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次并不愉快的见家长
直到坐上回程的飞机,冯诺一还是有些恍惚。他歪过头看着舷窗外面的云层,长腿直直地伸开——唉,商务舱就是舒服,有钱真好。
“在想什么呢?”浑厚好听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冯诺一支着下巴,欣赏声音的同时欣赏风景:“在擅自揣度神明的心意。”说完后迅速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郑墨阳微微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是西方的神。”
冯诺一马上双手合十拜了拜,思索了一会儿,又行了个抱拳礼。
郑墨阳捏住他不安分的手腕:“揣度出什么结果了?”
冯诺一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发现大老板好像没有松开的意思,他也就暂时随它去了:“我只是在想,预知未来和重置年,挺矛盾的。”
“为什么?”
“如果神明早就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的话,为什么要搞重置年这种东西呢?”冯诺一说,“按照你的说法,这是神明的游戏,哪有人会玩知道结果的游戏?”
“但是从邮件上来看,它又确实知道未来的事,”郑墨阳说,“当然,除非这是人为造成的,那就说得通了。”
“虽然说得通,我还是不觉得会有人这么大费周章,全国流窜去杀人,就为了看个热闹,”冯诺一说,“还有一种可能性,神明并不是万能的。”
“不是万能的?”
“它能预知一部分未来,但是不知道全部。比如说,神明就像个计算机,它也是有容量限制的。人每分每秒都会做出选择,吃掉这个苹果会是一条世界线,不吃掉会是另一条。时间跨度越大,可能的分支越多,需要的计算量也越大。神明只能推算出比较近的未来,看不到更远的,所以邮件发过来的预告都是近几天的,时间跨度不大。还有,每个事件发生的可能性是不一样的,比如你吃不吃苹果,这其实是很心血来潮的事情,但有预谋的杀人就不一样了,它需要动机,需要计划,需要前因后果,发生的可能性极高。邮件里写下的预告,可能是这类有谋划的、确定会发生的事件。”
“所以发送时间不固定,也是因为未来的可能性会变动?”
冯诺一点了点头:“比如说,神明可以看到事情发生的概率,而数字是不断变动的,在某一个时间点上,某件事的发生概率达到百分之百,它就会把这件事发给你们。”
“如果发过来这件事导致了世界线变动呢?”
“所以它只写了时间地点人数,并没有写是谁呀,一个村或者镇的范围还是很大的,”冯诺一说,“其实它应该知道凶手和受害人,但没有写,应该也是为了避免收到邮件的人心血来潮,想去干扰未来。”
郑墨阳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扶手,似乎在思考这个可能性:“那邮件的自动销毁也是为了这个?没有证据,跟别人说‘今年是重置年’,或者‘我知道明天有人会死’,估计会被当成疯子吧。”
“即使是看到邮件的人,也不一定信啊。”
郑墨阳想起姚梦琳不屑的眼神,这女人到现在估计还觉得他得了失心疯。
“不过想那么多也没用,”冯诺一伸了个懒腰,不留痕迹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重置年的事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信息当然还是越多越好。”
冯诺一揉了揉眼睛,擦掉打哈欠流出的眼泪,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对了,这两天郑先生打算住哪里?不会在凉溪也有房产吧?”
“没有。”郑墨阳说,随后报出一个五星级酒店的名字。似乎是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侧过身去追问,“怎么了?”
冯诺一看上去纠结无比,脸上的肌肉发出不规则的抖动。大概过了三百年,他终于开口,声音听上去十分勉强:“我能蹭个房吗?正式的身份证办下来要挺长时间的,只能先弄个临时的用用,但临时的也要一两天,所以……”
郑墨阳静静地注视着他:“你和你父母的关系差成这样?”
“嗯?”
“你宁愿冒和我一个房间的风险,也不愿意在家里住,”郑墨阳指出很明显的事实,“为什么?因为你父母不接受同性恋?还是因为你辞职?”
