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集会争论下
成籥一听到“成得臣”三字,身子微微震动,他此番前来的真正目的便是这个传闻中的侄儿。原本他打算等集会散了,再去寻子玉,没想到这子文大夫倒在此时提了出来。
更为震惊的是斗勃,那日虽然醉得不轻,但他仍然把那张脸记得真真切切,后来军中将士怕他下不来台,对此事只字不提,也不在斗勃面前议论那个怪人,过了数日,斗勃好不容易释怀了一些,却没想到今日子文大夫竟然要当着众人的面讨论那成得臣的军职问题,斗勃的脸颊瞬间燥热起来,变成了赤红色。
成籥向子文大夫问道:“令尹大人打算给他什么军职?”
“大王说可以考虑授予他千夫长一职,不过这并不是命令,因为他依然是在我们若敖氏的军队中任职,因此需和各位商议,再行定职。”
“千夫长!”一听见这三个字,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可思议,方才由云子的事情也让他们吃惊不小,但和这件事相比,瞬间又算不得什么了。
“敢问令尹大人,这成得臣有何军功,竟要给他千夫长一职,难道就因为他在比试中打败了斗勃将军?”
成籥自从得了朱申的信件,便对这个成家四公子起了很大戒心,那朱申原本是他安插在成子阵身边的人,后来成子阵让朱申跟了长子成子丰,成籥唯恐成子阵的几个儿子联合起来扶持他们的父亲,便让朱申左右撺掇,破坏那三兄弟的感情。
原本事情进展地很顺利,那三兄弟你争我夺,成子阵终日沉迷酒色,身体日渐衰弱,眼看着这一分支就要分崩离析,却不想在最后关头冒出来一个成得臣,将他布了多年的局完全破了,所幸最后还是成子丰做了邑长,能够被他控住,但这个突然露出真面目的成四公子,却让他寝食难安起来。
“是啊,令尹大人,这千夫长不是什么小的职位,让一个没有半点军功的人来担当,委实不妥。就算他当时赢了斗勃将军,那也是因为斗勃将军喝醉了酒,他侥幸获胜而已,况且这打仗不比私下斗狠,需要有调兵遣将的能力,这没有几年的历练,是万万不能够的。”
斗勃听见这些话默默不语,从脸颊红到了脖子,他心里很清楚,那日他虽然喝醉了,但敌不过子玉是实力的问题,和醉酒没有丝毫关系,而且当日的子玉并未使出全力,要是他使出了全力,自己只怕会输的更难看。
不过这些话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只能在心里憋着,不敢参言半句。
子文大夫听见这些言语,心情倒也轻松自在,毕竟和由云子的事情相比,子玉这件事牵涉到的也只是他自己,和整个国家的发展并没有多大关系。那日他听了楚王的话,也心下讶异,觉得授予他千夫长一职太过草率,这会坏了军队的规矩,纵然楚王是有惜才之人,但此事牵扯到若敖氏长久以来的传统,因此也不敢直接下命令,而只是提出了一个建议,让子文大夫同族人商议后再定。
子文大夫向儿子斗般点点头,斗般会意,起身去近处的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竹简,交到子文大夫手里,子文大夫将竹简举在手中,示意众人。
“若说军功,他倒是有一个,这是成子丰递上来的文书,诸位可以传阅一下。”
子文将竹简又交给斗般,斗般恭送竹简到成籥面前,成籥拿过去开卷一阅,脸色渐渐起了变化,眼神也变得闪烁不定,他虽然安插了朱申在成子丰身边,但朱申只说了子玉在三子围城之时的所言所行,其他事情均一句带过,成籥对那场山林野战全然不知。
成籥的手略微有些颤抖,他慢慢将竹简合上,交予下一个人,下一人急忙打开竹简阅览,也同成籥一样,变的面如土色,他细细读了三遍才将竹简合上,交给下一个人。
“这不可能,哪有这么打仗的,简直荒唐。”斗镰读到竹简上的描述时,觉得难以想象,子玉的作战方式在他看来既可怕,又可耻。
斗勃焦急地等到着竹简传到他手上,他紧挨着子文大夫,因此竹简到他手里时已经是最后面了,他看着众人的神情都和他当日那般,像见了鬼一样,便急忙打开竹简读了起来,想着自己也算是身经百战的,什么样的作战方式都尝试过,总不至于被吓成那副模样。
似乎过了几个时辰,斗勃方才放下竹简,斗般走到他面前,斗勃有气无力地合上竹简,递还给斗般,斗般又将那竹简放回到柜子当中,方回自己的坐席。
子文大夫也不言语,正午的太阳渐渐沉落,那刺眼的光芒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在地面上形成一道道光影,大家沉默良久,谁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成籥叹了叹气:“若真是如此,我的疑惑便解开了。这成得臣是我弟弟的第四子,都说他行为怪异,是个‘疯儿’,但没想到却能联合三兄弟,将盘踞在那里几十年的百濮人一举消灭,我原本是不敢相信的。但倘若真的是像竹简中所言,相信这场仗他早就策划好了,只等时机来临。”
“但他这样的作战方式太过诡异,切莫说讲究礼仪的中原国家,就算是我们楚国,也是堂堂正正地正面交锋,降服敌人,哪有像他这样作战的。还要,还要那帮百濮女人同楚人通婚,这说出去简直丢人。”
“这样的人应当将他驱逐出去,加上他原本也有一半的百濮血统,驱逐出去,反倒少了个祸害。”
子文见斗勃一直不说话,便向他问道:“斗勃将军,你说说看你的意见。”
斗勃欲言又止,他明白这些将领的反感之情,若是以前的他,也会对这样的作战方式感到不耻,但那日站在子玉面前之时,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子玉深不可测的强大和诡异,仿佛面对一片幽深黑暗的湖泊,湖面下却是暗波汹涌。
而他,想要去一探究竟。
“诸位听我一句,不论他是怎样的作战方式,这确确实实是军功一件,但要做‘千夫长’,只凭这一件军功恐怕难以服众,不如就给他‘百夫长’一职,一来不会让大王失望,二来不坏我们军队的传统,这样如何?”
