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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惊世骇俗的消息


这突如其来的感激似乎让陈念东无所适从:“我没有那么伟大,你能走到今天,靠的是你自己。”

        韩晨也没有继续把自己的人生成就推到他头上,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不管怎么说,你在做的事情可能会改变某些孩子的一生,所以不要苛责自己做一个完美的人。”

        冯诺一悄悄瞥了眼郑墨阳,对方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波纹,似乎刚才那番话对他没有任何感触。

        也是,按照郑老板的思路,慈善本来就应该体系化、程序化,个人单打独斗地做慈善是不值得提倡的。

        房间里的沉默有点难捱,冯诺一战略性地咳嗽一声,挑出刚才那番话里值得再夸一夸的细节:“陈校长从大学开始就支教了啊。”

        “嗯,”今天被夸奖的过于频繁,陈念东控制自己不要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我老家在内蒙的一个小镇上,虽然教育改变人生这句话有点老套,但在我身上是确确实实发生的。我父母去世的很早,我是跟着哥嫂长大的,小时候过得很辛苦。好在最后考的不错,出成绩的那天我还在放牛,听到消息之后在地上坐了很久,那两头牛好像有灵性似的绕着我转圈。”

        “哦!”冯诺一突兀地喊了一声,其他几个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原来是你!”

        “你我也教过?”陈念东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忘性这么大?”

        “不是,”冯诺一察觉到自己过于激动,抬手摸了摸头发掩饰尴尬,“我年初的时候在宝安村遇到一个女孩,后来我给她写了一封信,信里提到一个从农村考到京城的励志故事。我以为是自己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原来不是。大概是我之前读过你的报道,所以脑子里隐约有这个印象,然后写下来了。”

        “当年那些记者好多都乱写的,”陈念东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有人还说我上了t大,其实并没有,我上的是首都的师范学院。”

        “不管怎么说,”冯诺一激动地拍了拍郑墨阳,“故事是真的能变成现实的,不是吗?”

        郑墨阳没有回答,捉住他乱动的手,塞进被子里。

        两个客人似乎觉得自己不该在这种氛围中待太久,正打算起身告辞,冯诺一却突然叫住了韩晨:“能再陪我聊一会儿吗?”

        韩晨看上去有些惊讶,但出于两人共患难的情谊,她没有犹豫地答应了。冯诺一开心地让她坐近一点,然后满含暗示地看着郑墨阳。

        两人的目光胶着了一会儿,郑墨阳起身对陈念东做了个手势:“我正好想去县城里走一走,陈校长给我带带路吧。”

        两位男士带着一本正经的表情出去了,好像真是去县里寻访一样。

        等房门清脆地合上,韩晨把目光移回床上:“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就在你把那个人电晕之后,你说了一句话,我想了好久,没有明白什么意思,”他说,“我这个人呢,有弄不懂的事情就容易失眠,所以总想着要问问你。”

        “什么?”韩晨略微蹙了蹙眉,然后又展开,似乎是想起来了,“‘你就是没有做过女人’?”

        冯诺一点点头:“对,你当时说‘你就是没有做过女人’。”

        “那怎么了?”

        “就是觉得有点奇怪,”他说,“一般不是会骂他‘禽兽’、‘变|态’,咒他不得好死之类的,为什么会想到‘没做过女人’这件事呢?因为你是女性,所以觉得他不能共情?”

        “我不是。”

        冯诺一眨了几下眼,没有明白这三个字的意思:“什么?”

        “我不是女人。”

        像有惊雷从天灵盖一路劈下来,他觉得全身发木,大脑空白。也没想起来这样不礼貌,他仔细地从头到脚重新审视了一遍对方,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什么?”

        “准确地说,我也不是男人,”韩晨看着他直愣愣的目光,进一步冲击他的世界观,“我是双性人。”

        “你……”冯诺一张开嘴又合拢,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放到头上,然后意识到这个动作毫无意义,又放了回去,好像是个出了故障的ai。做了半晌的默片搞笑动作,他才终于蹦出两个有意义的字眼:“谢谢。”

        这回轮到对方傻眼了:“……什么?”

        “你愿意把这么隐私的事情告诉我,很不容易,”他解释道,“所以谢谢。”

        韩晨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反应,有些茫然无措:“不客气,毕竟你救了我。”

        跟随这个具有摧毁性冲击力的信息,冯诺一明白了一些事情:“陈校长没有认出你,也是因为这个?”

        韩晨疑惑地皱起眉,随即反应过来,略微苦笑了一下:“是的,我当时还是‘男生’。”

        “天哪,”冯诺一喃喃自语,“虽然我知道这在生物学上是可能的,但我只在小说里见过这种设定。”

        “现实里真的有,但完全不像小说里那么美好就是了。”

        被子下的手局促地摩挲着床单:“抱歉,让你想起不好的回忆了。”

        “没什么,”韩晨的语气很轻松,听起来不像是强颜欢笑,“你听到之后能有这种反应,就已经让我很开心了。”

        现在想来,一些事情就很明白了:为什么她不愿意向自己喜欢的人告白,为什么她说她在那个小山村里活不下去,为什么她会说“你就是没有做过女人”。

        “准确来说,我是‘女性假两性畸形’,”她说,“我有卵|巢,可是也有男性特征。我们那里医疗条件比较差,也没有人发现有什么不对,我父母一直都把我当成男孩养着。直到有一次生病,要抽血查激素,才发现不对劲。”

        对韩晨来说,那几天的记忆像个模糊的虚影,印象里只有母亲抱着头在医院廊下哭泣的样子。明明生的是个男孩,怎么长大就变成女的了呢?要是早知道这是个丫头片子,当初就再生一个了,这十几年都白养了啊。