冯诺一苦笑着说:“别人的家事就别追根究底了吧,大老板。”虽然全说中了。
郑墨阳果然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只是略微带了点无奈的语气说:“一起住也无所谓,不过你还真是喜欢考验我的忍耐力。”
冯诺一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哆嗦,然后相当诚恳地奉承道:“这一点我特别敬佩。”
郑墨阳瞟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把眼罩拿出来戴上了,似乎打算睡过剩下的旅途。
两人下飞机的时候,出口已经有司机在等着了。郑墨阳的出行方式也和冯诺一差不多,只有一个不大的手提箱,只能放一些必要物品。
江南的冬天是湿冷的类型,凉风混杂着水汽直往人衣服里钻,下了飞机冯诺一就开始疯狂打哆嗦。司机似乎是早有准备,拿出两件簇新的羽绒服递过来,冯诺一相当感激地穿上,同时侧过头去打喷嚏。郑墨阳一边给他递抽纸一边跟司机确认酒店名称,然后对方就直接把人拉了过去。
一下地就开房着实有点过分,冯诺一琢磨着。为难对方忍了这么久,自己似乎也应该体谅一下大老板的心情,少在他面前转悠。所以等郑墨阳办理入住的时候,他就朝对方报备行程:“我先去警察局那边申请补办吧。”
郑墨阳头也不回地从前台那里接过房卡:“等一下,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吧,就办个身份证……”冯诺一越说越无力,“郑先生还是休息一会儿……”
郑墨阳戏谑地看着他:“我已经从开年休息到现在了。”
“去观个光也行啊,附近有个湿地公园风景不错的,还有个特有名的寺庙,听说香火可旺了……警察局有什么好逛的啊。”
郑墨阳看着他搜刮各种备用选项的急切表情,微微笑了笑,俯身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只是想多看你一会儿。”
冯诺一霎时噤声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一本正经的郑墨阳,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冯诺一神色复杂地正了正背包,“去就去吧。”
两人打车去警局,很快走完了手续,负责办理的警员告诉他们明天就可以来拿临时身份证。
“现在效率比以前高多了啊,”冯诺一看着手里的凭证说,“不过有效期只有三个月。”
“等正式的身份证下来了,我找人帮你寄过来。”
冯诺一勉强地笑了笑,从老家寄个身份证居然需要麻烦外人,他这家庭关系处理的可是相当失败了。郑墨阳看着他,显然是不满意这种苦中作乐的表情,抬手想抚平他皱起的眉头。
“小诺?”
冯诺一猛地拍开了对方的手,循着声音望去,郑墨阳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身体瞬间僵硬起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是多么灵验。老祖宗留下来的智慧果然不可小觑,肯定有因果律之类的东西里面。
隔着几米远,两个穿着入时气质沉静的中年女性望着他们。两人手里各拿着一个小提包,头发在脑后绾成优雅的发髻。出声唤冯诺一的那位笑眯眯地走过来,另一位在原地站了片刻,也跟着慢慢地走到他们面前。
郑墨阳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后面那位女士身上。真像,尤其是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让人立刻就能看出她和冯诺一的关系。即使年岁渐长,内里的学识和气质也足以让她在同龄人里鹤立鸡群。
而身旁的冯诺一则轻轻地用手捻起衣角,用小动作缓解自己内心的焦虑。真是最糟糕的情况,如果只是他和他母亲,或者只是他、郑墨阳和他母亲,都远比现在的情景要好受许多。
郑墨阳看着他又迅速逼迫自己放松下来,露出一个堪称好学生模范的笑容:“陈阿姨,好久没见了。”
“没听你妈妈说你已经回国了啊,”陈茵笑眯眯地看着他,“是专门请了年假吗?”
冯诺一移开目光,短暂地和三步之外的母亲对视了一瞬,马上点头回答:“是啊。章哥还没回来?”
“他哪年不是二十九三十才回来?”陈茵的语气夹杂着抱怨和羡慕,“哪像你啊,诶,这位是?”
郑墨阳静静地看了眼身旁的人,冯诺一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的注视,马上往旁边走了一步,拉开距离做了个介绍的手势:“公司里的朋友,刚好家也是凉溪的,就一起回来了。”
“这么巧啊,”陈茵乐呵呵地说,“要不一起去阿姨家里坐坐?”
