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指尖托住了一粒偶然降落的雪,余之萤遥望着冰川上日光熠熠。
风在呼啸,他好像听到了答案。
这里依旧封闭、终年落雪,是浮元最冷、最冷的地方。与过去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少了一个人,一个喜欢在什妄海上磨练剑意的人。
余之萤后退两步,抱着酒坛靠在了冰川上。时间的风继续将思绪吹远,偶然间停在了三万多年前。
那时浮元山河甚美,灵气磅礴,出了两个惊才绝艳的年轻人。
一个来自明离山,从那昼夜燃烧的明火中苏醒,待岩浆冷却后凝练成块流彩萤石。
当时的落英谷谷主路过,偶然发现这块小萤石竟生出了灵智,还有着世上最为纯净的火灵根,简直一等一修炼天赋。
滇云将萤石带回了落英谷,悉心教养,不过十九年便名动天下。
另一个本体是片晶莹六出,掌管着天地间所有的雪。他以此入道,练出了至今无人超越的剑。
自己与冰洲皆是得天独厚的自然之子,初遇时却不曾相见恨晚。
余之萤拔掉了酒塞,清冽香味顺着风越飘越远。
“当年来什妄海我不过是要摘一朵明霜雪作为酒坛的材料,可有个人说不许。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又冷又硬的剑修可真讨厌。”
“于是我二话不说与他打了一架。”余之萤低头笑了声,“结果竟然输了。”
彼时他才夺得了小世界宗门大比的头名,风光一时无两,败给这样个名不见经传的莫名剑修,心中何等不甘。
然而什妄海的冰突然融化,肆虐的海水淹没了来时路,就这样他们被关在了孤岛,朝夕相对一百年。
“每每回想起当年,我仍觉得你是那么可恶的一个人。”
“抢我的花、破我的阵,整日冷冰冰。咳……除了练剑就是吹难听的笛子,简直、简直比落英谷的呆头鹅还无聊。”
余之萤压下翻涌的灵力,歪着头斜斜望向空冢,目光如水。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其实也并非完全如此……”
“你不善言辞,但会陪着一块不会说话的石头看日出。”
“你怕他独自难过,于是又种了漫山遍野的繁花相伴。”
“你在这世上孑然一身,茕茕独行,却会在遮天需要一个落阵之人时站出来”
满天的雪成卷成卷落下,堆在酒坛子中,又悄无声息地化开。余之萤晃了晃那些澄澈的液体,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万族之劫的前日。
他好不容易回到了落英谷,迫不及待地要向众人宣布自己有了心上人。他要去追求那个人,带对方回家。可惜一句也未曾来得及说出口,只亲眼目睹至亲至爱皆离去。
千万般心痛好似利箭,穿破光阴虚掷而来,时隔三万年仍能叫人无处可逃。
扣住酒坛的手骨节泛白,余之萤视线追着雪来来去去,百转千回。
直到今天,他仍然记得冰洲为了将阵法完整覆盖小世界壁垒,于千千万人前化身飞雪。
这些年自己总想问问对方,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余之萤不知道,只是静静听着什妄海的风声、水声,听这无限广阔的自然告诉他,自从这片天地失去雪的主人后,四处漂泊,再无归处。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将目光收了回来,缓缓道:“最近又快到小宫姑娘办的大典了,你应该还记得‘小宫姑娘’?”