        医生的话模模糊糊的,大致意思就是她虽然有男性特征,但那只是女性特征的畸形病变,她并不能真正拥有男性的性|能力,所以还是按照女人的身份生活下去比较好。如果能早点发现治疗,也许能防止进一步男性化和骨骺提前闭合,但她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所以是不可能有生育能力的了。

        “我从没见过我爸一口气抽那么多烟,”她说,“我当时觉得我的出生大概就是个错误。”

        用男性的身份活了十几年,突然之间,她要重新开始,以另一种性别走完剩下的人生,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变化。

        “我只想快点高考,走出这个地方,远离所有知道我过去的人,”她顿了顿,又说,“我再也没有回去过。”

        被外界当成一个女生,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体验。比如面试官会问她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孩子,工作中有时候会被上司揩油,走夜路的时候会提心吊胆,这些是她作为男性时从来没有想过的。

        “我不想做女人活过剩下这半辈子,也不想做男人,”她说,“可惜就只有这两个选项。”

        她至今还是没有做手术。没钱是一个方面,不愿意就这么逼迫自己去接受确定的身份是另一个方面。她并不把自己当成女性或者男性,也不想按照社会既定的性别模式做事。

        “你看,”她拿出了身份证,上面的照片还是她短发的时候,和现在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它框死了我们只能是男,或者女,但其实性别远不止这两种,不是吗?”

        “facebook上有56种,”冯诺一说,“把所有人全归纳成男性和女性,确实是太狭隘了。”

        “说实话,”她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我都不知道我算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

        “你知道你喜欢他,这不就够了吗?”

        韩晨轻轻地摇头:“你觉得他会接受一个身体有畸形,永远也无法生育的对象吗?”

        “什么叫畸形?就算生物学上是纯粹的男性,下面不也有长得千奇百怪的吗?”冯诺一的表情很严肃,随即又不正经地叹气,“当然了,要是上床的时候实在觉得别扭,你们可以研究一下姿势。”

        韩晨突然笑出了声,而且一笑就停不下来了。所以她的脸红也不知道是因为话题过于羞耻还是因为缺氧。

        “每个人的接受程度都不一样,”他挠挠头,“我觉得你还是直接问他本人比较好。至少就我看来,陈校长是个很开明的人。再说了,今年是重置年啊。”

        这话就像万金油一样,可以让任何犹豫不决的人下定决心,然而韩晨摇了摇头:“如果他不接受,或者表现出不舒服的话,我就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哪怕只有这半年,我也想离他近一些。”

        现在冯诺一知道她当初为什么看到传单就决定来支教了——传单上的照片就是纳湾小学,上面是陈念东和孩子们在操场上举办运动会的影像。就算相隔十年,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当初走进她教室的那个青年。

        “那就年底吧。”冯诺一说。

        “什么?”

        “12月31号,你把一切都告诉他,”冯诺一打了个响指,“这样既不会影响你这一年的相处,也不会影响未来他对你的评价。如果有好消息,记得告诉我。”

        “真的要说吗?”她看上去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冯诺一说,“听完你再决定好了。”

        郑墨阳被情人从宾馆赶出去逛了一圈,回来就已经快傍晚了。他进门的时候正遇上韩晨出来,脸上带着奇异的神情,连他和她打招呼都没有反应。

        “你们说了什么?”郑墨阳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看着床上的人精神似乎比之前好多了。

        “保密。”

        郑墨阳看了他一眼,很淡然地说:“她告诉你她是双性人的事情了?”

        “诶?!”冯诺一瞪大眼睛,s型的美好曲线都快被他瞪成圆形了,“你知道?”

        “她不是说她是辞职来这里的吗?”郑墨阳说,“她辞职就是因为这个。好像是她的哪个朋友在酒席上喝醉了,把她的秘密当笑话说了出来,当时她公司的同事也在场,然后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男同事觉得她恶心,女同事觉得她奇怪,她受不了才辞职的。”

        冯诺一义愤填膺地拍床板:“太过分了吧!”

        “你是说朋友还是说同事?”

        “两个都是。”

        “这种猎奇心理人人都有,”郑墨阳说,“也不能怪他们。”

        冯诺一突然明白过来,仰起头看他:“是因为这个吗?是因为这个所以她放弃打官司了吗?”

        “嗯,”郑墨阳说,“她大概不想在法庭上被奇怪的目光注视着吧。而且如果这消息传出去成了新闻,她可就要闻名全国了。”

        冯诺一沮丧地看着被单:“为什么人们可以对一个陌生人有那么大的敌意和兴趣呢?”

        “大概诋毁别人能调剂生活吧。”

        “可是真的很没品啊,”冯诺一说,“无论怎样,人都没有资格去嘲笑别人天生的缺憾。比如长相,比如身体缺憾,这又不是能够自己选择的,也不是努力就能改变的。”

        郑墨阳坐到床上,冯诺一自动地往里挤了挤,对方伸出手避开他的左臂,把他多日没打理的脑袋拢过来,手指无聊地绕着他的长卷发:“又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一样什么?”

        “纯粹。”

        这个评价他从另一个人那里也听到过,综合来看,给出评价的人本身不怎么高尚,所以这个评价大概也得打个折扣。

        “我的手臂折了,”冯诺一从这场事件中找出唯一值得高兴的地方,“我没办法运动了。”

        郑墨阳发出气笑的声音:“你和运动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谁愿意老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冯诺一叹了口气,“将心比心,让你每天做一个小时物理题,你也不高兴。”

        “能这么类比吗?”

        “可以,”他无赖地说,“还有,我接下来几个星期生活有很大障碍哦。”

        “你的意思是要我来伺候你。”

        “是帮助,”他发出真诚的疑问,“你想让别人来帮我洗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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