众人听斗勃这么说,都不好再说什么,这斗勃是子玉的手下败将,都还有如此容人之量,况且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楚王和子文大夫,都在保这个子玉,若他们继续反对下去,反倒是自讨没趣。
“这个提议甚好,我同意。”
“我也同意。”
“我无异议。”
子文大夫见众人意见统一了,便道:“既如此,那就这么定了,将他安排在斗勃将军的军队中如何?”
“斗勃遵命。”
子文想要再说什么,忽然听见外面的争吵声,子文示意斗般,斗般起身出去查看,不一会儿,争吵声便止息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斗般领了个人走进内室,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斗般身后那人,斗勃紧紧握起了拳头,反倒是那人,看见这室内满满当当坐了二十位将领,倒觉得新鲜有趣。
斗般将他引到子文面前:“父亲,是子玉同斗宜申吵了起来,那斗宜申把他错认成了府中仆人,要骑在他身上,子玉不同意,两人便吵了起来,只是一个小误会。”
斗子良在方才的对话当中都不参言,但一听到他儿子斗宜申的名字,立马就直勾勾盯住子玉,见他头发凌乱不堪,衣服沾满泥泞,顿时没有一点好感。
“哼,这身打扮,我儿把你当作是仆人也不稀奇,那仆人似乎都比你整洁些。”
子玉淡淡一笑,也不理会他,向子文拱手拜道:“子玉见过叔父。”
“子玉,你去了何处,为何这身打扮?”
“叔父让我去熟悉郢都,我便去周围的田野走了走,因此沾了一身泥污,原本应该换件衣裳才来的,但找我那人说是时间紧迫,因此也没来得及换。”
“你去田野做什么,我还以为你会先去军营中看看。”
“叔父有所不知,侄儿从小在郊邑长大,物质匮乏,如今到了郢都看见这附近土地丰饶,不由得心花怒放,便多看了些时日。”
那子玉说得轻松自在,也不管别人如何笑话他见识短浅,子文听了此话,便直视子玉的双眼,想看清他的真实意图,从那日猎场的比试和成子丰的书简当中,他完全知道要判断子玉这个人,绝不能从他说的话和他那张脸上进行判断。
“子玉,关于你的军职,我们已经定了下来。从今日起,你便是斗勃将军麾下的百夫长,须听从斗勃将军的号令。”
子玉听了此话,也不领命,他略略思忖一下,便向子文问道:“这可是大王的任命?”
“这是若敖氏各位将领商讨出来的结果。”
“那大王的任命呢,也同给你们商讨出来的结果一样吗?”
斗镰见状,使劲拍了拍大腿:“子玉,你是何身份,居然如此和令尹大人说话,你还懂不懂规矩了。”
子玉听了苦笑一声:“我第一日来郢都之时,有一个小孩要教我规矩,今日还有个老将军也要教我规矩,这规矩是何其多啊。”
“子玉,休要胡言。大王的意思是授予你‘千夫长’一职,但我若敖氏的传统是以军功来定军职,否则难以服众,因此授予你‘百夫长’一职算是最适当的安排。”
子玉思忖一会儿,向子文回道:“既如此,那我便接受这‘百夫长’一职,但子玉希望叔父能答应我一件事?”
“噢,你还要同我讲条件?”
“叔父将我从‘千夫长’降成了‘百夫长’,自然该做出一些补偿。”
“子玉,你可知道我身居令尹之位,掌全国兵马,倘若你的条件过分,我大可以将这‘百夫长’一职也收回来,到那时,你可能什么都没有了。”
“哈哈,不愧是叔父,子玉的条件很简单,只有一件事,既然我是‘百夫长’,那就让我从此次的征兵季中挑选一百人,组成自己的队伍,如何?”
子文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个年轻人,这新兵自然比不得老兵,但子玉却偏偏全部要新兵,倘若发生战事,这样的小队是最容易全军覆没的,但看见子玉那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子文的好奇心也被激发了出来。
“既如此,我便让你担任最终的考核官,选出来的人,你尽管带走一百人。不过别怪叔父不提醒你,全部都是新兵的队伍在战场上最容易失去方寸,将来到了战场上可别后悔。”
“自然不会,那子玉就领了‘百夫长’一职,在此谢过叔父。”子玉单膝跪地,向子文行礼,其余人望着他的身影,都猜不透他想做什么,但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上去颇为天真,无论如何也不像是成子丰书简中指挥那场作战的无耻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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