郑御医回过头,就看见气喘吁吁的小皇帝匆匆上来,只瞧了一眼,双眼顿时通红。

        一向脾气不怎么好的章御医也只是叹气一声,将刚刚取出的断刃放在一旁的盘中。而后对郑御医道:“可检查出王爷身上还有断刃?”

        郑御医看了一眼盘子里的断刃,一旁的药童及时报数,“盘中取出六片断刃,有一片并不完整。”说完,他脸色大变,连话都几乎不会说了:“刀……刀断在……断在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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