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刚认识的帅哥为什么要跳海

一月上旬，虽然秦岭以北已经大雪纷飞、寒冬料峭，但在这座四季如春的南部岛屿上，气温依然保持在宜人的二十度，是适合度假的好去处。

        像候鸟一样有着换季迁徙习惯的冯诺一脱下外套塞进包里。虽然打算在这个旅游胜地呆上五天，但他随身只带了一个背包，除了两三件长袖裤子之外别无他物。

        秉持着精简出行以及不薅白不薅的理念，他连牙刷毛巾洗发水都一直用旅馆的。

        两件衣服天天洗掉轮换着穿，既能保持个人的干净整洁，又可以解决早晨挑选衣服的烦恼，是出门旅行的不二之选。

        ——以上全部是自我安慰，真正原因是最近财政危机太过严重，前两天他计算房租水电的时候，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差点捏碎了一片赤字的屏幕。

        到哪去揽点新活啊，他望着漂亮的万里晴空长叹了一声，一把年纪还出来追梦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行，这次出游本来是为了放松心情的，怎么能总是沉浸在前途渺茫、一片黑暗、完全绝望的未来里呢。

        他点开手机上的天气软件看了看，离日落只有半小时了。思考了一会儿，他决定先不去旅馆入住，转而走向海边欣赏良辰美景。

        他还记得攻略里有几处火爆的日落观景台，所以果断地避开了它们，朝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

        那一小段海岸线似乎临近一个别墅群，但并没有像平常小区那样用栅栏圈起来。精致的单栋建筑不规则地散落着，每个都有自己独特的设计感，一望而知是上流阶级建造的私家庭院。可能因为这一片靠近私人领土，所以不见带着小红旗的导游的踪影，环境也幽静很多。

        冯诺一迎着海风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虽然这一片大多是光裸的岩石，缺乏美感也难于行走，但人少就是旅游里最大的优点。

        不过可惜的是，这一带没有直连海水的沙滩，都是高出海平面七八米的峭壁，和海水的近距离接触就是听听它拍上岩壁发出的水声。

        远处，橙红色的夕阳逐渐下沉。

        冯诺一因为过高的亮度眯起了眼睛，抬手在额头旁边遮着，迎着傍晚的海风远眺落日。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那个人。

        短短一瞥，冯诺一迅速放弃了他宁愿负重也要观赏的海边日落，目光死死地聚焦在那个人身上。

        海岸线有一个突出的岬角，像是陆地朝太平洋伸出的长矛，如果在导游的小册子上就会叫“天涯海角”“黄泉碧落”之类的名字，以供情侣们释放恋爱的荷尔蒙。而那个人就站在长矛尖端的地方，完全静止，好像一尊雕塑。

        当然，让冯诺一目光驻足的不是这个人文艺青年范的孤独身影，而是他的脸。

        这是一张颠来倒去都只能用“好他妈正”来形容的脸，很适合做上一代影视剧的男主角，江湖大侠或者盛世名臣之类的。这种端正型的帅气非常有大众路人缘，可以通杀上至耄耋老者下至垂髻幼童的全年龄段人类，也在冯诺一的审美点上疯狂踩踏。