冯诺一看了看自己母亲的脸色,摇了摇头说:“不打扰了,等哥回来我再去玩吧。”
“只有我和你叔叔两个肯定不自在吧,哎呀阿姨不会问东问西的,知道你们小年轻不喜欢长辈问私事……”
眼看话题就要不可避免地往危险的地方发展了,他母亲终于开口说:“我们家里都做好饭了,改天吧,今天这不是还有客人吗?”
“哦,也是,”陈茵说,“那就走呗,正好一道回去。”
冯诺一硬着头皮走在他母亲身边,听着陈茵一路上絮絮叨叨地问东问西。他悄悄地看了眼郑墨阳,对方似乎并没有对这个被安排的聚餐有任何异议。
“工作肯定很累吧,”说着说着,陈茵又绕回了危险话题,“我前几天又看见新闻了,你们年纪轻轻的,又是颈椎病又是心脏病,身体最重要啊,太累了咱就换个轻松点的,钱嘛够花就行了。”
这明明只是句很平常的客套话,冯诺一却觉得心里某个不透风的角落突然照进了阳光。之前那么多年,他一直希望有人能对他说一句这样的话——“你累了吗”“别太辛苦”“累了就回家吧”,可惜终究没有等到。
好不容易走到家门口,陈茵朝他们挥手告别,这口气才总算顺了过来。
邻居走了,戏没了观众,演员也明显疲惫下来。冯诺一踌躇地在原地站着,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被请进门。
他母亲看了他们一眼,打开门锁:“进来吧,都到门口了,还能把你们赶出去吗?让别人看到像什么。”
冯诺一不知道这一举动有多少是出于对血缘的责任,有多少是出于对别人的顾虑,然而家门都开了,他总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郑墨阳脸上仍然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绪,看冯诺一母亲的意思,他作为客人也在受邀之列,于是从善如流地跟着走了进来。
冯诺一的老家是联排别墅,一楼是客厅餐厅,二三楼是卧室和书房。门厅有个深棕色的推拉门,隐约能看到后面的楼梯,大概是通往地下室。
冯诺一的母亲很客气地请郑墨阳坐下,还给他倒了茶,礼数相当周全,但疏离感很明显。这种带着礼貌的冷淡比直接的争吵更可怕,证明当事人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情感交流的必要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冯诺一的母亲问他。
“今天刚到,”冯诺一说,然后又像是为自己辩解一样地补充,“身份证丢了,所以回来办。”
对方“哦”了一声,似乎就没有下文了。
三个人坐在沙发上,茶几上的杯子热气缭绕,场面寂静得让人尴尬。过了一会儿,冯诺一谨慎地打破了这个沉默:“不会麻烦你们,我订了旅馆,饭也在外面吃。”
冯诺一的母亲点了点头,并没有对这段话发表任何感想或者异议,只是转而看向郑墨阳:“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姓郑,”郑墨阳说,“我也不会在这待多久,您随便称呼就行。”
这个回应礼貌里带着点挑衅,冯诺一的母亲略微吃惊地打量了一下对方,似乎是在评估这人的身份和背景。过了一会儿,她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问题有种图穷匕见的感觉,冯诺一叹了口气,看到郑墨阳转过头看他,像是要征求他的意见。他轻轻地朝对方摇了摇头,然后自己开口说:“只是朋友。”
他母亲对这个解释似乎并不信服,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就在冯诺一以为这场风波终于要过去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问:“你是故意的吗?”
冯诺一愣了神,隔了好几秒,才难以置信地问:“什么?”
“故意带他回来给我们看?”他母亲的语气仍然很平静,“想证明自己过得很好?你总是做这种无聊的事。”
冯诺一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些什么,刚才为了保全完美家庭的假象,他还费心演了那么久的戏,现在想起来简直可笑。假装还有个很好的工作,假装还是个单身的“正常”年轻人,假装还有其乐融融的家庭。明明是自己的人生,却活得像舞台上的戏剧,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没有什么需要证明的,”冯诺一站了起来,“我已经过了那个想向你证明的年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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