“当年离开什妄海后你入世历练,一路上剑意与心境节节攀升,最后留在六出冰原闭关,从此吸引了无数剑修慕名而来。”
“你走后他们就在那里建了个六出剑宗,一代又一代追随着你,说是要将剑尊的道法传承下去。小宫姑娘便是这一代的宗主。”
想到那些后辈对冰洲的种种效仿,余之萤又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凡尘俗礼,也不想总被人提醒是个死了几万年的老前辈。不过今年便担着些吧。”
长袖拂过,两个酒杯摆在地上,他分别倒满。
漫漫长夜,终有尽时。
“冰洲,万族之劫结束了,我今日带了自己的筑基酒与你同贺,来尝尝吧。”
红袖翻飞,冷冷的酒一杯洒向空冢,一杯贴近苍白的唇。
“第一杯,敬浮元新生。”
“第二杯,敬不负所托。”
“第三杯,敬故人常相伴。”
三杯下肚便激起了伤势,余之萤却丝毫不在意。他举着坛子还欲倒酒,握杯的手却险些打滑。一低头,这才发现酒已经见了底。
余之萤整个背靠在了冰川上,眉眼低垂:“师父酿的酒也太少了吧……”
念着念着就倒出了最后一点,他对着日薄西山与苍茫路远,高高一举。
“这最后一杯就……”
“敬我余生闲散,尽享生老病死。”
滇云向来最宠这个小徒弟,酿的筑基酒自然是滋养火灵根的好东西。平时余之萤喝完都得消化个好几天,更何况他现在重伤不愈。
烈酒入喉穿肠过,灼热烧到了灵台,余之萤一阵发晕,周身温度失控,身后的冰川甚至流下了水迹。
手指一动,他从近处山头划了块冰下来朦胧地照着,好半天才看清自己双颊飞红。
好热。
扯开了衣领,余之萤懒懒地呼出一口气:“冰、冰洲……我每次来总是翻来去去地讲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很烦吧……只是我这一身狼狈实在没脸去看师父他们,故而也只能来唠叨你了……”
“不过你马上就能清净了,等我变成普通人就不来了。从落英谷到什妄海骑飞鹤要花好多、好多灵石,还要穿过好多个州。”
“你住得那样高,我不想爬山。而且你家太阳一点都不热,我以后会很怕冷……”
慢吞吞收起酒坛,他的头越歪越下,口中却还在嘟囔:“这些年从不曾带过见面礼,最后一次就……就送你一朵明霜雪吧……”
说着说着声音弱了下去,余之萤开始用神识寻找明霜雪的位置,只是意识模糊,颇为不容易。
找到一半又觉得自己好像做梦了,最后在一棵树前停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运送灵力,与此同时一大片冰凉在胸前扫来扫去,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身上高温。只是这凉意绒绒的,轻轻的,心口被拂过时又有些痒。
余之萤艰难地睁开眼,后知后觉自己竟靠着树晕到了夜色升起。
调息片刻,待体温没那么难受时,云被吹开得恰到好处,露出了半个月亮。
然后,他看到了一团柔软的白。
余之萤觉得自己仍醉着、晕着,不然怎会看到一只小狼。只是他不曾记得什妄海有玄明天狼族群?
转瞬莞尔,自己都闭门不出三万年了,对浮元的认知早就成了老黄历。这么久过去,有任何变化也实属正常。
见眼前这人的视线常驻不移,小狼浑身毛毛炸开,巨大蓬松的尾巴“啪”一下抽飞了满地雪。
眨眼的功夫,余之萤变成了个雪人。
他怔愣,望着对方一只手便能抱起来的体格,想想还是问道:“小朋友,我惹到你了吗?”
这位小朋友根本不理人,只是认真地盯着前方。
余之萤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夜色无边寂寥中有一树莹莹之光。树上长着三朵花,片片花瓣皆为冰,晶莹剔透。
是明霜雪。
此花万年开,开万年,然后又经过一万年才会彻底尘归尘,土归土。它就像是漫漫长夜中的明灯,总能照亮归家路。
方才伤势发作时,自己迷迷糊糊说着要给冰洲摘一朵作为临别之礼。顶着高热找遍了整个什妄海,失去意识前就找到了这么一棵,还只开了三个花骨朵。
他烧糊涂了,竟用纯净的火灵力去催开花骨朵。此刻最饱满的那个歪歪挂在枝头,一片焦黑,时不时掉点碳屑,风大点就要断头了。
余之萤有些羞赧,真是暴殄天物。不过好在另一朵光华已露,恰是完全盛开状。
一阵窸窸窣窣声,回过神发现小朋友已然端正坐在树下目不转睛,他有些惊讶,于是又问:“你喜欢明霜雪?”
小朋友依旧沉默不言。
余之萤也不急,只是笑了起来:“真不巧,我和你一样喜欢。若没记错的话,这是我先找到的?”
这回总算有反应了。
小朋友一把拍掉那朵焦花,直直丢到余之萤怀里。接着奔到树边,尾巴紧紧缠住,气势汹汹地仰起了头。
噗。
这一笑又牵动了伤势,体内压下去的灵力又开始乱窜,余之萤脸上的余温回染。
起身走到小朋友边上,他手中出现了一朵娇艳欲滴的醉梦牡丹:“我拿这个和你换,好不好?”
说话间俯下了身,余之萤与小朋友视线四目相对。
雪早已变小,轻盈而又曼妙。
小狼望着那朵花呆住了。
什妄海没有太多色彩,连这世上最美的明霜雪也只是冰雪的白。可这人手里的花看起来完全不同,红得那样新奇。
很快他又发现了另一种颜色。
那人头发间夹着一条极细的链子,上面坠着小巧花叶。在明霜雪的映照下,金色忽明忽暗,衬得脖颈格外白皙修长。
方才尾巴扫过那处,他回想起触感,细细的,滑滑的。就是太烫了,自己碰一下便迅速逃开。
小狼动动鼻子,在对方晃动的衣衫间闻到了从未闻过的味道。只是好像有点苦,有点烈。
他有些晕,又隐隐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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