        是的，他平生最吃这种传统型帅哥，更别说他还是个极端简单粗暴的颜控。

        他们隔着好几十米的距离，但并不妨碍冯诺一看清他绝佳的比例和长度惊人的腿——感谢二十度的南部气候，让帅哥在冬天也能展示身材。

        他相当坦然地欣赏着美色，完全不在意会不会被对方当成什么有奇怪嗜好的可疑人物。

        然后，相当突兀地，帅哥开始解起了衬衫的纽扣。冯诺一被突如其来的福利惊得目瞪口呆，在稍微挣扎了一下是否回避后，他决定面不改色地坚守阵地。

        扣子很快解完了，帅哥干净利落地脱下衬衣随手一扔，看起来面料上佳的衬衣就这么被抛弃在了温暖的海风里，露出健硕的肌肉和漂亮的倒三角身形。然后……

        帅哥开始解起了裤|扣。

        事情逐渐变得奇怪起来了（不对啊！明明从开始就很奇怪！），即使是空荡荡的海岸，正常人也不会随便脱衣服吧——这还是个精神不正常的帅哥？

        接下来的内容似乎不宜观看，于是冯诺一这次纠结得久了一点，直到帅哥把鞋子也利落地抛弃，他还没纠结完。

        不过帅哥似乎没有等冯诺一做出决定的打算，在只剩内|裤时，他突然迈开长腿跑了两步。

        紧接着，以一个相当决绝的速度，跳进了海里。

        冯诺一的大脑在一瞬间一片空白。

        然后，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他立刻狂奔到帅哥跳崖的地方，朝下望去。

        除了水花的余波，水面空无一物。

        不是吧！连句话都没搭上，就这么没了？！

        没有犹豫地，他脱下背包，扔下手机，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感谢游泳是他这个懒癌晚期患者唯一擅长的运动，冯诺一没有因为海浪丢失水准，稳定下动作后迅速开始寻找帅哥的身影。

        黑白无常您二老走慢点，此等美色葬身鱼腹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在水中勉强地辨认出一个高大的黑影，冯诺一迅速游过去，在他背面伸出手，从他左臂下方穿过去，握住他的右手，呈现一个环抱的姿势。温热而坚实的背部贴在他的胸前，手臂能感觉到对方漂亮的肌肉线条。在略带凉意的海水中，接触的那一部分皮肤显得格外温暖。

        别太挣扎啊，冯诺一在心里默念，否则过几天岸边可能就会出现两具面目可憎的尸体——自己漂亮的脑袋变成巨人观也太可惜了，要不先把他打晕了再说？

        用手臂环上帅哥的一瞬间，冯诺一能感觉到对方惊诧了一下，但随即就完全安静下来，任由冯诺一拖着他用仰泳的姿势朝远处的岸边游去。

        不对。冯诺一僵了一下。完全不对。

        他放开了帅哥，然后迅速游开几米，用脚慢慢踩着水，让自己直立着从水面上露出脑袋。果然，帅哥漂亮地一个转身，也悬浮在水里，一脸莫名地看着他，眉眼间写着“哪里来的煞笔”。

        这可就尴尬了。

        冯诺一的大脑飞速运转，努力挑选着此时可用的借口。比如一，我是来采样的海洋生物学家，二，我是穿越过来的人类，但因为大陆板块漂移所以之前在陆地上现在掉到了海里，以及三，我是没赶上飞船的地外生物，变成人的样子来刺探情报。

        然后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告诉他，这几个理由只会让现在的情况更加糟糕。于是几经挣扎后，他强忍着把脑袋埋到海里的冲动，苍白地解释：“我……我以为你要寻死……”

        帅哥沉默地看着他，开口时语气里满溢着无奈：“我在冬泳。”

        当然了，就凭冯诺一抓住他时对方毫不反抗的举动，也不可能是真心想跳海的。而且一般来说溺水的人从背后被抱住都会下意识地挣扎，死死地拽住对方，不管是想死的还是不想死的。帅哥能有理智立刻保持静止，可见不但不是要寻死，还同时考虑了冯诺一的生命安全，免得自己干扰到他游泳的动作，拖累他呛水。

        冯诺一愈发觉得单方面企图英雄救美的自己确实是个煞笔。

        仿佛是觉得他还不够尴尬，帅哥接着询问：“你刚刚是想救我？”

        冯诺一紧闭双唇，目光飘远，企图装成是个声带损毁的哑巴。

        帅哥看着拒绝沟通的救人英雄笑了笑，贴心地放下了这个让对方尴尬的话题，很温和地说：“继续往前游，有一个斜坡可以爬到上面。”

        冯诺一安静地跟着被迫打断冬泳日程的帅哥，同时在心里唾弃自己的临场反应能力。此时夕阳底部已经触到了海平面，绚烂的云霞投射出万丈光芒，可惜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观赏的兴致。

        他现在只想以宇宙第二速度逃离这个星球。

        两个人游的都很快，到了一个微微倾斜的岩壁前，帅哥首先回过头去提醒他：“看着点石头，有些挺锋利的，小心划伤。”

        如果不是刚出了个乌龙事件，以及手脚并用爬上岩壁的姿势不怎么美观，冯诺一本来有心情赞叹一下帅哥磁性低沉的声线的。

        等两个人都返回陆地后，冯诺一甩了甩湿淋淋的头发，狼狈地站着，觉得自己傻得人神共愤。

        帅哥倒是丝毫没有被这段小插曲影响，看上去心情还不错地问他：“你没有掉什么东西在海里吧？”

        冯诺一的肢体僵硬了一瞬，接着他发挥出平生最好的演技作淡定状：“没有，我把包和手机留在岸上了。”

        “哦，这片人不多，这么一会儿应该丢不了。”

        说话的时候帅哥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冯诺一倒是没觉得不自在，他对这种初次见面的反应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的五官脸型虽然都很端正，但真正让这张脸惊艳起来的就是这双眼睛。

        他的眼型极其精致——内外眼角收尖，眼尾上挑，双眼皮的曲线像是工笔画一样完美，微微低头的时候能看到眼睛漂亮的s型轮廓。瞳色罕见地偏浅，在不同光线下会泛出光泽各异但同样好看的琥珀色。所以初次遇到他的人，往往都会不自觉地盯着他的眼睛看，甚至于有几个多年老友竟然不记得他鼻子嘴巴长什么样。

        “但愿吧。”冯诺一没有迎上对方的目光，仿佛是还留有残余的尴尬。他自顾自地往自己扔包的地方走过去，内心隐约觉得不安。

        他们没有游出多远，背包还好好地瘫在原地。冯诺一把包拎起来拍了拍，然后往旁边一看，整个人冻成了海边的一座雕像。

        手机呢？

        诶？我手机呢？

        帅哥看他急的到处乱转的样子，一边把丢在悬崖上的衣服穿好，一边眼睛也跟着到处搜寻地面。然而这里实在是一览无余，没有任何心存侥幸的余地。

        手机，卒，八成可能死于落水。

        冯诺一崩溃地站在海风里，有迎风流泪的冲动。除开没了手机生活有多麻烦不说，手机本身也是价格高昂的贵重物品。这还是他四年前当算法工程师的时候买的，那时候他有购置奢侈品的能力，现在从哪抠出钱来？难不成下个月露宿街头？

        “你……”帅哥看着背包和石壁边缘的距离，缓慢地开口，“不会是一激动把它扔海里了吧？”

        “那倒不至于，”冯诺一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来，湿发有气无力地耷拉在光洁的额头上，“不过放的离边缘太近，这里的石头又有点坡度，它自己滑到海里去了，倒是有可能的……”

        怎么办啊！冯诺一在夕阳普照的大地上发出绝望的呐喊，没了手机，他怎么找到旅馆？怎么扫码付钱？

        现代社会没了手机还能活吗？

        更重要的是，他所剩无几的财产几乎都存在手机那俩app里，银行卡里的钱并不多。要手机付钱才能买手机，然而他又没有手机，这他妈是个死循环啊！

        “买部新的吧，”帅哥看着他垂下的眼睛好心安慰，“我知道最近的手机店在哪里。”

        “我卡里的钱不知道够不够，”冯诺一嘟囔着开始找钱包，想着要不先买部便宜的凑活凑活算了，“学生手机和老人机有付款功能吗？”

        “学生手机很多都是打着戒网的招牌的，用老人机的一般也都不会有多高的手机技能，你觉得呢？”

        冯诺一挑起眼睛瞪了对方一下，然而配上他上挑的眼尾更像是在勾人。然后他继续翻找着包里所剩无几的东西，企图麻醉自己手机会神奇地出现在衣服底下。

        等少得可怜的那点物资被倒腾过几遍，冯诺一终于接受了残酷的现实，心灰意冷地把拉链拉上：“就剩一张卡了，我的人生怎么如此艰难……”

        然后，好像受到了天启，他终于意识到心底隐隐的不安来自于哪里了。

        “身份证，”冯诺一表情空洞地对帅哥说，“我的身份证好像也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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